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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更桑的雅鲁藏布大瀑布
SPORTS.SOHU.COM  2004年5月24日12:15  网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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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最高大河雅鲁藏布江流经中国境内的最后一段,是一个罕见的马蹄形大拐弯峡谷,长504.6公里,最深6009米,核心地段最大坡降千分之75.35。1994年取代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和秘鲁科尔卡大峡谷被确认为是真正的世界第一大峡谷。1998年秋,中国国务院正式命名她为“雅鲁藏布大峡谷”。世纪末,这里再度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数支探险队进入位于藏东南的这片“人类最后的秘境”,试图撩开她神秘的面纱。

  上一个虎年曾漂流过长江的“雅漂”队长杨勇告诉我说,雅鲁藏布大峡谷比长江虎跳峡凶险千倍。我们“98中国雅鲁藏布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历尽艰险从喜马拉雅山西端的雅鲁藏布江源头杰马央宗冰川漂到这里时,遵照有关部门的指示,停止漂流,改为徒步穿越,在里面走了一个多月。

  阴差阳错,最艰险的徒步大峡谷腹地的近一个月,我和藏族民工更桑独行。

  我俩走在一支“国家队”二分队的前面穿越了“无人区”,看了一分队“发现”的一处瀑布,快出来时,又去看了“国家队”三分队“发现”的另一处瀑布。

  两处“新发现”的大瀑布使我们在大峡谷中多走近二十天,这使最后一半时间,我俩一直断粮。半饥饿中几次碰到真正的危险,更桑发誓这鬼地方是再也不来了。他跟着固执的我,继续这他认为是用生命开玩笑的举动的唯一理由是我们已经是好朋友。

  雇佣关系这时已不重要。因为超出原计划日久,后半截我这个雇主甚至花的是他的钱。——事实上更桑只是在我们走了一个月终于走到大峡谷顶端的扎曲按我们的速度再有一天就可以到达川藏公路过上好日子而我坚持又要再沿江往上看瀑布的时侯说了一句:“你爸爸妈妈有,我爸爸妈妈有,我们俩个这样劈擦(藏语音译:死了,完蛋了。)了不行!我们为什么非要去?能不能不去呢?……”,我说这是工作我也没办法,他就转而去考虑我们怎样才能到达并能活着出来……

  他这天只是坚持再也不让我拿刀开路,因为在上一个瀑布我持刀摔的那一跤,他目睹的过程应该比我亲厉还惊险,所以他就一直比我还心有余悸。

  那一跤只能说是命大或者说佛祖保佑,当时我只摔下几米就让一棵松树挡住了,让我沮丧之极的是伴我历经风霜我视若心肝宝贝的顶级佳能EOS1相机摔坏了一台,人倒是只从颧骨到小腿各擦破一点皮。

  我自己除了心疼相机感谢老天倒没觉得什么。更桑目睹的我手里那把一米长刀要不是舞的快肯定自己把自己的脸砍成两半的幸运过程,却使他从此落下再也不能看我拿刀的心理阴影……更桑做过两年苯教和尚。我在漂流船上还拍过他修行过的日喀则大竹卡寺庙,那些日子数次面临绝境又屡屡柳暗花明使我差点相信他的有神论……回到城市,我自然又成为唯物主义者。不过,这位藏族兄弟在大峡谷中不知不觉教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这些, 将会时时温暖我那在都市中常会变冷的心,不去忘记保存善良和爱心。这也是半年来在雅鲁藏布江这条世界最高大河“探险”我最大的收获之一。——虽然更桑汉语很糟我藏语说不了几句。写这段话的前几日他从遥远的西藏打电话问候我是否回到湖北家中一切可好?我满腹话儿泪涌眼眶急了半天,两人却只是扎西德勒完了就说不清什么了……

  那些天,人们“发现”大峡谷中确有传说中的大瀑布存在是一大新闻。在那个使我至今仍心有余悸的绿色峡谷中,当我和我的藏族兄弟更桑翻越又一座大山,又一次断粮蜷缩在山顶的帐篷里饥渴难耐耿耿难眠的时候,全国人民比我们先从CCTV的屏幕上看到了大瀑布。几天后,当我拐着双腿颧骨渗血面目狰狞心情恶劣地和更桑站在真切的大瀑布跟前,水雾扑面,惊涛震耳,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我们没想到的是:关于这的确是个奇迹的大瀑布,和雅鲁藏布大峡谷一样,在1999年岁首,又出现和美国人争谁第一个“发现”的局面,甚至扯到事关民族尊严……一切都是那样的耐人寻味。

  我不知道,争这样的“第一”能给我们这个饱受苦难的民族争来多大面子?

  我和我的很多朋友都认为,所谓“发现”这个词用在这里很可笑!有点不久前让美洲原住民判处死刑的哥伦布的那个时代的怪味道。

  也许,对于苏醒不久的中国探险,真诚直面自己的勇气更重要一些。

  这很痛苦,但实事求是的素质才更有利于我们民族的前进,高调一点说的话。

  成熟的探险精神,才有助于我们的民族尊严。这与个人心愿及轰动效应应该无关。

  有些东西该商业,有些东西就不该商业。

  探险需要的绝不仅仅是勇气和来由,更需要真诚和气魄。

  我们在大峡谷之前的两个月,一个美国人在大瀑布旁遇难了。早几年,一个叫武井义隆的大个子日本人,也在大峡谷遇难……虽然我个人一直对这两个帝国主义国家没有好感,但我们应当对这二位勇敢者表示应有的敬意。

  站在探险者的立场,在大自然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

  徒步大峡谷的日子,我一直视为一场比较苦的旅行采访,本质上与探险没多大关系,多了一些吹牛的谈资罢了。但我看到的这个世界第一大峡谷,撞到的这个有关探险的大事件,里面的故事很有意思。

  这段日子,将深深铭刻在我的记忆里。

  一、已经是弹尽粮绝,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在漂。

  从雅鲁藏布江源头终于漂到派乡那天,天气晴朗,风平浪静,我照例在没有险滩的时候掌舵。——冲滩的时候舵那是队长杨勇和队委幺哥专掌,我可不敢开这生死攸关的玩笑。就在几天前,冲朗县峡谷时,掌舵的幺哥还被浪子打到了水里,裤子被大浪脱了,绑在胸前的我的对讲机也没了。——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到大峡谷口的派乡,漂流就将停止,遵照有关部门的指示我们雅漂队改为徒步,水中的那份危险和刺激不再有了。

  岸上出现几辆大客车,我们知道那是要“人类首次穿越大峡谷”的“国家队”来了。遇见同类,早已刀枪步入的我也有些激动,打正船头,和年轻的“小幺”、解放军一起冲着岸上狂喊……这支队伍里,有我几年前在神农架找“野人”时的朋友王方辰、杨西虎等。

  漂到派乡,杨西虎等三人到江边来看我们,行贴面礼,但是,我们很快就感觉到了“国家队”的不友好。后来,CCTV记者马挥在他们的书里说:“在派区,我们远远望见宽阔的雅鲁藏布江上,小小的两点旗帜在水上浮动,我意识到,可能是雅漂的队伍。我一直都很关注他们的情况。此刻,他们已经是弹尽粮绝,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在漂。我就喊司机停车,要下去拍照。司机跟我很好,就停下来,大家就都下了车,朝江边走去。这时,就有人在嘲笑了。还有不知是谁大声嚷道:“你看,他们挂的是黄旗,要是白旗,我们就给他招安了!”而这时,江里的人扯着嗓子对这儿喊:“你们好!”但回答的,什么都有。我一下子就火了:“都他妈的闭嘴!谁再胡说八道,我就打谁!”

  我也不知道是谁,不管谁,我就骂他。结果我这一叫,大家都不说话了。我就说:“当一个人拿着生命在做事的时候,他是值得尊重的!”有人就同意我了,说:“马挥说得也对!”就把这事给抹过去了。这时,江里的两条船朝岸边靠过来。船上共有十几个队员。岸边孤零零的,就那么几个接应的人。而我们,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以国家队自居,嘲笑人家。我心里特别难受,又特别生气。这样数十位记者,数十位科考队员,号称爱野外,爱探险,竟只有三个人想去看看,问问他们是谁,为什么漂流,去表达一点敬意。

  没有人去,我就跟铁刚说:“我过去看看。”铁刚说:“你以私人身份去,这件事我们有规定不能报的。”我就带了照相机,不带摄像机。我想:这件事现在不报,不一定将来就不提到,现在有看法,不一定将来还是这种看法。即使将来还是这种看法,这在野外毕竟算一件大事,也值得记录下来。

  雅漂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本来是得到西藏自治区政府支持的。但是政府也被骗了。成都(应为重庆——笔者注)的组织者一边组织人训练,一边拉广告,弄了些钱,全卷到个人的手里了,迟迟不启动。全国各地的队员在这种无奈的状况下就脱离了指导(组织)委员会,不要他们一分钱,自己凑钱,错钱去漂流。可能他们在拉赞助时抢了本来要赞助科考的一些钱,所以科考队怀恨在心,这时候,就有一种意思:是我带的记者,不能报你的。

  我和海外中心的张军、环境报的杨西虎3个人去看他们了。我给他们照了相,我们每个人以个人的名义给了他们一些钱。这时候政府已经不让他们漂了,他们也无力再漂,前边太危险,他们走陆路,去看水。他们看的很认真。我们平均每个人都是4个民工,人家是8个人总共才3个民工,多么不容易!

  他们中的几个我认识。晚上,我们住在转运站,他们也在那里的另几间屋子。这个转运站是平时往墨脱运东西的中转站,现在空着,可以住人。他们的队长杨勇就来和我聊天,讲了这一段的水情,告诉一些他们发现的情况,这时外边就吵起来了。一会儿梁文刚来了,对我说:“马挥,都快打起来了。”我问:“为什么?”他说:“都是因为你,他们要驱逐这些雅漂的,不许他们待在这儿。”我想,你轰我的客人,那是不行的,我们又聊几句,就说去他们那边看看。

  第二天开会,专门把这事说了一遍。有一个报纸的女记者,领了他们过来,被科考队领导骂了一通。那意思似乎是中央台的不好骂,拿这女孩撒气。科考队里就一位杨逸畴教授有胸襟,与他们谈了些话。都是搞科考,没必要那样狭隘……”

  ……

  这是一件让我想起来就觉得痛心的事。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雅漂回来,我患了足足有一年的“失语症”。

  二、我和更桑组成的三分队继续沿江上行……

  这让我那久违了的有点亢奋的想入非非又开始萌动。真正的挑战来临了!前路上难以预知的一切,都将只有我和更桑来独自面对了。这种感觉让我着迷。

  在派乡,数数粮草无几,不敢稍歇,我们“雅漂队”第二天就早早出发进入大峡谷。沿江徒步三天走到加拉村,再清点粮草,全队20多条汉子这时只有80斤大米、20把挂面、12听猪肉罐头、5斤腊肉、50多块压缩饼干了。放开肚子的话,这帮饿狼两天就能干光……原计划不得不改变 。得撤走一半的人.

  这时在加拉村,按我们的原计划不但请不到民工也补充不起食物。那几天,除了名头很响的“国家考察队”还有一支外国登山队,他们皆财大气粗,早已找光了民工,村里的物价也涨到匪夷所思的程度。这两支队伍的民工数是每个队员人平六个以上的民工,我们雅漂队是两个人也合不上一个,就这,还凑不齐。

  无奈撤人的决定一出,谁走谁留就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弟兄们在这条世界最高大河上此前几个月的漂流,可谓一直在生死边缘抗争,终于活着到了大峡谷,谁都想继续前进,圆这最后的梦。可现实是,不撤人,走不了几天就得全队饿死。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知道队长杨勇这时肯定是越熟悉的人越让你“顾全大局”,便早早提议让我和《黄金时代》记者黎文二人抓阄,谁运气好谁继续向前。反正已经决定分成两支的队伍一边得有一个记者,要撤出的非我即他。结果杨勇这厮开会时毫不顾及我俩多年来长江上的深情厚谊,毫无商量地宣布我留下,令我大为恼火。当时发誓就此绝交的心都有。呆坐加拉村老乡屋檐下结满白霜的那条跟随我三年多的看不出本色的睡袋里,我感觉冷到了极点,许久无语……十天后,我们分出来的二分队翻越多雄拉雪山来到以全国最后一个不通公路的县而著名的墨脱。杨勇等8人继续沿江而行。

  雅鲁藏布大峡谷是一个围绕着海拔7782米的南加巴瓦峰的马蹄形的大拐弯,位于喜马拉雅山脉的最东端。逆雅鲁藏布江而上,喜马拉雅山脉中部也是雅江中部是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而从雅鲁藏布江源头再往上,在喜马拉雅山脉的最西端,围绕着世界第九高峰南加帕尔巴特峰(海拔8125米)竟然也有一个印度河上游冲过的马蹄形大拐弯。科学家们便奇怪:为什么同一山脉的两端会有两座山峰遥相呼应地对峙着?为什么这种对峙又几乎对称地被两条大河深切成马蹄形大拐弯峡谷?这是大自然偶尔为之还是深藏地壳运动规律?青藏高原和喜马拉雅山是咱们这地球上最年轻的高原和山脉,并且一直还在长高,一直被看成是打开地球历史之门的金钥匙,这一西一东两个“地结”、两个峡谷,自然是最理想的“锁孔”。

  我们二分队在这个“锁孔”最繁华的地方墨脱县城度日如年。“国家队”的一名队员新影的谷全喜先生受伤,也一直在等待直升飞机接应。

  我们“雅漂队”不会有人接应,只能自己靠自己。我们的原计划是二分队到达墨脱后相机接应顺江而下的一分队。当时死马当活马医地企望墨脱县城能和所属的逆江而上的最靠近白马狗熊的甘代乡有通讯工具,希望杨勇带领的一分队走出白马狗熊—西兴拉一带后到了甘代这个唯一可以补充给养的地方后,我们雅漂的两支队伍就可以互通信息。但到了墨脱才确知县里果然与甘代乡最快的通讯方式仍是——“鸡毛信”,十万火急的事,腿最快的好汉跑一趟也要十来天。

  指望不到“鸡毛信”传来杨勇他们一分队的准确消息,我们这个二分队在墨脱也实在呆不下去。墨脱县城一袋方便面5-6元,一筒卫生纸3-5元,当地出产的味道发涩的香蕉也要1元一根,实在消费不起。只有赶快撤。资金一算,全体沿江上行接应不知要多久,买不起足够的食品。我们的民工也只有更桑一人了,只好又分出个三分队——全分队为我和更桑二人。我和更桑组成的三分队将继续沿江上行。

  其余雅漂二分队的兄弟一个民工也没有,只有各自背起行囊翻越嘎隆拉雪山走波密尽快靠近川藏公路出去。墨脱这时民工奇缺,为保“国家队”所需,已征用了妇女。

  在墨脱我们雅漂二、三分队反复商量的最后结果是即使我们全都赶到甘代,对杨勇他们也起不了多大救援作用,反而是个拖累。道理很简单:人越多,吃饭的嘴也就越多……还有,对于资金窘迫到羞于言说的我们,万一真要有谁出了事,伤一个死一个,背都没办法背出来,救什么救?没办法的。我们没几个民工,每个人早已负重累累……墨脱打听到的最重要消息是:杨勇他们一旦走到甘代,就可以买到粮食。这个消息促使我们做出了再分出一个分队的决定,这样的话,我这个单枪匹马的三分队已足以完成报信的使命。

  众兄弟沿那条曾经通过几个小时车的公路奔向波密方向,我和更桑钻进丛林继续上行。一进丛林,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全是绿,绿的使人有点头晕。空气闷热而湿润,到处都弥漫着大林莽特有的难以说清的略带腥味的神秘气息。这让我那久违了的有点亢奋的想入非非又开始萌动。真正的挑战来临了!前路上难以预知的一切,都将只有我和更桑来独自面对了。这种感觉让我着迷。

  走了不到十分钟就汗湿衣衫,两人很快就喝光了一军用水壶的水,好在不久又在丛林中找到泉水,我猛灌一气又装满水壶,这时忽然发现一只蚂蝗,“扎白!扎白!”——更桑惊叫,他昨日打水时惊叫着跑回来说看见了一条足有碗口粗的大蟒,今日便观察环境分外细心。

  藏语叫扎白的蚂蝗就在我刚喝水的嘴边的石头上,伸着长尾扭来扭去,我也一惊,再看,水中石头上还有多多的蚂蝗崽儿,忙倒掉水壶里的水,找一确定看不见蚂蝗的地方仔细清洗,重灌一壶。

  更桑说去年这玩意儿曾钻进一人鼻孔后致其死亡,那要喝进肚子岂不更糟?关于大峡谷蚂蝗之多我读过的有关文字中渲染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但此番进到大峡谷,一路上我此前只看到过一只,想想时间已11月,早已放松警惕。又见此物,顿觉浑身哪儿都不自在。忙急急行进,走出这段阴暗恐怖之地,到阳光地带互相清理衣服。虚惊一场,蚂蝗并未上身。倒是在更桑身上发现一只草虱子,这种大小如豆的虫子据说有毒但刚叮上人时浑然不觉,叫人称奇和害怕的是它一咬上你就拔不下来,更桑身上那只我是先用瑞士军刀的剪刀先剪断脑袋,再用镊子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拔出肉里残体的。这东西简直防不胜防。现在,我的后背的肉里还有这东西的半拉脑袋。

  更桑这天下午越走越慢,问他,指指胸口表情痛苦。他只懂几句最简单的汉话我只会讲打招呼的几句简单藏语,我俩比划了好半天我还是没弄清楚他到底哪里病了。我们的行囊都很沉重,主要有帐篷、睡袋、衣服、食品和我的一些谋生工具:200多个胶卷,2台佳能EOS1机身,1台尼康FM2机身,5只长短镜头,闪光灯,一台美能达傻瓜相机和GPS卫星定位仪,收音机,手电筒,地图,瑞士军刀,收音机,防水罩,采访本,资料,5.1斤重的曼富图三脚架等等。他背上的背篓里主要是食品:一箱10斤装的压缩饼干、15斤大米、10包方便面和帐篷、棉被等杂物,总共有70斤以上。这是我们走出大峡谷的全部给养。其余杂七杂八的东西在我那破得不成样的登山包和摄影背心以及腰包里归我背,有个五六十斤。

  走走歇歇,更桑这天一直一副让我揪心的痛苦状。我告诉更桑不着急,走到那里天黑了就那里就地宿营……莲花生大师保佑,更桑第二天就恢复正常。他的病只是因为中午告别时,大家在那个小店的饯行宴狠狠的奢侈了一回:不但可以饱餐方便面,每两人还有一个猪肉罐头……我食量小,更桑又背的比我多,大半让给他吃了,这些天,我们的体内都太缺油了,一下子进肚子的油水太多了,身体承受不了。给我们雅漂队当民工,也要比别人多受一份罪。每当想起更桑这位生死兄弟,我就有点心酸。

  更桑来自几百公里以外的西藏昌都地区左贡县,来派乡做背东西的民工也才几个月。我两年前“徒步长江”时走过他的家乡,这使我们很投缘,认识没几天他就成为朋友。更桑说他再背完这一趟就不干了,打算用积攒的工钱做生意,他希望以后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公司。更桑只能讲一点点汉话,我们比比划划讲了半天才弄明白他所说的“公司”其实就是商店——他把所有商店都叫公司……我一路忙活着拍照,更桑总在前方不远处默默等我。更桑有一个让我汗颜的习惯:一路上,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将山道上有可能挡道的石头踢开,以利后来者行走,大点的,脚踢不动,他就会停下来用手去搬。在大峡谷充满艰险的山道上,放下再背上行李,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这段山道,他和我一样在抱怨说使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在世界第一大峡谷的著名难走的山道上,我和我的藏族兄弟更桑孤独行走,肉体饱受折磨,但心情愉快。

  走到第六天,下午四点多钟,先是解放军赵发春,后是杨勇、人妖、广东人和波斯猫……众人终于陆续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谢天谢地!没少一个,胳膊腿也都还完整。见了我,嚷嚷着说在这鬼地方碰到熟人的机会可比遇见熊要小多了,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竟真来了!就直感叹有好多天好多天只吃稀饭了……我拿出压缩饼干请他们吃,给杨勇时,这厮先还是向以往一样坚决不要。终于,在大家风卷残云的咀嚼声中,这厮还是忍不住说:老子也来一块,算是破了例……看来真是饿坏了……此君虽号称职业探险家,却对一切方便食品,罐头、方便面、饼干之类一概拒绝,说是早已吃伤了……在野外,我也从来没见着这号称“铁人”的家伙喊过饿,这厮能这样,看来这伙狼是真饿得够呛。

  杨勇他们是几天前才和国家队的一分队分开走的。几天前,他们在翻过西兴拉山后,因为已经没有了粮食,而且体力也难以维系,放弃继续深入去寻找雅鲁藏布大峡谷中传说中的江面大瀑布,从西兴拉山口奔向墨脱方向有人烟的果冬村。

  在大峡谷里的第20天,伤兵累累的第一分队耗尽了最后的体力,终于抵达果冬村时,村民为他们端上的两大锅包谷饭,不到片刻就被席卷一空,直看得那家门巴人惊讶不已。他们怎么会知道,这帮人已经断粮好几天了。

  一分队计划沿江奔向墨脱去放漂流瓶走多雄拉返回派乡,我继续逆江而上奔向扎曲。

  分手时,我很轻松的告诉他们,我看完大瀑布就到八一等他们,保证搞一瓶“江津白”等着大家。按当时只发现的一处大瀑布和我的位置,从图上作业来看,我肯定比他们先到。

  这时,谁也不会想到,我们的再次相聚却是18天后在拉萨,我是最后一个归队的人。那个拉萨寒夜,队长杨勇,这个在翻多雄拉雪山时竟只穿一件T恤就过了的硬汉子没说两句话就哽咽了……毕竟,我们雅漂队虽然只有1万多元也还是走通了大峡谷,找到了藏布巴东和绒扎两处大瀑布群,第一手的大峡谷水情资料漂流者有了……而据报道,同期的“国家队”仅民工费就是40多万。

  三、 回望这段走过的路,我一直怀疑地追问高登,我们真的是从那条瀑布上过来的?就是那条吗?真好像就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一样。

  翻越各布拉山才使我真正开始尝到了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凶险。——那几天,每天都能从随身携带的短波收音机中听到我身后的国家队正将这一段称作“穿越无人区”,在大肆炒作。——想想也是,走在各布拉山的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回想从派乡翻越多雄拉进入墨脱和从墨脱到甘代的那些极端难走到即使西藏人也认为不可思议那些的险途,这时都成了阳光大道。在那些即使很多探险者也认为即使能走过一趟也值得自豪的山路上,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几年断断续续的“徒步长江”,使我对自己走山道的经验和能力有些自信到自负,但在各布拉山中,我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恐惧,身体多次几近极限。

  离开鲁古村就是几乎直线的爬坡,因为峡谷的落差实在太大,这一带的人走出的路已经不耐烦绕“之”字形,干干脆脆的直上直下。

  下午2点,我们从海拔1600多米的鲁古村爬到3040米的一处无名山坡,浓雾骤起,大雨滂沱,不敢也无法再走了,只好手忙脚乱搭起帐篷赶快躲。突然间就冷得难以忍受。我在早上出发时穿的短袖T恤外面加上毛衣,蜷缩在帐篷里,心事重重,冲动得直想给人写情书。想想写给谁都不合适,脸色更加糟糕,更桑直问我是不是病了,非要冲出帐篷给我烧水喝,真是好兄弟。雨一直时断时续,帐篷里也湿漉漉的,雨点哗哗啦啦敲在帐篷上,每一下都似乎在撞击我的心脏。

  4点多,雨小了,按我的作风是要再往前赶到天黑的,但高登说,再往前今天就没有水喝了。这可开不得玩笑,这些天来我们已经多次尝到了走到天黑却一直找不水喝是什么滋味。想了想,便同意了高登的意见,明早早起,赶天黑到巴玉。

  高登几天前刚从扎曲方向过来,是西藏登山队的仁青平措和小加措率领的给“国家队”二分队送给养的民工中的一员。“国家队”二分队和我同一天从墨脱出发,也是逆江而上,他们人多势众也行动迟缓,一直在我身后……遇上高登是我的福气,没有他,不敢想象我和更桑能顺利翻过各布拉山。如果没有高登我和更桑贸然前行的话,很可能就会永远留在那段丛林,成为孤魂野鬼。从后来的情况看,如果没人领路,我们肯定会在那段丛林迷路。这样的话就只有三种可能:一旦迷路,运气好了转来转去,可能重新找到路遇到人,但时间一拖长,粮食耗尽,也走不出去,只有饿死。另一个可能就是路况不熟,一脚不慎,摔死。还有一种比较理想的可能,就是我和更桑在丛林中都能超常发挥,可以捉到野鸟野兽佐以野果野菜为食勉强活着,但我不知道我们多久才能遇到人多久才能走出丛林,因为如果没有人带领,这一段可是说是根本看不见路的。特别是各布拉山顶到巴玉村之间竟然是沿着一条瀑布状高悬的河流而下几个小时,按我以往的经验,这地方根本不可能走,必然另觅他途,而实际上正确的就是走这瀑布边缘,走别的,全是死路。后来回望这段走过的路,我一直怀疑地追问高登,我们真的是从那条瀑布上过来的?就是那条吗?真好像就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一样。

  高登是个好小伙子,在鲁古村那天早晨,他和两个同伴返回,正好我们可以同路,开始他和几个同伴坚持如果和同行的话还可以帮我们分背一点东西,但是要付如国家队一样的高价,口口声声说是没人带你们两个走不过的——这让我当时偏激地认为那是在敲竹杠。我们雅漂先“官办”后“民间”,出名的穷,我又刚在鲁古村被真的敲了竹杠,方便面都舍不得买,提起钱就恼火,就很不耐烦得说没钱没钱没钱钱的没有钱的没有钱的没有……不知深浅地让他们先走。三个小伙走了不远却在一处缓坡等着我们行囊沉重的我们老牛般的爬上来,我上前痛饮了半壶他们的青稞酒胡扯了几句藏话说了我的藏族名字扎西次仁他们很快就视做朋友,边走边聊,不一会儿,高登接受了我的象征性价格愿意留下来和我们同行。扎巴次仁和另一个小伙子归心似箭,说是空手走赶夜路能到巴玉,我便送了一只手电筒让他们先走。

  那天,躺在半山腰的帐篷里我的GPS卫星定位仪显示这天走的直线距离只有2.81公里。晚上睡不着,我们聊到深夜,但也不能肯定我讲的瀑布和高登讲的瀑布是不是同一回事?几天前,我从新闻里听到了“国家队”在扎曲附近雅鲁藏布江干流河床上发现大瀑布的消息,自然要去看看的,但具体位置在哪里?高登说,他早就看见过,但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说的是另外一种东西。我是汉族,更桑是昌都藏族,高登是门巴族,一顶帐篷里三个人有三种语言,我一直没能让更桑和高登明白汉语的瀑布是什么东西,这语言障碍真是急死人。

  我那时就有一种预感,我要找到被称作“世纪末地理大发现”的大瀑布不会顺利,因为“发现者”的“国家队”让我感到寒冷,就是遇到他们,也不可能告诉我怎么走……黎文给我讲,从加拉村沿江而下,我们雅漂一分队和国家队一分队之间意料中的不愉快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说:“11月4日,我们所带的电视摄像枪的充电电池全部用完。因为我们无力把自己的发电机背进峡谷,百般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于“徒步穿越大峡谷探险队”。但他们冷冰冰地拒绝了,毫无通融余地,真是冷透了我们的心。我们总不能将电视拍摄放弃,实在没办法,只好再厚着脸皮去到了西班牙人的营地(当时,三支探险队都几乎在同一地方宿营)。没想到,我们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加手势比划了一阵,他们竟很豪爽地答应,说可以帮我们充电。但他们的头儿有点疑惑,用嘴向我们努了努另一边,意思是,“那边有中国人,为什么不找他们呢?”我们很尴尬,无话可说……”

  黎文说:“我们也得知一起同行的“大峡谷探险队”粮食也不足了,正通过卫星电话向大本营求援。但我们连对讲机都在雅江漂流时让大浪打走了,向谁求援?11月12日,进入无人区的第11天,在过峡谷中激流的一道独木桥时,“大峡谷探险队”的一名来自北大的地质博士失足掉下了山涧中,眼看就要被急流冲进沸腾滔天的雅鲁藏布江河谷,大家都惊呆了,他们队伍中只有一名背夫跳下水中想去营救。这时候,我们队伍中的解放军赵发春少尉毫不犹豫地跳下冰冷彻骨的山涧中,一把拖住了那位博士。而深圳队员老包也跳了下去,设下了第二道防线以免不测。在大家的努力下终于把博士救上了岸,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事后我们却得知,这个曾在中央电视台新闻上多次播出的镜头,只字没有提到雅漂队员的英勇救助……”

  我们赶在天亮前煮了一锅稀饭分而食之,12点湿淋淋跌跌撞撞爬到了各布拉山顶。雨在早晨停了,这场雨使旁边山顶有了雪,已白了半边。雾慢慢开了,散成了脚下峡谷中的层层白云。回首峡谷,云团浮动,豁然开朗。此时的峡谷深邃而空远,脚下的团团片片白云如千军万马奔腾厮杀,景致急剧变化成一幅幅罕见的绝景。我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万种愁绪和莫名惆怅烟消云散。支起三角架拍了几张照片后,有了铺开防潮垫懒洋洋晒太阳的心情。

  在山顶我们呆了足足2个小时才依依不舍下山。我真有点舍不得走,躺着晒太阳的时候,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跟这帮疯子漂这雅鲁藏布江?为什么要不管死活地走这大峡谷?不知道。我真的说不清楚……没有人逼着我来。那我为什么要来受这份罪?拍照片?写稿子?这些都不是充分理由。但是,我知道,现在,我躺在各布拉山口的这种愉悦很难有,不来这里就永远也不会有。我喜欢。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我清楚,这趟走出去了,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事情,我还会丢下一切不管不顾即刻上路。这就够了。我不愿再想了。我知道自己什么德行。我可不想成为哲学家。

  下山的路阴冷、潮湿且危机四伏。下了一段很陡的坡后,我们开始绕着山脊走,坡度缓了,但是湿度很大,滑得人难以站稳,走得跌跌撞撞。森林时时浓密到真正的遮天蔽日,干枯的死树不是挡住去路,好几次,“路”就在树洞中穿行。视野所及,大大小小种种奇形怪状的植物尸体横七竖八。原生态的森林过熟到处处散发着腐败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在自生自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走这一趟,可能会使我对大多数植物丧失好奇心,所谓见怪不怪了。

  下午4点多,我们开始沿一条山间河流而下,几乎可以说是无路,这条河其实就是一个个连续的瀑布。在水流和大小石头之间,有两次我真的双腿颤抖。

  四、终于看到了大瀑布,我却沮丧到极点。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走出去,哪怕就是晚上再下一场雨,我们俩也就可能这么完啦……我不愿意生命就此终结。

  从各布拉山口向下,爬完那条瀑布般的河,又有了断断续续的路。

  相对于猴子般手脚并用的“攀岩”,能在有路的地方行走,简直就是享受。

  夜色如墨,正可谓伸手不见五指,这段路虽然走得跌跌撞撞疲惫不堪,却很轻松。高登对这里很熟,可以说没什么危险了。只要跟着高登的手电筒光,机械挪动双脚就行了,精神不必再紧张——走这样的路,人能深深体会到精神折磨远比肉体折磨要严酷得多,要难以忍受得多,要考验人得多。

  天黑以后,又走了两个多小时,我们终于看到了巴玉村高登哥哥家的灯光。

  如豆灯光出现的那一刻,我的脚和膝盖突然猛地开始抽疼,双腿也似乎在一瞬间灌上了铅,强烈的疲惫更加猛烈地攻击我的意志,身体是一步都不想动了。我不断自言自语:坚持,再坚持,马上就到了……那天最后的十几分钟,我的意志几乎完全被潜意识里的懦弱和贪图享受好逸恶劳所打垮——我是以一种前仆后仰的可笑姿势踏进木屋的。

  没想到,屋子里却热热闹闹围满了人。有四张半熟的脸格外显眼,不用凝视就可以看出是“国家队”一分队的几位。他们和当地的门巴人一样对我们这三个突然闯入者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兴趣。我也早已习惯免去不必要的客套,接过主人的茶水先痛饮一番再说。饥饿和干渴这时都强烈到使人脑袋发木。

  这些天来,一直和更桑以及高登等以藏语为母语的人在一起,除了简单的日常用语,一直无法进行深入的交谈, 憋坏了。终于见到可以畅快说话的同类,我赶忙打听我最关心的大瀑布。——绝对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这几位所在的“国家队”一分队又发现了瀑布群,并且是比绒扎瀑布群大得多的瀑布群……可惜,几位也许是累了,不咸不淡地没说几句,就都早早睡觉去了。

  痛痛快快放开肚皮吃了几大坨糌粑、喝了几大碗白菜汤,抹抹嘴放下碗,我打开睡袋早早睡觉。主人给我指了指火塘边靠窗的一块大木板,那是我今夜的床。——我知道那是这间屋子最好的宿处,心中一阵感动。但凭经验我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欣然受之。——同我去过的很多“荒蛮、僻远之地”一样,别说有高登带领(后来我才知道,这里好像也并非高登的亲哥哥家,哥哥只是一种称谓),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对于贸然闯入的陌生人,主人也一般不会问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做什么?就会给你最好的食物和最好的宿处。在很多时候,他们也根本不会去关心这些。你不讲,他们也就不会问。你来了,就是客人。他们是好客的人,他们只是默默地下意识的本能作他们认为应该作的事情就是了。你甚至也很难从他们的目光中找出特别的东西。他们把你当作的仅仅就是——人。人。我们都是人,这还不够吗?就是这样。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对吧?仅此而已。——这也许就是我总喜欢一趟趟地到一些难以抵达的地方游历的原因吧?

  在城市,我常常以为人之初,性本恶。在这些地方,我信孔夫子的——人之初,性本善。

  更桑一边吃饭一边用藏语和一屋子当地人热烈地交谈着。这些天,在语言上,更桑也许和我有同样的感觉:终于有了可以毫无障碍的交谈对象,痛快至极。人实在是个群居的动物,几天不让你好好说话就会受不了的……看得出,这天更桑说话的欲望竟然比食欲要强。我无人交谈,钻进睡袋拉上拉链,叮嘱更桑好好问问瀑布的事就闭目而眠。说实话,我对更桑是否能问清瀑布不抱多大希望。这些天,虽然我费尽口舌讲了很多,但还是不能保证他和高登是不是已经明白我说的大瀑布是什么意思?更桑能明白的汉语和我能使用的藏语尚无法使我们互相明白瀑布这个并不常用的词儿。一路上连比带划,更桑和高登后来似乎已经明白了我说的瀑布的样子就是水轰地一下子下来了,高高的……但他们明白了我要找的是雅鲁藏布江干流上的大瀑布而不是别的吗?在大峡谷,高悬崖边的大小瀑布多极了,随处可见。下午,在路上,高登还给我讲:轰,高高的,多多有了,门中,一、两个小时就有……他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亲自去过,肯定能带我找到的,并且多多找了。他越说的肯定我反而心里越七上八下。

  但是,我知道,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到达大瀑布的。虽然现在只有听天由命。

  这天,在人群中我的睡眠很好,躺下不一会儿,体温还没有烘干被汗水浸湿的内衣,我就睡着了。

  梦中,我被扑上船头的巨浪惊醒,浪涛把我的宝贝相机打到了船舱里,弄的我浑身精湿。

  醒来是一身冷汗,贴身的衣服实实在在真的又被汗水弄湿了。

  峡谷里传来实实在在的涛声,巴玉村下的深处就是雅鲁藏布江。静静寒夜里,涛声震耳。从声音听来,这一带江水流速就决不会低于资料上的每秒16米。打开GPS定位看时间,还不到4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开始强烈地思念每一个我认识的好人和坏人。为了减轻重量,在派区,我把手表也精简了下来。我的同伴甚至把牙刷也弄成两半,只带上有头的那一点。这一路上,我一直用 GPS看时间,过分的耗费电力使我在最后关头把从源头纪录的数据丢失殆尽,恨不得杀了自己。这是个很惨痛的教训。即使再高科技的东西,把每天的数据记录在纸上,也是必不可少的。不能过分迷信高科技的玩意。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爬起来披挂齐全,绕过满屋横七竖八沉睡的民工,想去拍些照片。轻手轻脚出门四周转了几圈,一片混沌,一切都白茫茫一片,阵阵细雨丝丝落下,十几米外的木屋也是时隐时现。

  拍不成照片,什么也做不成。只适合胡思乱想。

  天真正亮了起来,我胡乱拍了些照片转回木屋,和独自在台阶边刷牙的一位“国家队”的清瘦的先生搭上了话,颇感投机。他告诉我说他们今天就要回营地,而从他们营地到达新发现的大瀑布也就一天路程。——这对我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四顾无人,他甚至还和我互换了名片,他是新影厂的何雄鹰先生。后来,我还知道,在白马狗熊——西兴拉那段最艰难的同行的日子里,因为曾给杨勇他们送过一条香烟之类的东西,何雄鹰先生被我们“雅漂”一分队认为是“国家队”一分队里最好的好人。

  雨一直淅淅沥沥下着。我赶忙掏出10块钱找主人买糌粑补充粮草。我以为能买个4、5斤,看到男主人用最小号的搪瓷碗量了三下就停止了动作,不由愣了一下。想想上山一天就可以到营地,营地到瀑布也一天,来回反正只要4、5天,应该是够了,就没吱声。没想到,没充分估计到将要面临的困难,没仔细清点食物,没再多买10块钱的粮食,差点就是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早餐竟然是真正的大米饭,还有香极了的白菜汤,可惜因为买糌粑耽误了一会,

  我刚吃了半碗就要出发了。生怕被人家拉下,忙喊更桑即刻上路。仍是白雾茫茫,小雨时断时续。我用防水袋一一扎好摄影背心里的4大小相机,大背囊里的200多个胶卷也早已有三层防水措施,在这点鸟雨能奈我何?心里有了底,心情也明朗,脚步轻松,一个小时以后就上行到了一个叫阿资登的小村子,这里住着一分队的另一些人。更桑也问清楚了,“国家队“一分队已经在上面的营地呆了好几天了,巴玉和阿资登的这些人大约是到巴玉这边拍溜索的。

  从阿资登又进入密林,爬向山顶。

  高登哥们这时已经又给“国家队”作民工了。一路同行,不断给我送来藏白酒,痛快!几位门巴或者珞巴姑娘也不时给我一把把煮老玉米下酒,也是美极。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煮老玉米。这大峡谷人把老玉米又煮又炒,竟也弄成不亚于我在城市里喜食的煮嫩玉米的美味。我又学了一招。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无穷呀。路上,“国家队”一位穿迷彩服的汉子还给了我几块牛肉干,这些我在城市拒食的这小零碎此时入口简直就是仙品。可惜,他很快就又走到前方和他们的大队人马一起去了。“国家队”的人皆空手而行,我和更桑负重累累,一路还要不时拍照,,自然追不上,可惜呀!可惜。“雅漂”半年,人穷志短,我早已学得不会客气,练就了最灿烂的媚笑(最灿烂为罗浩语,媚笑出自损人张涛鸟嘴)。和我走在后面的一帮门巴、珞巴哥们又给了我几个大萝卜,能补充一些叶绿素,也非常美妙。

  一路上,滚动的白雾散开了好几次,江对岸的夺嘎村从树丛中扑入视线,点点木屋仿佛浮在云端,云端上面却是雪山,虽难识峡谷真容,但一切可谓心旷神怡。

  这天是我和更桑单独行动以来最轻松的一天,下午五点就到了宿了营。

  营地在一处山坳。——这个地方当地人叫错代,大峡谷很多地方并非想象中得那么“空白”。当地人早已给很多我们看来需要“探险”的地方命了名,有些还相当诗意。比如首次“发现”“绒扎瀑布”的那个地方,“绒扎”二字就来自当地人对那一带的称呼。——我很自觉地在距“国家队”营地大约一、二十米的地方停住脚步,搭起帐篷,和更桑架桶造饭。

  一切都湿漉漉的,半小时后我们生着了火。一小时后就吃上了萝卜稀饭。一切都很愉快。

  “国家队”有个伙计大约是到我这里旁边的林子去方便吧,走到围着残火正大啖萝卜的我旁边,忽然来了一句:那地图是你偷的吧!?

  听到“偷”字我一愣,顿了大约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那人说的是那张地图的事。

  这不是侮辱我的人格吗?难道我是一个偷东西的人吗?

  没等我说话,那人又说:本来打算要报案把你们人抓起来的,管图的人气死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我更加火了。

  吓唬小孩吧?!……我记不清愤怒的我当时说没说这话。我记得我毫不客气地说了那图不是偷的,是我买的。我说了如果我知道那是你们“国家队”的图白送我我也绝对不会要之类的话……我当时的脸色肯定很难看,肯定不客气,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受到极大侮辱的感觉冲的我几乎要掉泪。

  我无法接受在别人眼里我竟然成了小偷。不管他是谁?

  这哥们也许只是一片好心提醒我。说起来,他还是唯一一个到我的帐篷说话的“国家队”的人。——说来也许是我的错:当时在加拉村,杨勇刚把我分到二分队让我们重返派区,我正气得胡乱转圈恨不得打他一顿的时候,一个“国家队”的民工大约看我不时胡乱用藏语和人搭话,上前神秘兮兮地把我拉进一顶帐篷,从怀里掏出一张墨脱县地图给我看,说是他以前到墨脱县背东西时从一栋废弃或者倒塌的房子里捡来的。我拿来一看大喜,讨价还价半天,15元人民币不行,又抢来的一双黎文的军用胶鞋加上,才成交!当时我的确没有当回事。那张图虽然也标着“密”,但比例尺还没有我“徒步长江”时从测绘局买的地图详细。

  尽管我刚对杨勇没有让我和黎文抓阄决定决定谁走白马狗熊耿耿于怀,尽管那时候我看谁都不顺眼,但想想杨勇他们一分队将要比我们分出来的二分队要艰难得多,就给了他,这样能增加一些安全系数。按当时的说法,一分队要走白马狗熊是从未有人走通过的“无人区”。我们二分队走墨脱县城这边相对要好得多。杨勇拿过我买来的图也没怎么当回事,随手就把那张我们原有的摄影家吕玲珑用过的一张需要拚起来看的图给了我。

  情况就是杨勇率领的“雅漂一分队”实际上一直和“国家队一分队”形影不离,有一天,杨勇大大咧咧看图时,出了事……那张图也可能的确是那民工偷国家队的,而不是从墨脱废墟捡的……后来杨勇他们对我讲:在“无人区”里,当时双方弄得剑拔弩张,什么难听话都说了,抓起来、判刑的话都说了……

  ……我记得那天在错代营地我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怎么会是偷?最简单的道理:要是偷的话,杨勇看图怎么会让你们发现?……那人后来的意思似乎是说我指使那个民工去偷的图。我更加觉得匪夷所思:我那来那么大本事去指挥一个素不相识的民工?收买?我收买的起吗?我记得我表明了我的愤怒,“国家队”那个伙计在我印象中,也再没有多言就走了……我能清楚的记得的是:那伙计走后,我一下子没有了大啖萝卜的食欲,钻进帐帐篷躺下,心中直想流泪。

  本来我打算吃完晚饭,不管遇到什么眼神,也要厚着脸皮到“国家队”的营地好好问问到大瀑布的详细路线。我不能为了面子不要命。但后来我起来又躺下,躺下又起来,还是没有动。

  天渐渐黑了下来,“国家队”的人好像都在回避我扎营的方向,也一直没有人朝我这个方向走来,似乎我这边有瘟疫。也好。我想:也好。——后来我翻日记,那天的最后几个字是:“……在距他们10米处扎营。不理。做饭时,有一位上来谈到图,说是受到我指使,管图者甚生气。解释。心中甚是不悦。孤独。他们浮浅。”

  ——在大峡谷的那段日子,为了减轻重量,我带的是一本小64开的、撕掉了已有文字、剥了塑料封皮的小采访本。每天在采访本上记的日记差不多都是电报式的。虽然那天本子上没有记,但我能清楚的回忆起那天天黑以后,高登和几位民工哥们钻进我的帐篷聊天,令我感动地又给我“偷”来了几个大萝卜。我悲哀的想,如果这萝卜是“国家队”买的,那这可真叫“偷”了。说来说去,我还是和“偷”字脱不了干系。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呜呜呜……

  凌晨二、三点,一阵擂鼓般敲打帐篷的雨声把我惊醒,赶忙起来把相机胶卷挪到中间的兽皮上,就再也睡不踏实了。朦朦胧胧中,天总是不亮,找了根树枝叨在嘴上聊解烟馋。断烟了,从下午就断烟了,在巴玉村的时候,更桑帮我问了半天,成都卖1元多的“白芙蓉“这里要5元。摸摸兜,想了想,此时此地,只有忍住恶习吧,找瀑布要紧。5块钱对我这时是个大数目,起码能换一天口粮。

  雨一直没停,到下午一点,清点食物有点不妙:全部的食物还有4袋方便面、一个红烧肉罐头、大约半斤腊肉、半斤大米、几个萝卜、几斤糌粑。在鲁古村似乎丢了一些压缩饼干和豆腐干……我决定不能等雨停了,再次仔细包装好胶卷相机,即刻冒雨上路。

  经过“国家队”营地时,我惊异的发现竟有一架摄像机对着我和更桑。我恬着脸又问了一遍路,有人搭话说你今天肯定到不了,只能到山那边的营地。我问好走吗?好走。翻过山一直下就是了。——很久以来,我恶毒的想:为什么那天“国家队”的摄像机会对着我和更桑?据我们所知,这是“国家队”唯一对着雅漂队的镜头。为什么呢?是不是我和更桑要是完蛋了,可以作为一个“民间的”、盲目的、不冷静的、送死的、无知的、草寇们莽撞不科学的证明。——现在我认为那只是我的小肚鸡肠。在大峡谷,我心灵的另一面有时也变得很萎琐。唉!幸好我还知道我是谁。

  上山的路布满“国家队”前几天下来时的痕迹,没怎么费周折,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就爬到了山顶。又一个多小时后,我们翻过山下到了一处有“大白兔”糖纸、塑料袋,篝火黑灰犹在的营地残迹。更桑问:还走不走?

  走!我毫不犹豫地说。

  粮草不多,赶一点是一点了。

  继续前进了几十米,脚印却好像分成了两股,一条顺沟而下,另一条却是沿着与山脊平行的山腰走向雅鲁藏布江的上游。我决定继续顺沟而下。我自信我的打探结果,一直下下下,下到沟底就是瀑布了,哈哈哈,没想到这么得来全不费功夫。

  根据我从国家队打听到的情况,路应该是一直顺沟而下。翻过山,沟底传来的涛声就似一阵阵闷雷,听起来,最响的也就在脚下的沟底。感觉上,瀑布也就在脚下的沟底。因为一直在下雨,沟底腐殖质上的脚印时断时续,有时看来根本就没有。

  目测看来,这天是肯定下不到谷底,但走一点是一点,明天应该是没有问题。更桑在我背后不时嘀嘀咕咕,说他从民工那里打听到的是意思思(我和更桑之间的藏汉夹杂语,大意为好像、大约、也许之类)平走一段再下的……

  路究竟怎样?不能肯定,

  按照我的意见我们下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却完全走不动了。

  一个悬崖挡住去路,这一直顺沟而下也一直看不见一点有人走过的痕迹,也没有“大白兔”。

  理智使我们退回,又按照更桑打听的结果顺那条和山脊平行的山路上行。

  这条路很清晰,我走的嘀嘀咕咕,我疑心这条路是“国家队”一分队从白马狗熊那边下来时的路,但也只好如此,先走走看了。

  走了大约1个小时,过了一个巨大的滑坡区,我们发现了一个似乎搭过帐篷的地方,地面上还有一些有外文残片的东西。

  “印度人,印度人来过的……”更桑把一切外国人都叫印度人。

  更桑从“国家队”的民工们哪里知道,有几个外国人不久前也来过这里。我和更桑四周找了半天,没有发现水源,真不知道那帮老外为什么要在此扎营?也许是象我和更桑多次经历的那样,天黑了,没法走了,只好爱哪就哪随便对付一夜了。

  我和更桑发了会呆,决定沿着这条有过人迹的小路继续向前。

  又摸摸索索走了大约半个小时,路总一直还是上。算算时间,天就要黑了,不敢再走了,赶忙撤回那个有水的营地残迹处,我称之为瀑布A营地的地方。

  下午从错代营地翻过山口,我们就感到了瀑布的气息。峡谷底部江水的巨大轰鸣声就象同时有好几辆火车在疾跑,听的人一阵阵燥热心中又惶然。找路的时候,我们甚至看见了峡谷底部浪涛形成的白雾。目测看来,从营地到峡谷底部水雾处的距离也就有几公里。坡度几乎是垂直的,从瀑布A营地看谷底就好像站在摩天大楼顶上俯瞰大街,不同的只是这里是满目令人陶醉的绿,而城市里是让人心浮气躁的五花八门。

  山在这里成“之”字形,俯视峡谷,两边的绿山和裸露石壁真正的似刀砍斧劈。从瀑布A营地看去,江对面是一面巨大无比的道道绿痕夹杂的石壁,石壁上面是浓浓的雾。雾在不停的动,露出过几次白。我开始以为那是白云,仔细一看,竟是雪山。当时我心中涌起的词只有一个震惊。这一段峡谷可谓威严、沉重和轻灵、俊秀之类的不可思议交织结合的让人有些恐怖的混合体。我想地球上恐怕是再也难以找出比这里更奇怪的的自然景观了。——这里也正是这个世界第一大峡谷最核心的地段,峡谷深达6009米极端值也正是在这一带。

  瀑布就在脚下,却不得其门而入,有点折磨人。

  我们撤回瀑布A营地是下午五点多,营地离山顶不远,GPS接受的信号又快又好,我测出此地经纬度29`47’48N,95`11’06E。日出8:13,日落18:40,到巴玉村直线距离3.97公里……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决定更桑留下来做饭,我解除身上摄影背心、腰包等等20多斤杂碎,持长刀再次沿山沟而下找路。

  越往下,密林中的腐殖质越厚,树干树叶上寄生的不知名的低等植物也越多,但没有什么危险,长刀砍路,手里一直有树根、草根、树枝之类可抓。只是,前进的速度非常缓慢,林子实在太密了。

  从上次我们探路的尽头又走了大约一刻钟,我就已经肯定顺沟而下的这条路绝对不是“国家队”到瀑布的路,因为着一路上既看不见树上刀砍的痕迹,也没有“打白兔”糖纸、牛肉干包装袋之类的遗留物。——从阿资登到错代营地再到瀑布A营地,我和更桑就发现了这个绝妙的找路方法:凡是“国家队”走过的地方,一定会有这样的东西。

  而顺沟而下这么半天,既没有“大白兔”,也没有“牛肉干”,什么也没有。我平静下来决定还是继续向前看看,虽然可以断定路不是这里,但从闷雷涛声和不同方向看见的沟底白雾看,一直下到底部应该就是瀑布的所在。我热切地想,没准我这样一直下下下,也能找出一条新路来。实在不行,能找到一个制高点了望一下也好……又下了半个小时,我彻底放弃了沿沟而下的想法。这半个小时我实际上也只下行了一、二百米,这样的速度不管能不能下得去,我都耗不起。GPS显示,时间已时6:20。20分钟后就是日落时间,我悻悻返回营地。

  一回来,更桑就急急地对我说:方便面的二袋,罐头的一个,米的意思思一把,糌粑的吃一顿也要稍稍的……,吃的没有了嘛,去不了的吧,巴玉的回去吧……我安慰他说:不是还有一砣腊肉吗?——雅漂半年,这腊肉早已弄得我象杨勇对方便食品的感觉一样,饿死了也不想闻那味道,吃腊肉一直是更桑的专利。

  更桑拿起那砣腊肉对我笑笑,我也笑了。那块腊肉只有两个烟盒大小。

  我们围着一颗极粗的松树吃完了半压缩饼干桶的稀饭。我大方的下令给桶里加了一个萝卜,半个罐头,说是今天辛苦了,要吃的饱饱的,明天好去看瀑布。更桑见我主意坚定,就再没说打退堂鼓的话,继续和我商量怎样才能找到正确的路。

  雨一直时断时续,好在一直不大。

  探了一下午路,羽绒背心全湿了,裤子也湿到了内裤。

  钻进帐篷换上毛衣毛裤,还是好久没有热气。

  躺下,日记不想写,也睡不着。懒洋洋躺着,一直到过了11点才觉得有些暖意。

  躺在湿漉漉的帐篷里,我把相机和胶卷用衣服重新包裹塞进睡袋放在胸前,和更桑继续讨论:根据我打听的结果,路就是翻过山脊一直下,而更桑问民工们的结果是到这个营地后,还有一段“意思思”的平路,然后再朝峡谷底部下。实践证明,我的一直下,是此路不通。那么,明天就按更桑的意思先“意思思”上,然后再作决断了。反正我就不信我们找不到大瀑布。

  这 些天一直睡眠质量不高,总胡乱做梦,很多已经从记忆力消失的细节在梦中奇怪地如看电影般再现,真切到触手可及。那晚的梦让我流泪。

  感觉一直在半梦半醒间,4:30我干脆把帐篷后门打开,脑袋伸在外面看星星。这天晚上,令人欣慰地好几次看见了星星。这意味着,有天晴的希望。

  天 亮前半小时,我先爬起来生火做饭。虽然雨仍时不时嘀嘀嗒嗒,但头顶不时出现一个个深蓝的洞,那是真正的蓝天。我心里有了底,有这些深蓝色的洞,天气很快就会好的,老天会厚待我们的。

  早餐我信心十足地加了最后半个罐头和最后那把大米,但胃仿佛是个无底洞,感觉还是半饱。要是有几块压缩饼干就好了,可惜早没有了。

  吃饭的时候,更桑再次对食物的短缺表示了担心,说,去不了就不去了。我说了一句,不行,这是我的工作,他就没有再言语,按照昨晚最后的安排,抓起长刀再次顺沟而下探路去了……之所以让更桑再次沿沟下去探路,是为了稳妥再稳妥,虽然我有漫长的徒步长江的以及神农架找“野人”的经验,但和在山区长大的更桑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更桑实在比我经验要更丰富。

  大约一个小时后,更桑返回来肯定地说:不对,肯定不对,大白兔没有嘛!

  我让更桑休息,拿过长刀,沿着与山脊平行的那条山道去看,走到一个泥石流沟,顺沟下了半个小时,绝望而归。

  更桑接过长刀,再次前往,说:我多多走走看了……我无聊地看守营地,能做的就是写日记。

  下午一点多,更桑终于满面灿烂地回来说:“好啦好啦,大白兔多多有了……我们决定即刻拆营启程。

  必须轻装前进,我们决定帐篷只带内罩,外罩免了;睡袋只带一条,两个人挤了,越往下海拔越低,应该不会冷;胶卷,我想了想,还是把没拍的和拍过的都带上了……留下的东西,找了一个树洞藏好,反复看了地形,免得回来自己也找不着了。为了慎重,我还在采访本上画了个“藏宝图”。虽然这里可谓人迹罕至,我们还是给可能的“过往君子”写了个纸条,希望万一有人发现也别动我们的东西,更桑用藏文翻译了一遍写在后面。

  因为这条路我和更桑都已经走过两遍,这天各自的负重也比过去都轻了很多,虽然一路上不断有大大小小的的滑坡,但我们可谓飞驰。

  白雾一直笼罩着对面山顶。这白雾其实也就是云。白云里面不时露出更白的雪山。白的刺眼,转瞬又被浓浓的云遮住……绝景我无暇拍照,只顾走走走。想着回来再拍吧,现在是先找到瀑布要紧。

  走着走着,天完全放晴了。头顶一片瓦蓝。对面能看得见的山顶上面的雪山仍在浓雾里,象一位含羞的美女,一直盖着好几层厚厚的浓纱,难见真容。

  健步行走大约一个小时后,与山脊平行的路我们走到了尽头。从脚印看,脚印改为顺一条泥石流沟而下,我看了看,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条泥石流沟甚至比鲁古到巴玉的那段瀑布之路更陡,几乎就是90度。最糟糕的是:这条在这个枯水季节干涸的瀑布或者说泥石流沟走起来除了大石头就是小石头,没有任何树枝荒草之类的东西可以攀抓。

  看来得改攀岩了。我们小心翼翼忐忑不安顺沟而下。不时需要手脚并用。我不断喊“稍稍的”(我和更桑创造的语言,意思为小心、慢慢的之类的意思)。与其说是提醒更桑,不如说是安慰我自己。

  走了不远,更桑脚下一滑,踩飞一块大石头。我看着那块脸盆搭的石头象一直足球似的飞撞着,乒乒乓乓飞了下去,咕咕咚咚响了半天,空气中竟顿时有了一股火药味。

  石头撞击石头竟会撞出火药味,我算又长了见识。

  幸好,更桑另一只脚和双手都抓稳了非人力可以撼动得更大的石头,安然无恙。

  更桑真是我的好兄弟,惊心过后,没有犹豫,继续前进。

  走这样的路需要精神和肉体都高度集中,很快,我的前胸和后背都是汗。

  我的脑子稍一走神,脚下突然一虚,一块篮球大的石头飞向我脚下十几米外的更桑。我忙大声喊叫,更桑也许是听到了我的喊叫也许是听到了石头的撞击声,本能的往左边一闪,我眼睁睁地看这石头从更桑脑袋右边顶多10厘米的地方呼啸而过……我找了一处稳固的大石头坐下,觉得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如果更桑闪向右边,如果石头不是从更桑的头部高度而是从肩部腰部飞过,那都将不死即伤……泥石流沟终于算是走完了,我们转入一片松林。循着“大白兔”和树上的刀痕摸索着前进。走出松林却又是一条同样直陡的泥石流沟……这样的泥石流沟走了四条后,浪涛声越来越强烈了,空气的湿度也越来越大,从地形看,我们终于接近峡谷的底部了。也就是说,大瀑布应该快到了。

  循着“大白兔”的痕迹,我们从泥石流沟又钻进灌木和松树交织的丛林。这样的丛林之路表面上看起来比泥石流沟好走多了,实际上却是危机四伏。林木掩盖了的蒙上了面纱的危险其实比看得见的危险更危险。——在这样布满腐殖质和荒草的丛林里面行走,要领是每一脚都要试探着前进,先虚着脚探踏实了再放下身体重心,每一脚都马虎不得。稍许的松懈都可能有惨重的后果。——就在看到瀑布的十多分钟前,我就犯了错误。一堆崖边茂盛的荒草骗过了我的眼睛,稍不注意,脚下一空,一个后滚翻,头朝下飞下山崖。

  我记得我头朝下飞的时候,左手本能的抓住了一个树枝或者别的什么,缓冲了一下,身子正了过来,屁股卡在了一棵大树的根部。

  我右手一直攥着刀。

  我挥了挥刀,右胳膊能动。我又甩了甩左胳膊,也没事。我正在检查双腿的时候,更桑过来了,一把抓过刀不再给我。他在我的下面目睹了我摔跤的全过程。说是我手中的那把刀差点把我自己的脸砍成两半。从那天起,更桑就一直不再让我拿那把一米长刀了。在这之前,我一直用刀清除路上的障碍并每隔几米就在树上砍出自己的印记,免得归途走错。

  还好,除了颧骨和肩膀、腰、腿、胳膊各擦破一点皮,安然无恙。只是,再走起来,各处都胡乱疼痛,十分的不爽。但,万幸万幸真万幸,还都是那种可以忍受的疼痛,这说明起码骨头没事。

  一瘸一拐又钻出一片密林,闷雷般的水声更真切了。转过一个弯,大瀑布就突然在我没有思想准备的时候跳入我的眼帘。

  ——真正在雅鲁藏布江主河道上的瀑布,绝对是个奇观。猛看起来就似乎比我前几年到过的黄果树大瀑布还要壮观。可惜,天阴沉沉的,一切都灰灰的。

  看到瀑布的时候,我并没有期待中的那份悸动。胳膊腿都扎扎的疼,我找到一块大石头,习惯性的架起三角架拍照片。这时我才的发现,刚才那一跤把一台佳能EOS1摔坏了,后盖怎么也打不开了。

  天色有些暗了。在峡谷深处的这个地方,人的感觉就象在井底,GPS半天收不到信号,我也无法知道准确时间。虽然我带了大小4台相机,但镜头焦距齐全的也就是两台佳能EOS1,这摔坏一台不能工作,只好用剩下的另一台各拍了一些反转和彩色负片,黑白没时间也没心情就算了。

  没敢多停留,天黑前找到营地非常重要,总不能在这石头上蹲一夜吧。

  下到江边,我们发现“国家队”住过的营地就在一块回水弯的沙滩上。枯水期的这块沙滩平坦而宽阔。要在丰水期,这块沙滩就在水下。

  四面看看地形,要是丰水期,要在这一带找个营地,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终于见到这该死的瀑布了,可是我心情恶劣的直想哭。——那倒霉的一跤弄的我半边身子从头到脚疼是小事,摔坏了相机那可是大事:这次我使用的佳能公司借我的这两台顶级专业相机,打不开后盖的那台就先不去管它了,无非是挣钱借钱要赔就赔。另一台我反复检查,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但再顶级再专业的相机都是娇贵的,都经不住摔。我担心的是要是这看起来一切正常的相机在摔那一跤以后拍出的照片都是“朦胧派”,那我可如何是好?怎么对得起我这除抽烟以外的最大嗜好。

  在沮丧的时候,我的自信心也总会不争气的摇摇摆摆。天阴沉沉的,似乎仍在孕育着淫雨。更桑默默生火煮饭,我搭好帐篷,再次清理了胶卷,分类一一封好,拎起那台幸存的佳能EOS1,20-35/F2.8,80-200/F2.8镜头,一台尼康配35MM标头,一台美能达傻瓜和我那饱经风霜的6。5公斤的曼富图三角架去江边发呆。

  江水轰鸣成一锅沸腾的开水,目光所及全是浪涛和泡沫,白花花一片,惨白惨白。

  坐在江边就象坐在一口井中,看看透顶的乌云我坐井观天。水雾扑面而来。天空中又飘下雨点,一股巨大的恐惧笼罩了坐在井里的我:要是哪怕再来一场大雨,那也糟透了。如果下雨,那四条泥石流沟,特别是两次飞石的那一条,我们是绝对爬不上去的(后来我从媒体和出版物上知道,“国家队”在专业登山队员的带领下用专业工具和绳索也只下来了几个人)。那样的路,要是湿淋淋的,不管上还是下都不可思议,可以说根本不可能。如果真的还有雨,我和更桑就只有等太阳晒干石壁了。可我们又怎么等得起呢?

  最关键的,搭帐篷的时候,我再次神经质地清理物资:只有二袋方便面,不到二斤糌粑,几个青辣椒,半烟盒盐巴了。敞开了吃一顿都不够。我象一个斤斤计较的妇人般反反复复分成几堆,心中悲哀又茫然。我再次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不在巴玉哪怕多买5斤糌粑。贵就贵点了。有什么呀?有人的地方什么都好办,在这井底可如何是好?虽然实际上我早已身无分文,现在花的是更桑的钱,但怎么说我们还有200多块呀!多买点怎么啦?就因为这一点点粮食,我现在已经不能算探险了,只能说是冒险了。说起来也是老同志了,怎么还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充分可行的准备是探险的前提。我太大意了,太愚蠢了。现在最悲哀的是不光我,要是万一……更桑也要替我承担这无法预知的后果。

  但是只有听天由命了,想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了,管他什么探险还是冒险,只有看老天的了。谁最大?天最大。

  我有点小肚鸡肠地开始恨“人妖”,这小子手贱得要命,在铜鼓滩弄坏了我的宝贝佳能EOS5不说,在甘代首先向我要压缩饼干也是他,可他还是个孩子;我在甘代分给众人压缩饼干的时候是不是太大方了?可当时我确实是个富人,他们是我所见的体形变化的最快的的人,都是好兄弟,我应该这样;我还想起鲁古村那些可怜的孩子,要是他们不摸走我好几块压缩饼干和好几袋豆腐干,我和更桑也不至于这么惨……,咳!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的心情忽起忽落。

  我突然有了一股绝望感。我感觉到了恐惧。可以说,多年的野外生活中,我第一次有了这种难以说情的恐惧和丝丝绝望交织的感觉。——如果今夜再来一场雨,如果明天走不了的话,那么再节省,明早以后我们也就没有吃的了。饿着肚子没有体力,就算后天天就晴了,我看我和更桑要从那四条泥石流沟爬上去,也够呛……最糟糕的,要是真的来个几天连阴雨呢?不是没有可能,事实上,从鲁古村那个雨夜开始,这几天就一直是淫雨绵绵,……唉!我们真的会那么倒霉吗?

  我们会这样就此完蛋吗?

  我又想,即使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呆在这里当猎人算了。我们有一把长刀,一把瑞士军刀,我的曼富图三角架也可以拆成三根棍,这些,从道理上说,差不多够了。

  营地这块江边平地从地形看,应该是周围动物们在这一带的饮水处。从我们走过的路看,方圆很大的范围都没有水源,这里是唯一的水源。但愿动物们都来此饮水,那么我和更桑就可以捕而食之伺机而动了……但是,肯定能等来动物吗?就算等来了,来的不是小动物而是老熊之类的大动物呢?

  大峡谷地区熊多得要命,我们从加拉村返回派那天,同行的几位猎人就刚猎杀了好几头黑熊,我还差点买了两张血淋淋的熊皮,每张才50元。高登也答应给我几弄两张熊皮,白送我一张,另一张只要20元,也相当于白送。物以稀为贵,老熊在大峡谷这里不稀罕。多多有了。他说。

  一场雨,只要一场雨,真的只要一场大雨,老天就可以把我们给灭了。

  天慢慢黑了下来,朦胧中更桑来喊我吃饭,虽然只隔我不到十米,但震耳涛声弄的什么也听不见,只能使用身体语言。

  我又用三台相机轮番胡乱拍了几张瀑布,才从江底的那几块大石头上岸。在江底的这几块大石头上,虽然比俯视更能感受瀑布的狂野气势,但拍摄角度并不理想。尽管光线也很暗了,但是我必须先拍几张再说。谁知道明天会怎样。管他怎么样。该做什么先做什么吧。这几块石头,从高处看,只是一些普通石头,只有贴近它,才会发现这些其实个个都是房子大小石头的与众不同,汹涌的水流磨练使他们显出了一种很难描述的石头最真的本色。

  现在是冬季的枯水期,到洪水期时,这些怪石还有我们的营地都将沉入水中。跳上岸的时候想到这些,我突然兴奋起来,与我们最后厮守的是这样的石头,是一种缘分吧,这样想吧,挺不错。我们将头顶雪山,脚踏全世界很少有人看见的怪石,在最神奇的瀑布旁,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死去,也不错。

  我崇拜的伟大登山家梅斯纳尔说:登山者最好的归宿在山上……我这样不可救药得四处游荡者,能在这样的佳境归宿是上天厚待,也算不错。

  只是,看看岸上的更桑,我不禁歉意满腔,这哥们,我的好兄弟,实在有点冤枉。进来的时候他是我的民工,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现在,我们是生死兄弟。

  更桑绝对是我的好兄弟,自从感觉到食物短缺以后,它就拒绝食用压缩饼干和方便面只吃糌粑,理由是不好吃,吃不惯……可在食物充足时,它对这两样食物从没有表示过反感。更桑还先我戒了烟,理由是他没有烟瘾。我们在离开巴玉村那天断了烟,本来打算在村里买的,可恶的是,外面1块多的白芙蓉竟卖到5元,银子数来数去,算了。

  所谓这天的晚餐就是一压缩饼干桶的开水,更桑坚持让我吃了最后一袋方便面,还要分我一半的糌粑。我用军刀把那块两个烟盒大小的腊肉切下一半,坚持让他烤而食之,虽然腊肉的哈辣味我这时早已不那么讨厌,但我坚持没动。我们两个都不停的喝水,不停的去撒尿。

  更桑见我脸上有了笑容,嘴里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这地方,意思思不好……门巴地方意思思不好,真的不好,不好嘛……真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更桑说这天打水,他第一次用上了我们的绳子,就这样,桶还是差点让激流冲跑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更桑再次夸起了他的家乡,坚定的说,这地方不好,不好不好……说起来更桑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少年时代离开怒江边的西藏左贡县,辗转到日喀则作了苯教和尚。再后来有一天和尚不作了,要遍游西藏各地。用他的话说现在西藏地方多多都跑了……更桑那天话也要比平常多,反反复复说:这个地方不好,不好嘛……更桑突然问我:你,“老婆”有不有?

  不有。

  我“老婆”多多有了。(老婆,在更桑的辞典里大致是女朋友的意思)。更桑说。

  我们和更桑不可避免的谈论过多次男人之间的话题,我知道更桑其实比较喜欢汉族的女孩子。更桑这天很是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皎洁(这兄弟一直不能准确发出我的名字的准确读音),你“老婆”都没有,这样劈擦了不好嘛!没有意思嘛。这样的地方不要来了嘛!不好嘛!门巴地方不好嘛!……老婆嘛,林芝我给你找嘛……

  更桑又说:你爸爸妈妈有, 我爸爸妈妈有,我们俩个这样劈叉了真的不好嘛!没有意思嘛!这样劈叉了不好嘛……

  我们两个好好的快快回去嘛!

  我发自内心地点头称是。

  天完全黑了下来,我点起蜡烛用5分钟写完日记,赶快吹灭,不管怎样,都得比以前更节省着用了。

  我和更桑真正的“同床共枕”——只有一个垫子,一个睡袋,我们一人一半扯着枕着我的毛衣,各想心事。我和更桑这天都吃了几片安定,更桑是第一次吃,我加大剂量吃了4片。想起来,我实在并不是个意志坚强的人,一路上,这些安定可是起了大作用了。也真是巧,从加拉村撤回派区那天,大量药品成了累赘,曹公公气急败坏扔了很多,我按老经验捡了两盒安定随手塞进摄影背心。失眠大致是从和杨勇他们相遇那天开始的,这几天,不吃这个就很难入眠。虽然每天都觉得累极了,但就是总睡不着。

  大瀑布旁的暗夜里,更桑又对我说:睡吧……我们两个,好人么,阿弥陀佛会保佑我们的……摔坏相机的不快和可能走不出去的恐惧都离我远去了,想到可能很快来临的死亡,这时我竟有了一些温暖的滋味,觉得那是一件很温馨的事情。我想着我讨厌和不讨厌的人们,我想着我对不起和对不起我的姑娘……我相信我们不会有事的。“雅漂”以来,和很多兄弟一样,我越来越感觉到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保护着我们。紧要关头,我们总是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危险总是在最后的关头远离我们。一切都不会那么糟糕吧?大峡谷的这一路,就象更桑总说的,我们两个,好人么,阿弥陀佛会保佑我们的……我想着想着,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4点多的时候,一阵急雨打透只有单层的帐篷雨滴落在鼻尖才弄醒了我。我本能的把相机和胶卷又包了一层衣服,挪到帐篷中间,等待天亮……这个藏布巴东瀑布已经到了(我当时在日记本上将其纪录尾巴玉A瀑布,后来知道“国家队”命名其为“藏布巴东瀑布群”,采用此说),但扎曲那个瀑布我们还去不去呢?算了吧!别再冒险了。目前的财力和体力还有时间都不允许了。但是不去多遗憾呀?这鬼地方我可是在也不想来第二躺了,既然来了,那就一次看个够吧!……我想来想去不能拿定主意。想得我脑壳都有点疼了。这个瀑布都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哪。

  睡吧,宝宝,我的好宝宝,我自恋地对自己说……

  站起身钻出帐篷的时候,竟然感觉到两只胳膊都在疼,这些天,身体已经象张超那台破解放一样,需要预热才能发动。我绕着营地跑了一圈,胡乱比划了几分钟体操,感觉才好多了。

  再次到江边的巨石上向着好好拍几张,转了几圈,发现根本没有更好的角度,都是只能看见瀑布的一角。

  返回营地,我又爬向靠近瀑布一侧的山梁。更桑要和我一起去,我坚决的拒绝了。

  我又拿出几个胶卷塞进腰包脱下摄影背心只带了一台佳能EOS1,以最轻松的打扮从更桑手里抢过那把一米长刀上路。

  比起那泥石流石壁,这里可以说没有什么危险,不管怎样,手总有的抓。不止过了多久, 大约一、二个小时以后,我钻出丛林,在山脊上找到了一个大石头上的制高点,一看,白忙活了,瀑布还是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侧面,并且杂乱树丛破坏画面。从峡谷底部升起的白雾看,瀑布更大的部分仍被山体和巨岩遮挡。

  怅然四顾,山脊对面有一个挂着经幡的地方,色彩斑斓,应该是几天前“国家队”或者民工们挂的,我大喜过望,有经幡说明起码那里可以到达,最重要的,从地形看,那里应该是个不错的角度。

  如果到哪里角度还是不行,就只有昨天摔跤的那一块了。从这一带的地形看,要想找到更好的拍摄角度,除非你会飞!

  雨丝仍不时落下。回到营地,我们把最后的糌粑分成两份,一份留作最后的关头再用,另一份没几口就吃掉啦。只有再饱饱的喝开水,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装满肚子总归要踏实一些。

  身体活动开了,心中也充满渴望,没费吹灰之力,我们就爬到了经幡处。果然是一处很不错的角度,瀑布已经能够看到3/4,镜头拉到200mm,瀑布就差不多充满了取景框。只是,仍然不能看到瀑布的全貌,右边1/4仍被巨石遮挡,四处张望。也只能这样了,不可能再找到比这里更好的角度了。

  这个地方也相对开阔,打开GPS,信号仍然很弱,许久才勉强锁住三颗卫星信号……我记得最初的时间显示为12点多,我存储了这个点,架起三角架用不同的焦距不同的胶卷开拍。

  只有一台镜头齐全的佳能EOS1了,我一卷彩负、一卷反转、一卷黑白整卷整卷的换着拍,就这么奢侈的拍吧……胶卷多多啦,“雅漂”一路上总是舍不得按快门,现在是最后的关头,好好过瘾吧!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我拍的高兴,更桑渐渐看得有些厌倦,我建议他四处转转,从现场的声音听来,周围应该还有瀑布。据我们从“国家队”和民工们那里打探的消息,这里也应该是一个瀑布群。

  半个小时后更桑就回来了,就在这个经幡台地下面不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个大瀑布。

  我们从江边的一块巨石上渐渐靠近,巨大的涛声仿佛震的巨石也在动,人的腿不由得哆嗦。瀑布只能看到一半就不能再往前走了。无法再靠得更近了。我们的绳子不够长也不够结实。只能从一个俯视的角度胡乱拍了几张。

  仰面朝天躺下休息,头顶的云彩变白了,并且流动起来。我大喜。这是个好兆头。

  一股阳光从棉花垛般的云层里透出来,探照灯般的峡谷、扫过瀑布。我赶忙爬起来跑回到架三角架的地方。

  真的感谢南迦巴瓦,感谢加拉白垒,感谢雅鲁藏布江,感谢大瀑布,感谢西藏所有的神灵,感谢所有一切存在和不存在的神灵……阳光丝丝缕缕照亮了大瀑布和瀑布下的“开水”,有了光就有了一切,我只要按快门就行了……现在想来,那是我在大峡谷度过的最愉快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光。虽然,从后来冲洗出的照片来看,有哥们说大瀑布没有你吹得那么壮观。我只好说:这只有放大了看,放到一间屋子那么大可能差不多吧,因为周围的参照物连石头都是房子大的,都缩小了,自然看不出什么效果,放大吧,放大了也许可以感受得到……不!电视会好一些,得有声音,得有动感,也许电视能传达出那种磅礴。那一刻,我以后打算作独立电视制片人的梦想又开始萌动。我知道我有一天还会去这个大瀑布的,哪怕只拍给自己看,哪怕只拍给自己喜欢的人看……但是我知道,电视也不行,不行的。不亲身抵达那个地方,你无法感受到这一切,你无法体验那份愉悦……那种幸福我无法言传。

  虽然罗嗦了这么久,但我一直觉得我没能写出我在大峡谷的那份感受。

  很多事情你不亲历就永远无法体会到。

  下午两点,理智使我听从更桑的劝告收起三角架原路返回。我很恨自己,要是在巴玉村哪怕多买个几斤糌粑,我也就敢在这里多呆个一、二天,那么就可以在多到处转转,能拍一些好照片。可是,必须趁着天晴尽快离开这个险恶之地。老天已经待我们不薄了,给了这么灿烂的阳光,人, 不能太贪婪。

  归途又使我们充满恐惧,恐惧使我们走得很快。饥渴仿佛都不存在,精神的高度紧张战胜了生理需要。对于我们全部的身心,这时所有的事情就是手和脚能找到支撑点,能稳住重心……再过那几条泥石流壁,我有了经验:让更桑前行,我断后,拉开十米距离。更桑上到左边,我就转右;更桑向右,我就蹦左;实在不得不在同一方向,就尽量侧身,以避免可能踩下的飞石……老天仿佛和我在开玩笑,头顶的雪山露出过好几次芳容,可惜我一直腾不出手来拍照,只好屏气静心,往脑子里砸。待到上到能站稳的地方可以动相机了,雪山却又钻进云里……

  现在想来那段归途可谓神速,下午6点多,我们就爬到了最后一条泥石流沟的顶端,这意味着不用再担心飞石砸脑袋了,可以不怕脚下滑坠了,可以不用收缴并用可以直立行走了,可以胡思乱想,可以口渴了就喝水……

  坐在泥石流壁顶端我拧开水壶和更桑痛饮,我们分食了最后一点糌粑,感到心满意足。莫大的幸福洋溢心头。真好啊,出来了,我们出来了,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俯视脚下,看看我们走过的路,我又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得狂妄起来……

  不能坐得太久,得马上走。坐下不一会儿,浑身就冷的发抖。不是气温,而是汗水早已湿透衣衫,风一吹,贴在身上,就象穿了一身湿衣服。走起来,运动产生热量,就好得多。

  走在仍是滑坡区,但已经没有什么危险的山道上,莫大的幸福洋溢心头。真好啊,出来了,我们出来了,我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老天又给我们一份奖赏,返回瀑布A营地的路上,云又开又散,对面的雪山在黄昏的阳光里不断变换色彩时隐时现……又是平生也难的一见的美景。

  一切仿佛都是定数,虽然天已经黑了,但还没有黑到回到营地我们无法找到藏好的东西的时候,我们就找回东西搭好帐篷安顿了下来。

  这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五、把生命系在树枝和荒草之间。

  绒扎瀑布并没有新闻中那么壮观,旁边的温泉倒是很舒服。下午4点我们就到了排龙,又看见川藏公路,我的脚突然疼的钻心,一步也不想走了。

  我和更桑黯然离开扎曲,逃也似的飞奔下山,奔向门中村。

  我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基本昏了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更桑真是我的好兄弟,没有看到我承诺的扎曲的幸福生活,没有喝到我一直念叨要给他买的健力宝,我只阴沉着脸解释了一句:我的朋友都不在,都已经回北京了……他也就善解人意的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在很久的后来,他冲我嘟囔过一句:扎曲你们的汉族人不行的……

  下山的时候,我其实还惦记着要再去拍拍扎曲大拐弯的。——正是日落前光线最棒的时分。从巴玉村方向上来的时候,光线有点灰杂,我又想着快点过上幸福生活,就随便拍了几张负片没有拍反转和黑白。这阵子,光线正好,可我就是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要拍,就等我找到绒扎瀑布回来吧,我想,等扎曲清静了,我再回来慢慢拍吧。

  可惜,七、八天后,等我再从绒扎瀑布回来时,却已经再也没有心力爬上扎曲了。没有扎曲大拐弯的,是我“雅漂”的十大遗憾之一。

  一切都似一场朦朦胧胧的梦。

  那些日子,我总会有一切都仿佛恍然置身梦中的感觉。这可能是,接踵而来的超出我所受教育和人生经验的事情太多了,有点消化不过来。

  从扎曲下山到江边,沿帕龙藏布江上行的大路通向山外的“人间天堂”排龙,走一、二天就能到。——排龙就在川藏公路边上,公路之类的现代文明的东西构成了另一张网,顺着这张网很快就能到达我的家乡。那阵子,我对家的渴望前所未有地强烈到几乎难以忍受的程度。可是我明白我不能回家。我一定要看到绒扎大瀑布再走。我清楚我是什么德行的人。这次看不到绒扎大瀑布,我想我还会再来。说实在的,这破路走得我是真的再也不想来这鬼地方啦,那么,既然来了就该看的都看了再走吧;再一个,事情现在阴差阳错到了我看到了绒扎大瀑布,也就代表着我们全“雅漂队”都看到了大瀑布的境地。——就象一条船冲过了险滩就代表全队冲过了险滩一样,就象一个人登上了顶峰就代表着全队登上了一座山峰一样。我告诉自己:哪怕仅仅为了我们雅漂队的荣誉,我也必须找到绒扎大瀑布。

  本来,对于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一直觉得很可笑,但是那天,我的心里怪怪地严肃极了,集体荣誉感油然而生。我一定要到达绒扎大瀑布。

  路在帕龙藏布江边分成二条,江上的吊桥通向门中村,沿江而上的大道通往排龙。

  我走向吊桥,更桑对我说错了,我说没错,我和更桑走向门中。

  更桑见我主意坚决,没说什么。默默跟我走了。更桑真是我的好兄弟。

  过桥不久天就黑了。门中到底多远?这时对于我们还是个未知数。本来也没指望这天能走到门中。其实按当时的时间算,根本就不应该离开扎曲。可我就是想快走快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先快快离开扎曲再说,随便找个地方扎营都比扎曲强。我甚至从生理上烦那些脸。

  过了桥,我对更桑说找到合适的营地就马上宿营。

  我和更桑都懒得说话,都默默快步走着想快点找到能扎下帐篷且有水源的营地早早休息,虽然也算刚吃完饭不久,但我们真的都很累。

  不知不觉却追上了一帮当地人。更桑大为兴奋,兴高采烈地用藏语和他们热烈交谈起来,我听不懂,也感觉更加累极了,累得似乎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心里也沉沉的,想着:这几天营养真成问题,今天下午明显的走不动路了……更桑很快弄清楚:这些人正是门中村民,绒扎瀑布的,他们去过的,路的,没问题的……我闻言精神大振,也在更桑的翻译下加入交谈。

  话题竟然令人兴奋的很快就直接谈到了带我们去绒扎瀑布的价钱问题,开价是每天40-50元……夜色中,一路走到村口,纯朴豪爽地门巴人,已经豪爽地给我们降到了每天30元。

  我们很自然地随56岁的次登多吉回了家。

  多亏了那天晚上月光皎洁,我们得以顺利过了几处小塌方,在晚上10点多到达次登多吉家。一路上,电筒一直不敢多用,我们的电池快用完了……路上,次登多吉说他的小孩昨日刚从大瀑布回来,但我们很快弄清楚他说的并不是我要找的绒扎大瀑布,而是帕隆藏布汇入雅鲁藏布江的地方。好在,次登多吉终于还是弄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说去瀑布没问题的,他说到绒扎大瀑布“国家队”来回用了9天。

  次登多吉再次确认了4个汉族人昨天已回排龙的消息。从他说的特征看,那4个人应该就是我们“雅漂”二分队的人。那么,我本来梦想在门中能和他们汇合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从次登多吉的描述看,这几个哥们不知什么原因,并未去绒扎大瀑布。这样看来,绒扎大瀑布更是非去不可了,我还得继续和更桑单干了。

  门巴人的很多生活习惯其实和藏族差不多,一到家,先喝酥油茶。

  我又想起那吓人的关于“放毒”的有鼻子有眼的传说,心里七上八下,一直暗中观察这家人是否与我们同喝一壶酥油茶。我吃着人家的喝着人家的还怀疑人家,我觉得这真是……但我真的怕中毒……不过,很快,我就想通了,就是有毒又怎样?喝吧,先喝好再说。我相信老天不会让我们的运气那么差。

  更桑应该说是个好翻译,虽然还不能理解我的全部意思。晚上和这户人家谈,他们说昨日奔向绒扎大瀑布四个藏族人出了450元(门中村人说,有4个藏族人此前一天也去了绒扎大瀑布的方向)。他们只要我们付350元,是看我们人不错,也很可怜。次登多吉说:巴玉至扎曲,“国家队”走了5天。去瀑布是9天,每天是60元……

  这时候,我也觉得350元这个价钱这时候很公道。可惜,我所有的钱和更桑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够。我只好从未有过地象个菜场买菜的家庭主妇般的斤斤计较起来:如果巴玉至扎曲“国家队”走了5天。去瀑布是9天,那么,按这个算来,我们去绒扎瀑布应该有个4、5天就够了。更桑叶很快弄清楚了,当地人从门中去绒扎瀑布只要2天,这样的话,每天按30元算,就算5天吧,150元。那我们的钱还够。但是,次登多吉说什么也不答应按天数算,非要350 才干。

  我的脑门都急出了汗,可是没用,我仔细整理行囊,只有刀似乎多余了,便提出用那把大刀抵点钱。可是次登多吉说什么也不干。他说他刀多多有了。

  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费尽口舌,按实际天数算就是不答应。

  我恨自己不能变出钱来,恨不得去偷,恨不得去……但那是不可能的。

  谈了半天,毫无希望。那么,明日就只有干脆还是我们二人继续走吧,老办法:看脚印。

  更桑真的实在是我的好兄弟。对于我再次做出的这个冒险决定,他这天没有说什么。他帮我打听到正好村里有人第二天去八一镇,我赶忙写一了一张纸条,让他交给那些门巴人请他们想法交到墨脱驻八一办事处,那是我们“雅漂队”事先预计的汇合地点。我希望这张纸条能到达我们“雅漂队”的手里,这样的话就可以一则告诉他们顺利找到瀑布的话,我几天后就可以归队;不顺利的话,万一我和更桑有个三长两短,也好让他们早点知道我们的情况。——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痴心妄想,这张纸条不知送到哪里去了。五天后,在八一镇汇合的的我们“雅漂”一、二分队没有看见这张纸条。不知是我没说清楚还是更桑没说清楚还是门巴人没有找到,反正没有送到……八天后,当我和更桑赶到八一镇,我又陷入了一个很尴尬的困境。

  次登多吉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斤斤计较,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尽管我们没有谈妥,已经决定不雇用他们,但在他还是在家请我喝了很多青稞酒,吃了一大碗糌粑,还喝了很多酥油茶……晚上我们就睡在次登多吉家外屋的木质地板上。也许是心情不佳,感觉冷,加件毛衣仍冷。身上奇痒,似乎有跳蚤。浑身摸。又摸不到……又失眠了,我想到:今日见帕隆藏布也是十分凶险,不亚于雅鲁藏布江。过钢丝吊桥时,湿漉漉的,很滑,甚至感觉比过溜梭还令人提心吊胆。

  我知道,这关键还是营养不良加上过量运动体力透支太多。我黯然想到:这时候我们算探险还是算冒险?探险是在有充分准备的理智支配下探索行动。现在,我们两个情况不明,粮草无几,这算什么呀?但不管怎样?我们一定要去的。

  更桑也睡不着。我们两个商量半天,坚信只要认鞋印,应当问题不大,我们相信我们的能力。

  朦朦胧胧一夜很快就过去了,出门一看,很好的晴天,天上云彩泛着橙色的光,白雾从林中缓缓飘过木屋,远处的雪山时时露出在万绿山头中,真是绝佳的景色。鸡叫的时候,感觉肚子不适,出门在月光下摸到庄稼地里去拉。天亮后又拉一次,好在从摄影背心的口袋里翻出了一些痢特灵碎末。解决问题。

  次登多吉家有一面镜子,一照,瘦的不像样。胡子也长的不像样。更桑说我的两腮在派的时候还有,现在没有了。拉,可能是酥油茶喝多了。上次也是带油的罐头吃了,油一大,就拉 。

  我和更桑再次提出用刀顶钱的招,儿子似乎同意,但不知老头如何?老头早早就出去了。让更桑去找别人,言,都说少了300不去。有点令人一筹莫展。大约是价已被“国家队”抬起,压不下来。真是头疼。当地人思维方式与我似有异,宁可不挣这点钱,也不去。令人费解又可理解。

  等老头等到上午11时,再次证明“换刀”的招不灵。次登多吉老头就是不答应。更桑说他私下里到处找人套了半天近乎,骗人家说派乡棚子(更桑为了我能听懂使用的不知什么语言,意思为:家)有,可帮门中村人卖辣椒等等(门中地盛产辣椒,且和派区差价甚大),门中村人才勉强说了道荣扎大瀑布的路。

  我们决定马上出发。我数出20元在次登多吉家买了点糌粑,份量看起来还算不错,但看起来只能吃个三、四天的样子,就又要了一些玉米棒子,现剥了带上。

  应该是够了,也只好这样了。

  更桑这时候却有点犹豫,再次问我能不能不去了?我摇摇头,他很不情愿的说:要不是朋友,绝不会去的……更桑的心情自然也很不好,他有点气急败坏的抱怨说:扎曲那帮汉族人不好,路不好好说……民工费给的高高的,害的我们请不到民工……这里的人也不好,如果不请他们做民工,路也是不好好讲的……

  离开次登多吉家就是一个大上坡,我们向雅鲁藏布江的上游走去。

  走了一个小时即有岔路,停,幸好周围可以看见有人家。便和更桑去问。

  这一个小时一直上坡。走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心情糟到了极点,上了山在岔路口就可以看见加拉白垒峰顶,极美。心中直叹,我这是何苦?但想想,再苦就几天了,这鬼地方是再也不用也打死不会来了,就好受多了……再走,南迦巴瓦和加拉白垒都可以看见了,心情才好多了。

  使我们感到很巧的是,那户人家正是次登多吉的女儿玉珍的家.早上似乎对我们的大刀动过心的那个儿子更追也在,正在杀猪。玉珍的丈夫人不错,很热情的给我们打了一壶酥油茶,喝着酥油茶,我们10元买了一块肉,他给更桑讲了路怎么走。

  那块肉他说不要钱,但我坚持一定要付,我们不能给门中村人留下爱占小便宜斤斤计较的印象。说实在的,要有钱的话,我肯定不会讨价还价,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爽快答应,次登多吉说的350元的带路费那时看来真的很公道……谁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冒险?谁愿意剥削别人的劳动?可惜呀可惜……

  虽然已经是11月底了,正午的骄阳仍晒得人汗流浃背,脑袋晕晕的有一种醉酒般的感觉。——这是在西藏吗?这里在青藏高原吗?是的,千真万确。举目仰望,满目苍绿,这是一种真正的绿色。那时我便感叹:只有在这雅鲁藏布大峡谷,你才能体味到纯净的真正绿色。相比而言,我以前人生经验所见过的绿色都掺杂了太多的杂质,是一种灰绿。

  视线所及,纯净绿色的上面,是雪白的南迦巴瓦和加拉白垒雪峰。我和更桑蚂蚁般地向渐次升高的山头爬去……据后来“国家队”公布的最新数据,大峡谷的极值深度达6009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呀!我熟悉的长江三峡的极值深度是800米,金沙江虎跳峡3000米,著名的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也只有2133米……着一带,正是大峡谷地形变化最为剧烈的地方。

  路一直是上,好在我和更桑已经习惯了这样无休无止的爬山。

  离开那户人家不久我们就爬到一个插满经幡的山顶。站定喘息,发现了几棵挂满橙黄“梨子”的大树,捡起树上落了一地的果实,尝了一口,又涩又酸,腮帮子都快要掉了。互相开玩笑说对方弱智:要是能吃,还不早被别人抢光了。从周围的痕迹看,“国家队”似乎在这里扎过营。后来我查书,那“梨子”大约是藏木瓜,饿极了其实是可以抵挡一下的,只是没有坚强意志实在难以下咽。

  我们在那里停留了大约只有10分钟,气喘匀了就又背起行囊急急赶路,时间和金钱都不允许我们有更多的闲情逸致。

  从挂满经幡的山顶继续上行不久,我们又进入原始森林。

  很熟悉的那种感觉,阳光又被阻隔在了森林之外,随着海拔不断升高,不同的树木和树上发达的附生植物、攀援植物主宰了这里的空间,当然,还有林中的动物。可惜除了无名的鸟儿和昆虫,我们什么都看不见。自然界弱肉强食的规律使得其实任何动物都怕人,人是最凶猛的动物。越往上走空气越发潮湿,脚下的路也难走。记忆深刻的是那天走到最后,人几乎就是一直在树根上蹦。——因为所谓的路上一直布满各种奇怪的大小树根,都滑漉漉的,盘根错节,并且凹处还都积满了水。还有一段路干脆就是从树洞里穿过,这让我感到十分新鲜。我们从倒木底上爬过和翻过很多次了,从树洞里穿行倒毕竟还是少见。

  空气正是我喜欢的那种大森林的味道,微风吹过,湿透了贴在身上的衣衫一冷,人就一激灵。这时驻足,就又感觉到了大森林恐怖的一面,一切都阴森森的,天地之间仿佛只有我和更桑在独行。

  我却已经丧失了持刀壮胆的权力。这天出发的时候,更桑坚持不让带刀,后来还是门中村人说刀怎么能少,没有刀怎么砍柴火做饭?他才极不情愿地带上了,但一直绑在他的背篓里不让我动。一路上,他又念叨起了我在藏布巴东瀑布摔的那一跤,他还是对我那次差点自己把自己脸砍成两半心有余悸。

  路的确滑得人要全神贯注,不拿刀倒也省心。

  午4点左右,我们在一个挂满经幡的树洞边的岔路口迷惑了:脚印杂乱无章,两边的方向都有。放下行囊,我们两边都走了一段,发现真的很难判断。找“大白兔”的老办法也失灵了。

  我和更桑各抽了两根烟也没做出决定。最后我还是尊从更桑的意见,继续爬山向上。实践证明,在这种时候,更桑的感觉要比我好,这段路也一直是他打听的。

  从理论上讲,我们找雅鲁藏布江干流的瀑布应该顺江逆行就是了。但是,只要去过大峡谷的人都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理论上,从墨脱开始,我们就一直是沿江上行,但实际上,所谓的江对于我们更多的时侯是只闻其声难谋其面,雅鲁藏布江偶露峥嵘对于我们也只是脚下山谷中白花花的小亮点。——从门中到绒扎瀑布,我们就是要不断的翻越大山,才能抵达。所谓沿江穿越,那几乎是痴人说梦。现在,江的位置就在看起来并不远的山的另一面,我们却连那惊涛骇浪也听不见。

  我和更桑虔诚跪拜那个挂满经幡的树洞后继续前行。

  在大峡谷的那段日子,我像很多山民一样渐渐有了祭拜山间神灵的念头和习惯。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神明”?但我知道“神明面前不得无礼”。这神奇的大峡谷的山山水水称不上“神明”吗?那么,拜吧!没错!尽管大森林茂密得使我们很难看见天空,但我们能感觉到太阳应该是开始西斜了。大林莽里暗了下来,我和更桑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前进,使我们战胜恐惧的一个重要法宝就是更桑不断说:我们两个好嘛!阿弥陀佛会保佑我们的在那个挂满经帆的树洞等好几个地方,更桑都神秘且一脸庄重地说:这个地方阿弥陀佛多多有了

  大约一个小时后,前方的路上一阵响动,我和更桑一惊,忙停步凝神。竟然冒出一个又黑又瘦的人来,脸上挂着疲惫的纯朴笑容,扬手和我们打招呼。

  和来人聊了一会儿,我便大喜,此人叫丹巴,门中村人,他证实了确实有4个藏族人已经去了绒扎大瀑布,就在我们前面。他是他们雇佣的民工之一,因为在山上打了许多泽那(不知是藏语还是门巴话,应该是羚牛或羚羊),他们背不动,丹巴是回林里喊人去背猎物的。丹巴并且说,按照他的速度从此地到大瀑布他只要一天时间。

  虽然我不知道应该信谁的?“国家队”可是用了9天呀!更桑是遥远的昌都左贡县的藏族,和大峡谷的门巴人语言沟通也有障碍,也谈来谈去说不很清楚,但这最起码可以说明大瀑布并不遥远。

  还是赶路要紧,时间不早了,丹巴要急着回门中,我们对天黑前他能否赶回去表示怀疑,留他和我们一起。他说有手电筒,路熟,不怕,便飞奔而去。丹巴也劝我们快快前行,二个半小时后才有营地的。我和更桑便决定就近找个地方搭帐篷算了,这一天一直是上坡,人早已走得懒得动了。

  林子太密,我们又在盘根错节奇形怪状的随便哪段在城市里都是巨形盆景,但还是生在大森林里比较好的大树根之路上蜿蜒前行,前行到大约6点,终于发现一处勉强能容下帐篷的空地。却是行囊一落地就砸出了水,双脚也是仿佛陷在沼泽里,比大树根路上更湿,根本不能搭帐篷。没办法,只有继续前进。

  路终于在转过一个山腰后向下了,不用再气喘如牛地爬坡了。向下的路,却更难走了。不时要在悬空的树干上行走,猴子般地爬。

  下了大约十分钟后,更桑沉呤片刻眼睛一亮,对我说:再走顶多半个小时就有营地。

  我问:何以见得。

  更桑幽幽地说:阿弥陀佛说了。

  令 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果然,前行不到十分钟,就发现了一个崖坎,凹进去的地方果然恰好能容下3/4个帐篷。这已经是很好的营地了,帐篷悬空一点没关系,睡我们两个绰绰有余了。

  崖坎处还有烧过的痕迹,我四周巡视,不象是国家队用过的营地,因为周围再没有可以容下哪怕第二顶帐篷的地方了。这里应该是一个猎人的休息处。

  特别令人兴奋的是,崖坎边还有一个积满雨水的人工刻成的木槽,木槽里还有水。可惜的是,一看,水已经快发酵到了要长苔藓的地步,虽然从理论上讲,可以在关键时候救命,但我和更桑还没到那地步,我们又分头找水,均失望而归,继续向下又走了十多分钟没有一点水的痕迹,仍是茫茫的充满悬念的未知之路。从四周的地形看来,也不象有水的样子。好在,一晚上不喝水我和更桑已经有过忍耐的能力,并不在话下。也不需要动用那些书本上的弄水的手段。还不如节省一点体力。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舒舒服服躺一会儿。

  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疲惫,四周转悠,冰晶玉洁的加拉白垒似乎伸手可及,伸向林莽的冰川末端的冰舌下面乱石滩也朦胧可见,实在是个绝景之地。我忍不住攀上一棵树上把相机固定在云台上屏住呼吸拼了一些照片。从加拉白垒雪峰的形状看,这时我们的位置在从加拉村而言的加峰的另一侧,我从来没有这么近的感受过一座雪峰,那一刻我有了从未有过的要爬上去、要到那雪峰里面去的冲动。那一刻,我有了登山的念头,我想,有朝一日,没准我会去登山。我觉得我无法抵挡那种冰清玉洁的诱惑。那真的难以抗拒。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却是暗到一定程度便不再暗了,四周的景物依稀可见。虽然看不到月亮的脸,但令人吃惊地皎洁到能毫不费力看清掌纹的月光,能使人感觉到她又圆又大。——月光能透亮纯净到这种程度,当然也还因为在雪白的加拉白垒雪峰那强大的清沏反光。用不着手电筒,我们在也堪称奇迹的加拉白垒月光下很顺利地生起了火。

  我们在火中烤肉吃,烤熟了,一入口却发现无法下咽,这在次登多吉女婿家十块钱买的那块肉是野味,什么肉不知道,反正不是猪肉,关键是何年何月的猎物不论,关键是太咸了,简直就和纯粹的盐巴没有区别。

  我想这大概是门巴人没有冰箱,而猎物又太多,不得不采用的独特的储存食物的方式吧。

  本来没有水嗓子早就冒烟了,这“盐巴野味”更是无法下咽,只好放在一边。更桑本来是很能吃肉的一个人,这天也说扔了算了。我们想了想,还是找了个石头缝藏了起来,以备万一回程时有用。顺便还藏了一些老玉米。

  实在吃不下那“盐巴野味”,我和更桑开玩笑说那是不饿。怎么会不饿?我们很想吃糌粑,可惜今天水壶里最后留下的水太少了,一人只能拌拳头大的一砣糌粑后,就再也没有一滴水了。便检讨,今天太大意了,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看林子这么湿润,一路上水壶里的水留得太少了。

  只好在火里再烧了一些青辣椒聊以解馋。

  钻进帐篷睡觉换毛衣的时候,摸到一个肉团,以为是蚂蝗,忙喊更桑打亮手电筒来用烟熏,一看,却是那种咬过更桑的虫子。便很奇怪,今天衣服从裤腿都严严实实,怎么进去的?只能是从脖子爬到腰上的。好在,没叮我或者已经叮过了吃饱了,拿在手里端详一番,扔掉就是,省得动瑞士军刀剪,身上少留了一个疤。

  下雨了,更桑神秘起来,说这里因为我们今天在火中烧了肉,得罪了神明所致。我也忙检讨祈祷。——在青藏高原的很多地区,在火里面烧肉及塑料袋之类的东西是个大忌讳。我心里分析这大概是因为离加拉白垒雪峰太近,夜间和白天的温差太大所致吧,不管怎样,雨就是水,忙把雨衣展开想收集一点水,雨却很快停了。

  没有水,安定片也懒得干咽,又是失眠。这几天总是失眠,总不见瞌睡,好在每天走起路来精神颇佳,为了减轻负重,从门中村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个睡袋,晚上又是和更桑一人扯一半,有点冷了,又爬起来加了件外衣,更桑很快入眠,大森林也寂静起来,我浮想联翩,想起家中的许多平常细节都倍感温馨。

  这天夜里又是和更桑同眠一条睡袋。门中村出发前,为了减轻重量,我们把更桑的军用棉被、帐篷外罩等等一些似乎可以不用的东西都留在了次登多吉家。

  躺下就觉得累极了,却总是睡不着。这几天夜里总睡不着,好在白天一动起来还是精神十足。只是,这一躺下来,就浑身肌肉、骨头都痛起来了。睡袋两个人用,怎么着都显太小,一人扯着一边的角,总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

  月光实在太好了,出帐篷看雪山,莫名的感动弄得我心事重重。

  大约到凌晨二点多才迷迷糊糊合上眼,胡乱做梦,梦到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和一些非常美好的事情。

  我翻来覆去的瞎折腾,更桑自然也没睡好。早上起来他对我说,他也做梦了,梦见我俩在美丽的日喀则,爸爸妈妈都有,水多多有了,我们都一口气喝了四、五壶水,我闻言心里升起阵阵愧疚。我这冒险、吃苦,受煎熬是为了满足我那贪婪的好奇心和无耻的虚荣心,他这是何苦呢?他完全没有必要为了那点可怜的工钱一定要陪我走这有先死之忧的路,受这缺水少食的苦呀!就象他说的,要不是朋友,才不会来。一路上,他也和我一样发过很多次誓,这样的鬼地方是再也不想来了。甚至,这时候,他身上的钱也已经被我差不多花光了。严格来说,这时我已身无分文,花的是他的钱,更桑是我的债主。还使我愧疚的是:更桑在现在这种境况下,仍然保持着那令我尊敬的的随时清除道路障碍的良好习惯,那是他骨子里的东西。作秀是作不来的¼¼当时和现在以及以后,我都认为,那次一个多月的大峡谷徒步,更桑给予我的要比我给他的多得多。这之中,最重要的是:他给了我不要自甘堕落,努力去做一个善良的好人的信心。

  更桑一边给我比划梦里喝的那四、五壶水一边对我说:没有水,头晕。

  令我们有点懊恼的是,天亮后我们向下攀援疾行一个多小时就下完了一个山沟,沟底就是一条清澈的喷着白色浪花的不小的河。河边有很大的平地,可以搭很多帐篷。从废弃物看,这里应该就是“国家队”前几天用过的一个营地。

  忙从河里打来水痛饮。其实喝不了多少,肚子里其实装不了更桑梦里的那四、五壶水。——这条河里的水看起来应该是加拉白垒的冰川融水,按道理,这种矿物质很重的水不能生喝,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喝一些再说。

  浓雾渐渐散去,蓝天从脚下白雾的缝隙里时时露出。如纱的白雾又一团团、一丝丝、一缕缕从山底升起,逆光照射下,漂亮异常。这条山沟的坡度其实很大,因而那条不小的河水流急到水声也是轰鸣。河上横着三根用藤条捆绑的圆木算是桥,湿漉漉的,布满还没有溶化的残水。

  过这桥比过溜索可怕多了,我是一寸一寸手脚并用挪过去的。站在那三根木头上,脚下的白哗哗的浪涛刺激得我十分想闭上眼睛,但绝对不能闭上眼睛,只能目不转睛高度集中精神。一旦掉下去,绝对会被河水冲走。冲多远,还能不能上来,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过了桥我和更桑一致认为非要烧点开水好好喝饱,再不吃点热东西人会撑不住的。过桥的时候,我们都明显感到体力不支,要是体力不支到意识模糊那可一切都完了。千万不能那样。

  我们找到一个崖坎,找来几块石头支起压缩饼干桶,用了一个小时才烧起了火。四周的一切都湿漉漉的,根本找不到干点的柴火。这火烧得我们十足的气极败坏,我们只好找了很多枯树砍开,只有中间未被雨淋的那部分勉强能用,可还是湿,周围又找不到松树之类的带油的植物。我又是蜡烛,又是用捡的塑料袋使劲烧,才终于弄出了一点火苗。

  天气也是令人懊恼的变来变去,时不时飘下丝丝怪雨。

  更桑也是在那天无可奈何地破了戒,主动从背篓上割下一段塑料绳引火。在此之前,更桑从不在火中烧这些他认为对神明不敬的东西。之前不多的几次犯忌都是我来动手。可见,他也是真急了。

  终于生起的那点火苗实在是太弱小了,总也无法把架在旁边的柴火烤干燃成熊熊之火。我们一直忙活到12点,只好无奈宣布放弃努力,只好喝了点温水,胡乱地吃了点糌粑。

  那半桶一直在煮的老玉米只好找了个塑料袋装好收起来再说。

  循着脚印我们又开始爬山。很大的一个阴坡,上山的路滑得可怕,一路上全是积水,一切都湿淋淋的。虽然我一路上不断提醒自己也是提醒更桑:稍稍的。更桑还是摔了好几跤。

  大峡谷徒步的这些日子,更桑一直极少摔跤,说老实话,更桑的体力和走山路的能力都要比我好,但这天他走的踉踉跄跄,这只能是和营养跟不上有关。早上起来,我也明显感觉到腰和腿以及胳膊都酸酸地疼。

  云团一簇簇拥抱着流向加拉白垒峰顶,四周一片阴冷,一切都湿淋淋的,只有云缝里偶尔透出的片片蓝天,使人感到些许温暖。

  虽然走得踉踉跄跄,但我们的速度并不算慢,下午二点半,我们就爬上了山口。

  一上山口,前方谷底传来的轰鸣声就使我们兴奋起来,那是我们熟悉的雅鲁藏布江的鸣唱,这意味着,我们应该再不用向上爬山了,绒扎大瀑布应该就在我们脚下。

  更桑一上山就又是从藏布巴布回来那天的那种令我担心又心酸的大字形姿势躺下,主动对我说:没事,意思思累了。就不再言语。我也仰面朝天枕着背包躺下,灌了几口水,掏出GPS定方位,信号不错,很快就显示出这个山口距门中村直线只有6公里。

  太阳这时也真正出来了,照在脸上暖洋洋地。

  十分钟后我和更桑就又有说有笑继续前进。

  下山的路依然很陡,但已是阳坡,不很潮湿,好走多了。

  一路上蓝天白云,景致随脚步不断变化,可谓良辰美景,一切都又变得令人心旷神怡。

  好心情在二个小时后又变为惊恐和绝望。下午四点多,我们下到了“国家队”用过的一处营地。看得出,这个容纳过大队人马的营地建得很不容易,好几处能搭帐篷的地方都是砍用来树木搭成。四周寻找,却并未发现水源。并且,使人头疼的是,朝好几个方向都有新鲜脚印。我和更桑放下行李,沿着几个方向的脚印和草木倒伏的痕迹分别探路,半个小时后,均感失望,不能定夺。

  显而易见,绒扎瀑布就在我们脚下几百米处的山谷里,但是,到底顺哪条路而下?更桑说,他问过的人们包括丹巴都说是过了山口一直下就可以了,但眼前这到底是顺哪条路才是正确的“下”呀?并没有人告诉他,他也不可能先知先觉地问清楚。

  只好凭经验和感觉找最多脚印和最新鲜、最多的刀砍过的痕迹前进。最后我们决定,先顺着山腰间向左的一条走走看,这天路,从山势看,也像。

  走了没多远就是齐腰深的荒草,荒草中碗口粗的大树有新鲜的发着白光刀砍的痕迹。看起来,应该就是这条。但是要错了呢?只有听天由命了。不行了只有退回来再找了。

  这实在是一场赌博。这时候,我的底牌实在已经是输不起了。今天下山休息时吃糌粑,我仔细一看,糌粑要每顿都饱饱吃的话,只能够一天。限量供应,我们二个人也只能勉强吃二天。——我恨自己怎么又犯了在藏布巴布瀑布的错误,不多买点食物呢?但我们实在是没有多少钱了。后来,事实证明,当时我没在门中村多花钱决定是正确的。不是我高明,仿佛一切早已注定,都早有安排。¾¾我心里有数的是,这时候即使断粮我们也不会担心饿死。因为:我们有可能碰到四个已经去了绒扎瀑布的藏族人。根据我对藏族同胞的了解,他们不会见死不救。最糟的结果,即使我们路走错了,我们错过他们了,那么,我们还会那块藏在昨天那个营地的那块难以下咽的盐巴肉,虽然难以下咽,但那毕竟是肉。还有,我们还有几斤老玉米。¾¾但是这种结果是我们所不愿看到的,那意味着,我们就得放弃寻找大瀑布计划。从我们的食物和体力看,我们都没有花一、二天时间寻找或者弥补走错路再返回的资本了。这样的话,我们现在所作的一切就都是徒劳。

  那将是我们最大的遗憾。

  胡思乱想中,天气又变得阴阳怪气,一切仿佛都阴沉沉地,我又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和绝望。我们发现脚下的这条路越走越险,走着走着我们发现其实是在一个荒草掩盖的悬崖上,稍有闪失,真不敢再想……—— 要是我们走错路又下雨呢?我们的那点食物还能坚持几天?如果走错路错过了那帮藏族人,几乎可以说是指望不上有可能有外援了。

  路越来越险,我们也走得越来越慢。半个小时后,到了一个可以站稳脚的地方,喘息到呼吸平定,坐下来抽了最后几根烟,我冷静下来,决定不能再贸然向前走了。老办法,放下行李,到前面探探清楚路再说。

  我先往前走了十多分钟,路一直很险但总是有,很难下肯定的判断。新鲜的刀砍的痕迹和脚印仍然也是有,但看起来不象大队人马走过的样子,更桑说他再去看看,便持刀走了,我独自坐了半个小时,心里七上八下到麻木得快要睡着了,仍不见更桑回来。忽然间我想大声喊叫,大约是想更桑回来吧,也大约是想喊别的吧,不知道,反正我想大叫。我叫了。大声大声地嗷嗷叫。

  竟然很快就有人答应了,令我喜出望外的是,声音听起来并非更桑,并且并非是一个人的声音。

  我继续大叫:噢噢噢,嗷嗷嗷。。。。

  回声也此起彼伏:噢噢噢,嗷嗷嗷。。。

  我侧耳细听,声音来自我们那个营地方向的下面的山脊的另一侧。

  更桑的回应也来了,我和更桑都欢叫着。

  我和更桑赶快原路返回。

  回到刚才的营地,首先出来的是一群当地人,不一会儿又出现了四个疲惫不堪的城里人模样的人。

  四个城里装束的人都自称来自拉萨,都会说流利的汉语,都是藏族。

  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一通聊下来,弄清楚他们是30岁的嘎玛、27岁的巴次,自称是在拉萨做生意的康巴德格人。另外二个是21岁的西藏大学学生扑布次仁和24岁的拉萨圣地公司的曲杰。这四个人应该就是新闻里说的令“发现大瀑布”的“科学家”忧心的他们一公布消息马上就有西藏小旅行社来开辟旅游线路的那几个家伙吧。——但当时,他们均对我自称只是出于好奇的旅游者。我开玩笑奉承他们说:要论“第一”的话,他们是第一批到达绒扎大瀑布的旅游者。

  四个藏族人均表示对看到的大瀑布极为失望,认为落差只有三、四米,并没有新闻里报的30米,他们说:旁边的大石头倒有30米。

  他们令我兴奋的说:从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营地下到瀑布只要4-6个小时。但是,有一段路很险,他们是用了半个小时的绳子才过去的。

  嘎玛还详细地给我画了一张路线图。再详细问,他们说,最险的那段路没有绳子的话抓住草只要小心大约也可以过吧。我的心里有了数,心情平静了下来。大约应该是和藏布巴东瀑布的路类似吧。那我们应该能够平安抵达。

  更桑和一群门巴人相聊的结果却令我们心惊:我们刚才走的那条路原来是门巴猎人打猎的小道。新鲜痕迹是几天前刚有猎人从那里追过猎物。这条路也很长,但越走越错,实在和到大瀑布背道而驰且危险异常。要不是遇见他们,我们继续错下去,后果真不堪设想。

  老天保佑我和可怜的更桑。

  晚上有了一顿很丰富的晚餐,我先吃了半饭盒藏族人的方便面,又吃了大半个门巴人的大饼,还放开肚子吃了很多门巴人的糌粑,直吃的人舒服到懒洋洋地不想动的程度。遗憾的是,围着篝火,中午我们没煮熟的老玉米晚上继续煮了三、四个小时也还是没煮熟,吃到嘴里还是半生,看来我们还有诀窍没有掌握……临睡前,4个藏族人送给了我们4袋方便面、2袋榨菜、1袋腊肠,众门巴人也答应给我们一些糌粑。

  夜里下起了很大的雨。几位门巴汉子和小孩就在雨中围着篝火过夜,这使我大为惊叹。——我至今也没搞清楚他们是用什么办法使篝火在于中也能不灭?也没看见他们有被子之类的铺盖,他们是怎么就那样在树下过了一夜?门巴人被一些人称作是“最后的猎人”,看来此言不虚。狩猎至今仍是很多居住在大峡谷的门巴人重要的生活来源。这一次,他们的猎物是3头泽木亚(门巴话,大约是野牛或者野羚羊),有个猎人说今年他一人就打8个泽木亚了。这泽木亚当然是保护动物了,但在大峡谷,目前用城里人的环保观点去看这些就很不合适,也不公平。和那些可可西里得盗猎者不同,狩猎对于他们就和内地的农民收获庄稼、沿海渔民打鱼没有什么不同。不打猎他们吃什么?

  那一夜,因为想减轻负重没带帐篷的外罩,雨水很快进入我们成了单层的帐篷。雨水把我惊醒的时候,我先把相机和胶卷先从低处挪到头顶高处再挪到侧面,这些宝贝我每天睡觉前都要做层层保护,现在再用衣服、防潮袋盖好。雨总不见停,后来,干脆放进睡袋抱着才放心。整个帐篷里除了防潮垫上有一块干地方,其余全湿淋林的。睡袋下半部已经湿透,上半部半干。按理说这没法睡了,可收拾停当,不一会儿,我又进入梦乡。——竟然真能睡着。

  醒的也很早,可能是吃了没煮熟的玉米的缘故,起来就拉肚子。这时,天还未亮,看见雅江下行方向有星星在闪烁。这令人心花怒放。

  只是放在帐篷里的鞋子也全湿透了,走起路来回很难受,还有点感冒,但没有药了。灵机一动,在摄影背心口袋缝、证件缝里翻出“痢特灵”碎末,舔了,竟很管用。

  天空慢慢有了霞光,头顶也有了蓝天,应是个好天气,阿弥陀佛保佑!

  起来一看,帐篷靠下面的一半积了一大滩水。好在相机和胶卷都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这可是这么多天来的心血呀!

  天刚亮,几位门巴人就去取他们藏在别处的猎物,说二小时后就可以回来,回来请我们吃肉并给我们一些糌粑。

  残雨仍从树上滴滴答答的下,雾照例又从山腰升起,四周白茫茫一片。忽而又露出远处的山腰和丛林。蓝天又不见了,心中祈祷。虽然知道一会儿雾散了又会是好天气。有鸟鸣,这一带动物颇多。我和更桑议论了半天,门巴人到底打到的是3只羚羊还是羚牛,仍不能肯定。

  4位旅游者早早起来吃完饭,留给了我几片药,就匆匆走了,他们的计划似乎是还要从一条山沟里翻过加拉白垒到派区,我心存感激地道了珍重,就此别过,相约有缘拉萨再见。

  太阳出来了,气温很快热到可打赤膊,正好晒睡袋和帐篷。可恶的是那种一咬就进到肉里拔不出来的小虫,我身上的一只发现的早,死劲拔总算都拔了出来。

  我和更桑舒舒服服哼着小曲加火烧茶吃糌粑等猎人归来。

  太阳很好,昨夜的湿物一件件都晒干了。

  早上拉肚子的时候,我拿定了主意:这最后的关头,如果价钱合适的话,我们请一个民工带路。我们的经济实力还可以付出2天的工钱。这样不仅保险系数大,也是节约时间的最好办法,关键是可以防止再走错路。现在的情况很明显,我和更桑已经没有本钱再走错路,再去寻找道路了。

  猎人们直到12时许陆续归来,猎人中有一位就是门中村的书记央金,我和更桑与央金书记谈了一会,书记决定16岁的加央尼玛去,工钱也由3天降到2天,由45降到40。这正好,我还有几十块钱留作最后的急用。

  我看这孩子有点小,16岁民工加央尼玛说:大瀑布他已去过5次了。

  和门巴人吃完午餐已是14时许,各自匆忙上路。

  到大瀑布的路恰好和我们昨天走的错路方向相反,昨天我们向左,正确的应该是向右。

  这才看清我们昨日走错路的原因——要从营地倒回去要往上走不短的一段后,再从一处草丛里向右。——没人指引根本看不出路会在这里。

  过了草丛就是水源——山沟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水很小,小到听不见声音。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走到了藏族人噶玛给我画的图上的第一个标志——一个小山洞,那也是猎人歇脚的一个地方,有生过篝火的痕迹。

  一路上,老被“惹”(臧语)、“加肉”(门巴话)、火麻(汉语)的那种讨厌的植物扎手。弄得我直想骂人,但想想,众神灵待我不薄,我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便闭了嘴。——要不是有这几个正好这时候去大瀑布的藏族人和他们雇用的门巴人,要不是碰见他们。天知道我和更桑会怎样。

  过了那个山洞,路仍是直上直下,只是并没有到藏布巴东瀑布过的泥石流沟危险,起码还有荒草和树枝可以攀援。

  一直抓草抓树枝下行,“把生命系在荒草与树枝之上”,我一直念叨这句话,想着一定要把这句话写进我的文章里,真是再恰当没有了。——有半个小时的极险处,大概就是藏族人也用绳子的地方。陡直的坡上能抓的只有荒草,只有拼命扣住草根。我直庆幸自己骨瘦如柴。要是胖子,没准会连草根都扣掉。那可就完了。

  天却开始半阴不阴,一路虔诚祈祷明天好天,能拍好照片,平平安安。心里着急,一直下到江边,3个多小时我们中途只休息了2次。

  有一条印象中有几百米高、一、两米宽的瀑布从山顶而下,一直在我们右侧伴随着我们。待到我们下完陡直崖壁才发现,陡直崖壁的底部就是山顶飞瀑下的河床。河床里布满乱石,水深没膝,先在加央尼玛的带领下在大石头和木头上蹦,鞋湿二次后,干脆不管了,就在水了走,反而很安全。只是,裤子也湿了。冷的人直哆嗦。

  大约17时许我们终于到达江边,江边照例布满巨大无比的石头,大石上行,滑溜流的无处可抓,便告诫自己越到最后越要小心。

  加央尼玛轻车熟路很快把我们领到一个很大的石洞。我的心情有点激动,匆匆放下行李,带上器材,去看瀑布。

  往下游在石头上蹦了一会,过了一个下面是水,上面是天,只能从中间完全依靠手脚支撑身体的石缝,我们终于看见了盼望已久的绒扎大瀑布。

  这个绒扎大瀑布如果没有人指引很可能你就在他几米的地方也会擦肩而过。——河床在这里是巨大的基岩,人能到达这块基岩,站在这块基岩上,只有走到尽头也只能看见瀑布的一个侧面。

  而除了这个角度,对岸以及四周几乎都是直上直下的绝壁,根本上不去。当然,有充分准备,有专业器材的情况下也许可以试试。

  早已没有阳光,天也快黑了,我无暇多想赶快拍照,谁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多年的野外生活使我养成了很现实的拍照习惯,发现美景首先要不管光线如何先拍了再说。能再有好光线那是老天厚爱。

  我一口气翻转、黑白、负片各干了3个胶9卷。只有两个角度可供选择:一个是离瀑布近一些,另一个是尽量往上视野开阔一些。石头有点滑,有点危险。我想尽量向下,能多看一点瀑布的真容。更桑阻止我:劈擦了不好嘛……

  在我看来,瀑布既不象4个藏族人说的只有3、4米,也没有“国家队”报道的30米,十几米的样子吧。

  拍照前我打开gps放在基岩上,峡谷太深,信号很差,定了许久,海拔一直出不来,从测出的经纬度看,直线门中村到不到六公里。 距藏布巴东瀑布12.7公里。

  光线很快就差到每法拍了,感觉极冷,返回石洞。这是感觉比过来的时候难走多了,也累极了。

  夜宿岩洞舒服极了,帐篷也不用搭,铺上防潮垫即可。也不用找燃料,烧大木头就行,据说是江水从上游冲下来的。加央尼玛说,此洞在5、6月间就会被江水淹没。4个藏族人告诉我们,他们在洞里藏了一些懒得再背回去的肉和还有白菜。可惜我们打着手电筒怎么找也没有找到。

  但仍然是一顿很丰盛的晚餐:方便面1包,又有肉糌粑,饱餐。

  这是我那么多日子心情最好的一天,我们三个同唱藏歌,合唱完了所有大家都会的藏区流行歌曲,又唱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歌曲。

  月亮出来了,亮到惊人的程度。那天的日记我就是在月光下写成,清清楚楚。我不知道在那里还会遇到那么亮的月光。大约不会有了。

  很好的月光,很好的心情,很快入眠。凌晨还是冷,也许是神经衰弱,也许是冷,5、6点醒了就再也睡不着。早早起来观望,见阳光从上游山旁霞光中透出,很美。但不适合拍照,也想着省胶卷。今天应该能够见到阳光。二位要烧茶吃糌粑,我吃了一袋方便面扛起三角架,打着赤脚,赶往瀑布方向。他们留下来继续煮加央尼玛带的肉。

  站在瀑布边的基岩上,我架好三角架,坐下来静静享受美景。清晨的绒扎瀑布边又潮湿又阴冷的,多亏穿了毛衣。仔细观察,可以明显感到团团水雾从瀑下方有规律的飞上来。这才明白为何昨日相机从怀中拿出来为什么镜头会先潮一下。

  又发现瀑布其实浪花规则,一波一波每间隔一、二分钟变换成不同的形状,周而复始。

  阳光慢慢从上游河面游了下来,随山照射而下,光线渐渐从水面上过来,照在了瀑布上,从镜头里看,瀑布四周云雾升腾,有一些色彩变化。光线应该说是很不错,可惜并没有传说中的彩虹。

  应该是峡谷太深的缘故,太阳照在瀑布上已经是在11时半左右。

  我慢慢悠悠一直拍到了14时。更桑和加央尼玛早已来了,等我等的不耐烦,竟在大石头上睡了一觉。我喊起他们合影,一起虔诚跪下拜神。今日及昨夜我一直口中念念有词祈祷无数。

  老天真的不错,这天的真的光线很好。

  回岩洞的路上,加央尼玛领我们在石头上蹦跳一番竟然到了一个温泉。温泉就在离岩洞只有几米的江边,水有些烫,但主流边就是冷冷的雅鲁藏布江水,用点心,就洗得很舒服。加央尼玛说这是神水,让我们好好洗洗,我依言而行,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是洗了很久。

  回到岩洞,我热2位留下的肉吃。他们利利索索收拾好行李,我们踏上归途。可能是河谷湿度太大,鞋子仍然是湿的。昨天因为湿鞋进沙磨破的脚上的伤生疼,但心中对路有数,心中一点都不慌,只是这归途感觉颇长。

  天黑前我们就回到了昨日营地。

  只是,令加央尼玛遗憾的是,门巴人藏在树上的泽木亚肉,本来该他背回去的那些让乌鸦叼走不少。

  夜里,雪山在月光下清晰可见,月亮亮的让人呆在帐篷中总误以为要天亮了。5时,月落天色稍暗。8时左右太阳起,南迦巴瓦象镶上了金边。

  这天天气好的头顶无一丝云彩。河谷下方却有白雾成云。

  这天我们走的颇快,太阳还刚刚走出对面山头一点点的时候,就已经翻过山口过了那座恐怖的桥。这天时间要早的多,桥上结满了白霜,滑极了,爬行而过。

  下山的路因为是阴坡,白雾随处可见,潮湿极,泥泞,石上又滑,走的小心翼翼。 从昨日开始,左臂一猛用力就疼。可能与那日巴玉瀑布的摔伤有关。

  翻过山口我才发现裤子穿反了,但懒的去正过来。脚上的伤今日没怎么沾水,下午开始不疼了。算起来,又是5天没洗脸没刷牙。

  从此,再无令人提心吊胆的险路了。再上一点。就全是坦途了。这令人心情好的不得了。

  吃完早饭的时候,我愣了愣扔了压缩饼干桶,今天始应该用不着了,前天晚上饭时发现漏水。——一切都仿佛是早有安排。这个宝贝压缩饼干桶也陪我们终于坚持到了最后。

  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了,回到门中,再到排龙的路对于我们就算是大路了。

  到排龙就一切都好了。

  我们在天黑前顺利回到了门中村。

  门中到排龙那段在一些著作中美描写的现象环生的险途,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记得大越过了共计5个吊桥吧,有一个大的滑坡有点吓人而已。

  印象深的是那天天走感觉走的极累,特别是最后看到川藏公路的时候,脚痛的几乎踏不下去。感觉好像已经到了极限,一步也不想走。可能是从绒扎瀑布回来的路上下山太猛,也可能是快出去了精神松懈了。

  印象深的还有途中遇到送“国家队”出去以后返回的民工,有几个是从巴玉去错代的路上见过的熟人,给烟抽。我赶忙接过来点上。但是给更桑的,他竟然没接,为这个,我起码埋怨了他有10分钟,你不抽,接过来拿手上,等他们走了给我嘛……有烟瘾的人都知道,断烟有时候甚至比饿饭还难受……

  一到排龙,我第一件事就是给更桑买了一听健力宝,4元。买烟2包,5元。又卖了好两块压缩饼干,4元,感觉特香。——都感觉便宜极了。

  我们比胜利会师后的“国家队”的庞大队伍晚一天走出了大峡谷。这天已经是12月5日了。

  到达排龙半个小时,我们就运气很好地拦到了一辆小车。一路上走走停停,这段川藏公路最险的路段,我也没什么深刻印象。只觉得坐汽车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呀。

  记得那段路途泥石流一个接一个。在一个不知什么地方,很多车堵了很久。21时许终于赶到鲁朗乡,司机要吃饭。饭后,那辆车却丢下我们开走了。后来,饭店老板说大概是因为我们没有给钱的缘故。

  在那个菜蔬丰盛的饭馆我和更桑每人吃了一碗的面条,老板给我们的优惠价,5元,喝了很多面汤。还是很饿,出去转,买了2块压缩饼干,1991年产,2.50元,又比排龙便宜多了。

  到鲁朗乡就可以打电话了,那个饭馆就有电话,收费标准是每分钟1.50元,另收坐机费2元。我告诉老板娘我只能给她5块钱了,你得让我把话说完,我尽量说短一点。老板娘想了想同意了。

  很快通了拉萨的林洁,好消息是我们“雅漂”一、二分队一顺利汇合;坏消息是,竟然全体在两天前都赶往拉萨了,没有留下一个人等我

  我自然无比愤怒。林洁说:你别怨他们,他们都已经也没饭吃,实在没有办法等你。他们走了这么久,按道理早该到拉萨了,但这阵子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尚吉凶未卜……他说,大家其实都很为我操心的。实在是没有办法。我们约好等明日到八一镇再想办法。

  我们终于在拉萨汇合,当天晚上就开会宣布各自想办法回家,因为所有的钱都光了,最简单的一顿饭对我们都是巨款。杨勇做总结,没说两句,哽咽了,泣不成声,这是我认识他4年来唯一见他落的一次泪……

  杨勇对我说:不是我不管你……真有事,我们会再回去找你。我知道你不会有事。

  我说:你别说了,我知道……

  我的气早已消了。我知道,当时的情况,换我也会那么做。按我们“民间队”在大峡谷的条件,不管是谁出了事,都只有来年再寻尸骨。

  幸好,这些现在都可以笑谈了。

  当时我们在甘代分手后,11月26日杨勇他们到达墨脱,11月30日在背崩雅鲁藏布江解放大桥施放漂流瓶,十二月二日翻越多雄拉到达派乡;

  12月4日凌晨4点多,他们和我们的“雅漂二分队”在八一镇会合。

  后来我才知道,11月28日我们“雅漂二分队”聂丹陵、林金银、廖中行、张天舒到达大峡谷顶端--门中、扎曲。而我在两天后到达,擦肩而过。他们一行从墨脱沿江上行,翻越嘎龙拉雪山赴波密,又沿川藏线至排龙,然后进入了门中。后来听老林讲,他们这一路也是历经艰险,最危险的一处大滑坡,竟然让队里一向乐观豪迈的“老英雄”站在坡前嚎啕大哭,自认必死无疑。怪不得我在拉萨看到的“老英雄”,经过大峡谷中一个多月的挣扎后,好像已没有了以前在江上时的那股豪气。看着坐在屋角人群外那神情委顿、精神恍惚的“老英雄”,毕竟已是近五十岁的人了,我心中不由得隐隐掠过一丝酸楚。

  12月8日,我这个“雅漂第三分队”也终于顺利归队,一群乞丐般的队员在拉萨胜利会师。

  这时候,从我们10月28日开始徒步大峡谷,已经过去了40多天了。

  在鲁朗的那天晚上,其实那个饭店也是旅馆,但我们没有钱了,只好在后院搭帐篷。老板娘是个好人,甚至让我们用热水洗脚。饭馆在放录像,更桑坐在那里看着一直不想走。我独坐饭店后院的帐篷里,浮想联翩。

  第二天,我们在老板娘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搭上了一辆拉木头的车。

  我和更桑“扛大厢”,开始坐在木头上。车开,风一吹,冷极了。但还能忍受。

  翻色齐拉山时,随着海拔的升高,冷得就不堪忍受了。便只好爬进大木头和车厢前挡板刚好能容吓人的空隙。这样,就一直担心要来个急刹车,大木头往前一撞,我们就成肉饼了。但是在太愣了。只好这样提心吊胆的麻木的呆着。

  我和更桑一直运气好,阿弥陀佛保佑,安然无恙到了八一镇。找到邮局,正琢磨怎样才能免费给林洁打个电话,一看,八一镇竟然也通200卡、磁卡,喜出望外。我一直很奇怪我在派区曾两次精简重量,一张纸都不会多带,怎么竟没减掉证件里夹的磁卡?一切仿佛都是注定的。就是留在这时候用的。幸好有这个磁卡。电话打通林洁,她安排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竟然是我去找“国家队”我们和她都认识的朋友借钱,曾一起在神农架找过“野人”的《中国环境报》记者杨西虎很够意思。下午5点半,顺利在杨老师那里拿到钱,我一下子成了富人。

  我买了次日一大早到拉萨的班车票,付了更桑的民工费,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好好请更桑吃一顿。

  在一个小餐馆,我正在点菜,更桑却不见了。

  等了半天回来一看,刚拿到工钱的他,竟然给我去买告别的礼物去了。买的东西如下:压缩饼干若干,川曲酒一瓶,啤酒两瓶……我很感动又有点莫名的伤感:大峡谷这一路上,更桑竟然以为我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压缩饼干。

  可能是因为在里面我一直舍不得吃是最后的压缩饼干,走出峡谷从排龙到八一,我最喜欢买的也是压缩饼干吧。

  唉!他哪里知道这时候我只是觉得这玩意性能价格比最好,最省钱。野外生活多一点的人都有体会,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谁愿意吃压缩饼干的。

  我却没有什么东西送他,清点行李,只好把手电筒、圆珠笔之类和除了身上穿的以外的脏脏的衣服都送了他。

  我查日记,那顿饭化了48元。记得更桑坚持他要来付,他说:现在,我的,钱比你多嘛……我感动的鼻子直酸。几乎是粗暴地坚持着我付了。

  第二天早上是6点的车,4点钟听见有车响,更桑就一骨碌怕起来下到院子里去看。他怕我睡过了,误车。他知道我误不起车也不能误车。这一夜,他都没怎么睡。

  更桑送我上车,依依惜别,我们很自然地行了个藏式贴面礼。

  我看到他的眼角有泪光在闪动。

  车开了,我的泪流了出来。

  这是我在那一年唯一的一次流泪。

  附:

  雅鲁藏布大峡谷是连续的V形大峡谷,长504.6公里,最深处为6 009米,最狭谷底河床宽仅35米;峡谷平均坡降为9.14,最陡的地方坡降竟达75.35;实测供洪枯水位高差极值达21米;峡谷进口处派乡附近流量为1 900多立方米/秒,海拔为3 000米;出口在国境巴昔卡,流量为5 240立方米/秒,海拔为155米。单从这些峡谷的地理特征测量数据就都远远超过原认为世界之最的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秘鲁的科尔卡峡谷和尼泊尔的喀利根得格峡谷.

  世界著名峡谷深度极值对比表

  峡谷名称 长度 极值深度

  中国雅鲁藏布大峡谷 504.6公里 6009米

  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 370公里 2133米

  秘鲁科尔卡大峡谷 90公里 3200米

  尼泊尔喀利根得格大峡谷 60公里 4403米

  中国金沙江虎跳峡   3000米

  中国长江三峡 800米

  文章作者:二朗山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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