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现实主义的经典开头是:“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在体育界的很多人心中,也像奥雷连诺上校这样藏着某个特殊的时刻。比如前民主德国少先队员米歇尔•巴拉克,无论多年以后,准会想起2002年5月16日格拉斯哥汉普顿公园的那一幕……
“我正好在他后面,球高高地落下来……”巴拉克说,“他半秃的头没有抬起来,半倾着腰、抬起左腿——天啦,没人想到他会那样,他能那样(当然其实什么也来不及想)——就那么一记凌空抽射。我半张着嘴,看着球又飞起来,划着一道诡异的弧线飞进了我们球队的大门,像一颗流弹打中胸膛。”对于刚猛、朴实、脚踏实地的典型德国公民巴拉克而言,那一刻,他见识到了刁钻、诡异和匪夷所思。从此,走到哪他都说最崇拜那个地中海边长大的人——齐达内。
对于我们这个小小星球的大多数普通公民来说,一辈子总会像巴拉克这样遇上几个让人刻骨铭心、但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而制造这些惊叹号的人,却总是那样轻松、自然,彷佛一切顺理成章、浑然天成。
对我们这些凡胎肉身来说,这是一群DNA不同的家伙。比如齐达内、比如费德勒、比如吉诺比利、比如奥苏利文……对别人而言,赛场是“杀戮战场”、是“地狱厨房”,是“汗水、泪水和血水”,但是对他们而言,却是舞台,是盛宴,是月光下起舞弄清影的天台。
看他们的比赛,与其说是血脉贲张,不如说是充满愉悦。因为他们总是那样轻松、飘逸,如果只允许一个字来表达,那就是“妖”——他居然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那样……
很多时候,我们为他们的想象力所感叹,但事实上,这只是他们本能的反应。他们面无表情的时候,往往是他们“心剑合一”的时候,这时候他们是自在的舞者,比赛的主宰,对手千辛万苦作出的种种努力,总是在他们的轻描淡写中一一化解。这是一种轻逸的力量,像春天的雨,苏轼的词,卡尔维诺的童话,清新兼诡异,读来绝无凝滞的感觉。
的确,他们就是那样一种作家:读书无数,但又坚决反对陈词滥调。熟悉各种教条,但又那么轻易把各种教条踢开。他们的乐趣就是嘲笑一切形式主义。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秒钟他会写下逗号、句号还是省略号。虽然规律是,往往你觉得他做不到或不可能做的时候,他做了,而且是以那么一种一般人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方式,像春天里滑行的云朵一样轻盈、优美、迅速、明亮。
按照俗世间的规矩,他们都犯了以字母“L”打头的两宗小罪:懒散(Lethargy)和奢华(Luxury)。控诉他们“懒散”,是因为我们要花上经年累月的刻板训练才可能做到(甚至还做不到)某些技巧,他们却可以那么从容那么轻巧动作还那么舒展。控诉他们“奢华”,则是因为我们一辈子才可能熟练掌握那么一两个“宝贝”,他们却“一切尽在掌握”,大把大把地亮出来在我们面前炫耀。
如果作为对手,这的确让人泄气,让人很容易产生挫败感。幸好,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看客,看着这群人戏弄跟我们一样平庸对手,我们更多地是感到幸灾乐祸的快感,毕竟这是平庸的生活里难得冒出的一点乐趣的火花。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我们知道他们和我们是不同的。我们都守住这个秘密,只看,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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