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作者：霍竹山

　　把日子打扮得热热闹闹的是信天游。

　　把农历节日招展得鲜鲜艳艳的是窗花。

　　三边窗花，是开在婆姨女子心头的花，是开在黄土地憧憬里的花。

　　走进陕北榆林，走进农历的深处，三边（传统上榆林市所辖的靖边、定边、安边三县被称为三边）窗花丑亲丑亲的，令人迷恋。你难以自拔，无法走出这种浓浓米酒一样的民间气息。

　　“女子生巧的，石榴牡丹冒铰的。”三边窗花，是三边婆姨女子共同的杰作。一幅幅精美的窗花，发表在千家万户的窗子上，却没有剪者姓名。最初的窗花样子，经过一代代剪者再创作，此时也许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剪者拿起剪刀，便手不由己地随心所欲起来。天生的巧女子，就如此铰着窗花，铰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爱情，是三边窗花中永恒的一个主题。石榴牡丹可谓代表。婆姨女子将对美满爱情的追求，用一把小小的剪刀表述。没有“性”便没有了人类的繁衍，性崇拜是对人本身最大的赞美。旧时代多少年，女子的婚姻取决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花插在了牛屎上，美好的幻想在红盖头揭起那瞬间，肥皂泡似地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切的希望只能寄托在窗花上。女子们无师承、无定法，拿起一张纸一折叠，灵巧的手转动自如，小剪刀开始与大世界对话。千万言语，尽在不言中了。

　　历史，在三边窗花上留下了一个个足迹。闹红时的窗花是“奶红军伤员”，大生产时的窗花是“兄妹开荒”，抗战时的窗花是“送郎当兵”，大跃进时的窗花是“站在粮仓上摘星星”。从一头牛拉的木轮车，到四匹马拉的胶轮大车，到骑自行车，到坐小汽车，历史在剪纸婆姨女子们的手中印下了深刻的记忆。与此同时，从最早构图简单，写实性强，到再现生活，表现心声，到无拘无束的散点透视，艺术在剪纸婆姨女子们的思想中得到了腾飞。鸟兽、虫鱼、花卉，在三边窗花的世界里，皆有了情感，有了寓意。

　　提起窗花，婆姨女子们有说不完的话：“剪粗了好看，剪细了花俏。”这不等于说粗细皆美吗？百人百性，其实喜好不同，她们剪出的窗花自然粗细不一，神态各异了。盼望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就剪一幅“连年有余”（莲花和鱼组成的图案）；心想家庭大吉大利、除邪避灾，就剪一幅“大老虎”（家奉山大王，全家老少保安康）；祝愿老人延年益寿、幸福健康，就剪一幅“鹿鹤同春”；迎新媳妇坐帐，就剪“石榴佛手”（九石榴，一佛手，守定娘再不走）；小孙子要出世，就剪一幅“蝶鱼图”（鱼鱼蝶蝶，儿女缠缠）；……在窗花里有四只耳朵六条尾巴的牛，有怀着双羔悠闲在田野吃草的羊；猴能耕地，狗能拉车；骆驼驼来的是元宝，狗熊担着的是鱼担———那是一个充满想象的奇妙世界。剪纸的婆姨女子，将喜悦、悲伤淋漓尽致地在剪刀下宣泄，把生产、生活、生育大红大绿地在窗口展示。

　　三边窗花别具一格。纤细秀美、空灵透亮。拙里见巧功，土中有美感。情趣在夸张时，洒脱在细腻间。窗花剪法多变。形成以锯齿纹为主，云纹、月牙纹、城墙边纹为辅多种纹饰。

　　一代代剪纸的婆姨女子，为三边赢回了巨大的荣誉。早在四十年代初，著名作家丁玲，诗人艾青、李季，画家古元、江丰、陈叔亮等在三边采风时，搜集了不少窗花，并编辑出版了我国最早的窗花集《西北剪纸》、《窗花：民间剪纸艺术》等不朽的著作，成为民间艺术百花园中一枝绚丽的花朵，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艺术家。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三边剪纸在首都北京中国美术馆展示，历时半月，轰动京城。三边所在的靖边、定边（原安边县撤消）两县分别被文化部命名为“剪纸之乡”。

　　三边窗花，散发着三边高原泥土的芳香，荡漾着民间美术生命的意蕴。三边窗花是仰韶文化的再现，是活的汉画像石。

　　西部大开发的机遇，给榆林三边窗花的发展带来了契机，剪窗花的婆姨女子，再不满足窗花仅仅是生活用品了，她们正把窗花作为商品，开始出口换外币。三边窗花，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正在发扬光大，绽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