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球、黑哨、庞大不切实际的支出、奢侈没有实际意义的赛程、足协势力拖沓的工作程序，无一不在威胁着乙级联赛中众多球队的生存，已经退出中国足坛的柯海俱乐部老总周锋认为，让大家知道这种状况远比计算个人的损失更有意义，因为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在中国足球的浑水里，小鱼小虾只能绝命江湖，能够生存下来的似乎只有能砸钱的大鳄。
这是一次迟来的探访，被采访对象是原乙级足球俱乐部柯海的老总周锋，之所以说“原”，是因为早在三个月前他已经退出，因此在上海南京西路的上岛咖啡厅里，身体有些发胖的他已经非常平和。在拒绝了记者拍照的要求之后，周锋送上了自己的名片，那上面，“总经理”之前还有“柯海足球俱乐部”的字样，另外的一个名头是“柯海体育设施经营有限公司总经理”。那是周锋的本业，在趟足球的浑水之前，上海医科大学毕业的周锋一直在经营体育设施，如果不是足球这个“劫数”，他现在的身家应该更庞大，但现在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用周锋自己的话说，他只是要讲述一个并非大鳄的中国乙级球队的生存状况。
2004年6月3日下午，上海柯海（乙级队）的老板周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球队驻扎地洪庙基地，向队员宣布了要退出乙级联赛的消息。他和队员平时相处一直很融洽，但是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温情脉脉的面纱还是被生存的恐慌撕破了。队员和教练们当即把他扣留在了洪庙基地，双方进行了艰难的谈判。周锋强调自己不是不想继续搞下去，而是实在有心无力，自己再也难以支撑继续参加乙级联赛的高额费用：“我如果能撑下去我一定会坚持。现在退出，损失最大的是我。如果我能坚持到年底，把乙级联赛这个名额卖出去我还能回一部分钱，可是现在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而队员们虽然理解老板的苦衷，但是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这一年等于荒废了，而让他们更加茫然的是未来，没有更多办法的他们只好要求周锋支付全年的工资。
双方最后的协商结果是周锋发到8月的工资，再向队员们发一些回家的路费，就这样所有人在惶恐与无奈中被遣散。周锋为这次遣散做的另外一点弥补是，他给他的队员写下了一份份承诺书，书面保证这批队员明年如果找到东家的话，柯海方面将不收一分钱的转会费。在金钱和保证书到位之后，第二天周锋获得了人身自由，而他手下的队员纷纷作鸟兽散，在6月15日左右，基本上都离开了上海。只有一个队员是因为在比赛中受伤所以一直待到了7月，期间周锋尽了老板最后的义务，带这个队员到医院做核磁共振，帮他治好了伤。“老板，你是个好人，如果你以后再搞球队还需要我的话，我二话不说，马上回来帮你，不回来我就是个孙子。”这是这个球员最后和他说的话，这似乎是乙级联赛留给他惟一的一丝温情，但自己在泥沼中挣扎的经历和被扣留的过程成为周锋难以忘却的噩梦。为了脱身，他最后付给球员40多万，付清了这一笔钱，周锋总算为自己的乙级联赛生涯彻底画上了句号。在这段短促且痛苦的经历中，他的球队总共打了四轮比赛，第五轮弃权，而到了乙级联赛的第六轮，上海柯海的旗号就彻底从乙级联赛中消失了。
在2004年前，在上海的周锋一直是个狂热的足球“票友”。他自己有相当不错的积蓄，从1999年起拉起一支球队参加上海的业余比赛，2002年起，他的球队开始参加全国足球丙级联赛。去年年末，上海一个老足球教练开始鼓动他参加乙级联赛：“花两三百万就能参加，而且那是职业联赛。”这个数字让周锋动心了，毕竟这个钱他还拿得起。“经常在河边走，总想看看底下的水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我湿了一下脚我就马上把脚抽回来了。鞋子很湿，还有泥，这趟水是真浑啊！”周锋说。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以说明乙级联赛的水深。首先是参加乙级联赛的费用。今年参加乙级联赛的费用大幅度上调。去年中国足协的报名费加上押金是18万，而今年，中国足协方面的报名费加上押金是36万，而上海足协方面也收了20万的保证金。之所以收这个钱，是因为去年上海的一个队伍中途退出让上海足协方面很被动。
今年乙级联赛的赛制也发生了大变化。去年是分五个组，每个组五个队左右，小组赛每个队伍只需要打主客场八场比赛，费用在30多万左右。而今年，中国足协把所有队伍分成南北两个赛区，以南区为例，每个队伍需要打主客场22场比赛。数字是枯燥无味的，如果把它转换成为人民币的概念，你就发现，今年参加乙级联赛的门槛突然高了许多。周锋说：“即使我们打主场，每个主场我们也必须要付4万元钱，一年22场就是88万。况且如果我们打客场，差旅费和住宿费都是我自己出，今年我们最远的客场在云南，必须要坐飞机过去。所以如果把大区的比赛打完，支出肯定远远超过100万。”
其次是工资费用，他手下有26个队员，工资档次分别是4000、3500、3000、2500、2000、1800、1500，在乙级的队伍中处于中等水平。打不上比赛的小孩每个月的工资是500元，另外每个月每个球员还有500元的训练津贴。教练组方面，有主教练、助教和守门员教练三个人，主教练的工资为月薪一万。一个月的工资支出在10万左右。如果打完全年的比赛，工资的支出超过一百万。“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很简单，就用报纸包了一大把钱，你分一块，他分一块，五分钟就分完了。”
还有他们在洪庙租了一个基地，球员的吃住和训练都在那里，一年的费用是25万元，加上球员房间的装修，基本设施的添置，基地的费用就上升到30万。
里里外外算下来，上海柯海如果要参加完今年的乙级联赛，周锋至少要花费超过300万。如果要冲上甲级，那就要有更大数目的支出。这也是周锋下定决心要中途退出的原因。“我看过陕西国力李志民的报道。他比我有钱啊，但最后还不是一样？他最不济最后还有几套房子吧。如果我再搞下去，我想我连房子都要卖掉了，你说我能不退出吗？”
如果说退出这个炸药包随时背在周锋的身上的话，那么第四轮在南昌的遭遇就成为周锋坚决要退出的导火索。南昌队本来也是上海的球队，今年外迁，主教练是李晓。在这场比赛中，柯海队压着南昌队打，却因为本方的一个乌龙球而0比1落后。在柯海队的反攻中，南昌队的门将乱了方寸，他把球没收以后把球放在了地上，看见对方的前锋逼过来，马上又把球抱在怀里。“按照足球规则的话，这是个明白无误的禁区内间接任意球。但是裁判却视而不见。”当时，柯海的替补席上乱成一团，守门员教练更是冲上去质问裁判，裁判的回答是：“他只是拍了一下球而已。”周锋回忆起这个细节至今感觉非常悲哀：“你如果没看见我还可以原谅，但是裁判却在满嘴胡说，我怎么能不生气？”比赛的最终结果是0比1，柯海落败。
当晚，柯海队就乘车回了上海。条件艰苦，只有9张卧铺票，老板周锋也只能坐在硬座上。“这一晚我都在想，今天这样被裁判搞，即使回到我的主场也一样。因为我从来不做裁判工作。辛辛苦苦投了这么多钱在里面，却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值得吗？从那一晚开始，我才真正下定决心要退出了。”
因为周锋目睹的裁判拙劣的表现并不是这一次。有一次，他亲眼目睹，上海的一支球队当着他的面在做裁判工作，因为都是熟人，所以他们在周锋面前毫不避讳。“他们这样搞，我也这样搞吗？一来我不愿意，二来我也不想花这个钱，中国足球的风气为何堕落到这种地步！我告诉你，不仅仅是乙级联赛，甚至丙级联赛，业余联赛都有人在做裁判工作。这样玩足球有什么意思！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即使我花钱坚持，我们凭打能取得冲A的资格吗？”这大概是中国足球最悲哀的诘问。
“你知道我的感觉是什么吗？你们两个恶人之间互相砍杀只是比谁更狠，而我是个赤手空拳的良民而已，我被你用刀杀了，我怎么甘心？我今年参加乙级联赛花了不少钱，我跟朋友开玩笑说，至少不见了两辆宝马X5。但是乙级联赛虽然说是个职业联赛，但是里面队伍的素质真是不敢恭维。你见过一个职业队伍，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教练居然是一手拿着矿泉水瓶，一手拿着香烟逐个给队员们分的情景吗？中国足球的有些事情真是让你哭笑不得啊！”
不到半年的所谓“职业足球”生涯，让周锋领略到其中的酸甜苦辣，品味其中的悲喜交集。一喜，今年3月27日体能测试的时候，乙级联赛队伍中，柯海的成绩最好，在3200米测试中，只有体能最差的一个队员没通过，而剩下的队员最后都是排成最好的方队冲过终点线，最后的队员通过的时间比预定的时间要快五秒。中国足协的一个官员评价说：“柯海队无论是服装的摆放，还是热身准备活动和精神面貌都是最像一个职业队的。”二喜，乙级联赛第一轮他们全场压着上海九城（目前南区第一名），全场占尽优势却惜败，让周锋看到了球队的希望。第二轮，1比0战胜上海碧云2000，这是一场学生战胜老师的胜利，因为碧云很多方面都是柯海学习的对象。
但是在喜悦之外更多的是不顺心。最让周锋看不惯的是中国足协和上海足协一些人士的做法。一为势利眼。当周锋向上海足协一位官员提出要参加乙级联赛的意图时，得到的第一句话是：“你有钱吗？没钱就不要搞。”标准的势利眼，一句话就让周锋寒心。其次，中国足协的办事效率。在他们参加第一场比赛之前，有几个队员刚刚转会过来，参赛证还没办好，开始中国足协方面说没问题，但到赛前的时候，裁判坚持要参赛证。结果是周锋一看还有时间，就马上叫队员火速登机上京取证。又比如关于赛场的问题，周锋是拿着中国足协传真过来的单子逐项落实，譬如说场地、更衣室等等，在花去了一笔钱以后，柯海在奉贤的主场终于符合了标准。可是当柯海打客场的时候却发现很多队伍只把足协的要求当做一纸空文，而足协也不闻不问。“他们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周锋无奈地苦笑。
最受周锋诟病的是今年的赛制。因为这种好大喜功的赛制让队伍的开支暴涨。“中国足协一点都不体谅我们小户人家的难处。我们是一丝一缕，思之恒艰。一个乙级联赛，至于把门槛抬得这么高吗？怪不得上海足协的那位官员第一句话就问我有没有钱！我退出了，可是我想我绝对不是惟一，今年肯定还有其他队伍要退出。”
此地水浑，小心勿近
周锋和他的柯海的退出，让中国足球这个水塘旁边又多了一个牌子：“此地水浑，小心勿近”。足球大鳄张海要走了，小鱼科健也要走了，甚至连柯海这些小虾都要逃离池塘了。如此长此以往，这个水塘还剩下什么生物？这个生态系统只怕要崩溃了吧？
在中国足球的顶层建筑已经风雨飘摇的时候，乙级联赛这个职业联赛的最底层发生的故事同样应该给予足够的重视。中国足球环境的恶劣，在乙级联赛中又多了一个版本。
本来柯海是可以继续坚持下去的，作为一个正规的俱乐部，他们本来也有商务开发这一块。但是原来在年初他们谈妥的赞助商到最后还是纷纷撤资，原因还是对中国足球没有信心，于是周锋只能用自己赚到的每一分钱在勉力支撑，如此情况下，退出是必然结局。乙级联赛的众多队伍里，只有延边队活得很滋润，一来有州政府的鼎力支持，二来，延边的球市火爆得让人吃惊，他们乙级联赛的上座率在20000人左右。而其他的乙级联赛队伍大多数都是像柯海这样的队伍，既无政府支持，又无雄厚资金，只能看看囊中羞涩的民间老板们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另外，中国足协的服务水平也让人不敢恭维。用周锋的话说，赛制是典型的好大喜功，而服务却是典型的衙门作风。一拍脑袋来了个主客场制就凭空让每个队伍要多支出将近100万。100万难道不是钱吗？周锋的话有道理：“你把门槛抬得这么高干吗？”
还不止于此，每个队伍收了36万押金，乙级联赛就收了700多万，“这笔钱他们到底是怎么用的，他们从来没有财务报表，从来没有告诉我们怎么用了这笔钱。如果算上中超中甲的队伍，一年中国足协光收押金可能就超过2000万，这是一笔巨款啊！”周锋的诘问，不知道中国足协可否有官员能站出来回答。
周锋不得不离开，让一个有梦想的人变得无梦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不是吗？
（采访报道/白国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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