辩证地说，在足球场上，看台爆满球迷踊跃是柄双刃剑，对客队是百分之百的坏事，对主队却未必是百分之百的好事。笑得过早经常会哭得过晚。在欧洲赛场人们见得很多，平日里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教授博士，一到了看台上，就把五讲四美三热爱扔到了脑前脖子后，“FACK”起来没完没了。事后问他，为何如此冲动，除了情绪，他想不起自己当时还有什么别的东西。球迷骚动很多时候表现为一种群体无意识的盲动，本来什么也没想，输了球，脑子里一片空白，“正巧”看见别人在宣泄，于是……

　　搜狐体育讯 1999年10月29日之夜，整整四年半之前，中国国奥队在上海八万人体育场失去了出线资格，数千球迷聚会声讨中国足球，打出了“王俊生回家卖红薯”、“国足不是试验田”等过激标语，史称“冲击东亚富豪事件”，时至今日，当中国国奥队再次把屁股坐在火山口上时，我们想起马克思的名言：历史上常常有某些惊人的相似之处。你不能不想！

　　一、1999年10月29日下午4点10分

比赛开始前场外

　　回过头来看，那天下午的球迷事先根本没有任何要闹事的迹象。下午4点钟开始，已经有大量的球迷涌向八万人体育场，上海人一般简称为“万体馆”，万体馆站本来就是地铁一号线与轻轨明珠线的中转站，人流非常大。这一天有八万人涌向这里，从下午4点钟开始，每一班地铁都严重超员。大批学生球迷涂着油彩、扛着旌旗锣鼓、唱着激昂的歌曲挤进车箱，这场球有大约一万张20元的学生票，到学校的球迷会去买就行了，很方便。事后看来，这些学生球迷客观上起到了骚乱的发起人的作用。

　　在体育场外，迎面走来的都是手里攥着大面额钞票的黄牛党，理论上他们都是“求购”的，实际上都在卖票，顺便堵住个别真正想退票的观众，以免扰乱了物价。这时候是欣赏球迷创意的最好时机，待到真上了看台，反而由于距离远而很难看得清楚了。大多数球迷创作的标语都是“搞定它！”、“灭韩在此一举”等等鼓励士气的口号和图像，没有人成心想要跟自己的队伍过意不去。但是从事后的骚乱来看，其实这时候已经有人做好了“一旦输球就大闹一场”的准备，起码那些“天下兴亡匹伏有责”的标语口号不是在比赛之后才去制作出来的，只不过这时候都藏得挺深，不会轻易示人。60元的球票叫价400元，这是我所经历的最疯狂的一场球。大多数人都相信，“恐韩症”将在今夜终结，中国足球从此走向悉尼。

　　时间过得飞快，距离比赛越来越近，票出不了手的黄牛党也很着急。现在，求票的球迷反而稳住了阵脚，票贩子开始四处流窜了。最后，我以400元价格进场，不过买的是260元的“上等仓”。

　　二、1999年10月29日下午6点50分

一九九九年的看台

　　进场之后发现看台已经爆满，只在一个角落里比较空，有明显的隔离带，上面打着“恐韩症”的旗号，是韩国红魔，只有大约300-400人的样子。我跑过去，发现有如临大敌的武警战士拦截，拍照也不允许。于是又跑回来，到对面看台去拍，令人气愤的是，比赛开始后，这不到500人的声音竟然经常压倒我们的80000人，天理何在啊！

　　当其时也，韩国队的处境与今天何其相似乃尔！也是战平中国队既可出线，而且他们对得到这一结果毫不怀疑、充满信心：为什么我们这么幸运、关键时刻老是遇到中国队？或许这是他们的唯一疑问。相反，倒是我们自己陷在深深的犹豫与猜测之中，行吗？凭什么赢啊？多数球迷抱的是这样的心态：

　　一、中国足球今日在此破韩，不见证这一历史时刻太冤枉了。

　　二、就算是国奥队死在这里，我也要亲眼看到它是怎么死的。

　　这种情绪其实四年来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在长沙，球票是卖得不错，6万人的座位已经完全被预订出去了，不过这次据说将有3000-4000名韩国红魔空降到贺龙体育场来，人数扩大了10倍，可是信心不知道扩大了多少倍。4年前，作为球迷，当我坐在看台上时，身边的观众都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中国必胜”；4年后，作为记者，当我调查同行时，没有一个记者说中国队能够赢利胜利。我不敢相信，明天的看台上，有多少人还真的指望沈家军能够击败太极虎？一旦输球，国奥队是否会崩盘？一旦崩盘，那些早已准备好的“造反”旗号是否又要举起来？

　　三、1999年10月29日下午9点40分

烈火中没有永生

　　在历史的长河中，90分钟只是短暂的一瞬，短得四年之后再回想起来简直就只剩下了5400分之1，只是一秒：沈阳球迷王龙军君身披“国足不是试验田”的标语从看台上走过，就那么一瞬。2002年的夏天在西归浦我见到他，这个中国最早呼吁要请博拉的职业球迷正在控诉米卢是个骗子加流氓。其余的，只记得比赛从开始到结束响了两次哨声，中国国奥队就被灭掉了。四年之后，张玉宁他们集体进入了哈恩的国家队。其中最有意思的是王鹏，这个甲A联赛里为数不多的国产前腰，后来又拿了3次联赛冠军，才最后一个进入国家队，与他4年前的队友们一起殊途同归。然而，我不知道四年半之前走出球场的那一刻他在想着什么，我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这么结束了？死得这么难看，就这么简单啊？

　　许多与我一样在慢慢腾腾或者说磨磨蹭蹭地退场的球迷们在即将离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身后的锣声，终于有人站出来说话了！于是纷纷停下脚步，回头去找那骚动的声音的来源：一排学生，头上扎着与出殡无二的“孝带”，抗着一条大标语“王俊生回家卖红薯”走过来，领头的不停地着一面锣，似乎是要赶着去给中国足球送葬，没有口号，没有喧闹，他们走着，脸上挂着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来到看台下，面对着中国国奥队的驻地东亚富豪大酒店（与八万人体育场一体），学生们围成一圈，焚烧寄托着他们的梦想与热情的口号，这个时候再看“中国队必胜”、“破韩在此一举”等等豪言壮语未免有些滑稽，不烧它，难道还要带回去天天看、夜夜想？在这个过程中，有数千人围了过来，有意思的是，他们不喊败军之帅的霍顿下课，而是大骂王俊生。

　　点起火种的学生们很快散去，大批球迷（也是以学生为主）却越聚越多，终于把事情闹大了。

　　四、1999年10月30日凌晨0点10分

比赛之后

　　其实这时候中国国奥队已经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事情，早已由另外一条安全通道撤离了。而球迷们却依然慷慨激昂地聚集在门外，就好像王俊生藏在看台的某把椅子后面一样。他们喊着、骂着、起哄、跺脚，谁想出一句痛快的口号，大家就一起向他喝彩，然后集体重复。但实际上这些人互不相识，没有组织，只是都觉得这样回家未免太便宜了那些王八蛋了。但是矛头究竟对准谁？并没有一定之规。成队的武警早在门前严阵以待，球迷站在原地喊口号他们并不管。

　　人群骚动着，突然发一声喊“冲啊！”一齐冲上前，几十名武警顶防线瞬间就被扯开，人们冲进体育场，奔上看台，但是除了固定的座椅之外并没有找到什么可以实施打砸抢的目标，里面空无一人，看台空旷而寂静，如果这时候你抓住一个球迷问他：你要什么？只能看到一双茫然而愤怒的眸子，没有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赛已经输了，还想怎样？扩音器里响起了劝阻的声音，呼吁球迷退场，其实从看台的某个地方可以通向东亚富豪的客房，但是没有人想要去找它，何况中国国奥队早已经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人们失望地退到场外，才听说刚才之所以能轻易突破武警顶防线是因为他们在全力抓人，几个带头喊口号的学生都已经被逮起来了。于是口号变成了“还我战友！”正咋呼着，突然成排的武警挺着盾牌冲过来，涨潮一般卷过，几个领头喊口号的学生又被逮进去了。

　　恐惧笼罩中，再没有人领头，人群逐渐散去。我去跟警察交涉，人家没打没抢没犯法，凭什么抓人啊？一位年纪不小、级别也不小的警察说，没有抓人啊，我们只是看他们情绪有些失常，帮他们冷静一下，都是学生，也没犯法，一会儿就会放的。

　　人群散尽，被抓的学生出来了，他们说，没有挨打，警察挺客气的，甚至没有审问，就放了。警察也下了班，边走边四顾喊着，散了吧，散了吧，输都输了，有什么用？明天还上课呢！然后转过头悄悄告诉我说：我也是个球迷啊！

　　从这天起，我决定去做一名为中国球迷说话的足球记者。

他们纯属自发

　　多年以后我还能想起那天夜里的一位“球迷领袖”，他带头喊了不少口号，很忧国忧民的样子，但是始终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应该是那些“造反”标语的制造者和发起人，能够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准备失败后的声讨，无疑是清醒和有远见的。但是。在中国足球这架巨大的风车面前，他也不过是个莽撞的堂吉柯德，不知如何下手。

　　那几千名球迷，是真正的汉子，他们爱中国足球，有理想，不服输，只不过在情绪冲动的时候就忘了足球的本来面目。明天（5月1日）晚上，中国足球即将再次面对强大的韩国队，这是我们的宿命，就像历史上韩国女足每一次面对中国女足一样，就像历史上韩国军队每一次面对中国军队一样。

　　当终场的哨声响起时，让我们平静散去吧，无论输赢，哪怕有一千个伤心的理由。 （前方记者方肇 发自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