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高珈佳 摄影严志刚
大卫·斯特恩盯着身边那位穿着黑色套装的女翻译，在NBA总裁毫不留情的注视下，女孩白皙的面庞一点点泛红，她低头，目光停留在黑色裙子下摆上，一边用蚊子般的声音解释道：“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还有哪些赞助商……”
几秒钟后，斯特恩的表情终于恢复了轻松，他还在轻声嘟囔着：“天哪，这绝对是一个危险讯号！”然后，在全场瞩目中，这位头发花白的小个子老人依次地、慢慢地、几乎是虔诚地读出了所有2004NBA中国赛赞助商的名字：“迪斯尼，”说完第一家公司，斯特恩特意停顿下来，等待翻译把它译成中文，然后，从NBA总裁嘴中一一蹦出了“可口可乐、麦当劳、柯达、锐步和百威”的公司名称。
不要责怪女翻译的手足无措，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NBA总裁那样时刻铭记住所有赞助商，在任何场合都不失时机地向他们表达谢意。在上海北京街头的中国赛大幅海报的脚注上，在球员主帅接受采访的媒体发布室背景板上，甚至隔离记者休闲区和媒体工作区的挡板上，全部都是NBA和中国赛六大赞助商的公司LOGO。
无处不在的广告符号让10月14日和10月17日分别在中国上海、北京举行的两场NBA季前赛散发出浓郁的商业气息。NBA不仅为中国球迷带来了原汁原味的NBA比赛，也带来了一场“浑身上下都充满着盈利欲望的绝对商业游戏”。NBA把上海和北京变成了两个特大卖场、特大展示会，与此同时，所有身处其中的人都在作秀并享受这种作秀，忙碌并满足这种忙碌。
这是NBA第一次在中国举行季前赛，主角是姚明所在的休斯顿火箭和拥有全联盟最犀利进攻体系的萨克拉门托国王。他们在经过了15小时飞行后终于来到上海和北京，就是为了向中国球迷奉献两场精彩的NBA秀。
秀也要秀出职业精神，NBA为球员们搭建了一个作秀的完美舞台。既然声称要让中国球迷体会到最正宗的美式篮球比赛，NBA就试图让一切都MADE IN USA（美国制造）。在上海体育馆和首都体育馆，球员更衣室按NBA标准重新搭建，音响是按NBA标准租来的，看台也按NBA标准改建，甚至连印有“中国赛”、“萨克拉门托国王”和“休斯顿火箭”的木地板都是由大洋彼岸运来，然后由那位名叫比尔·盖培、从1983年开始就负责为全明星赛拼装地板的王牌装配师一块块安装到位。
自卢湾体育馆诞生后，上海体育馆就被体育圈遗忘了。“上体馆举行NBA比赛？什么啊，那地方还能举行篮球赛，我可只去那里看过演唱会。”在上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球迷李国庆不解地说。经过工作人员的努力，这座被上海的士司机称为“上海大舞台”的球馆完全改头换面。虽然更衣室依然简陋狭小，场内也仅能容纳11333名球迷，但素来以苛刻挑剔著称的火箭主帅范甘迪也为球场设施展露笑颜：“球场状况棒极了，我对此很满意。有些美中不足的是，球场过于狭小，座位席和球场的距离太近，这同真正NBA赛场的区别很大。”范甘迪还特别提到上海体育馆球场一侧的木地板上有一条宽约0.5厘米的裂缝，明知中国赛是一场热闹秀，这位严厉主帅还是细致地注意到每一环节。惟一留下遗憾的应该是姚明，他有些不理解NBA和上海体育局为什么选择了上体馆而不是卢湾体育馆，“我已经很久没有去卢湾打球了，带着NBA回到上海，最想的还是去那里看看，能去卢湾比赛就更棒了，毕竟我们在那里创造了很多辉煌。”
踩在上海体育馆崭新木地板的中国赛LOGO上，NBA总裁斯特恩并不知道姚明的心思，他的脸上洋溢着满足，正是他一手导演了这场中国秀。跟火箭和国王的球员一样，总裁的日程安排完全可以用“可怕”来形容：在上海站比赛结束后，连夜搭乘包机赶往北京，入住东方君悦酒店，睡不了两三个小时，他就得开晨会，中午接受媒体采访，下午是与中国体育局官员会面，然后又是采访时间，晚上还得参加晚宴。但在此刻，这位老人完全沉醉在巨大的成就感中。斯特恩说，NBA为中国赛投入了6000万美元，“因为我们必须为主队支付一些费用，此外还有球队的开销、旅行费用和球场租用费，毕竟这可是一个超过400人的NBA代表团来到了中国。我们有自己的预算，不过，我们在中国既没有赚钱，也没有亏本，无论如何，我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中国带来两场精彩比赛，让中国球迷享受真正的NBA”。
不过，斯特恩还是有点含混地透露，中国赛六大赞助商几乎会替联盟为所有NBA中国赛费用买单。于是，从在全明星周末上举行新闻发布会、宣布中国赛消息的那一刻开始，斯特恩就无时不刻地把这些赞助商的品牌挂在嘴边，他绝对在以做生意的态度来推广NBA。在接受《竞赛画报》专访时，斯特恩就坐在那块绘有各大赞助商公司LOGO的天蓝色标牌前，从容微笑，举手投足中流露出巨大的幸福感。因为北京可怕的交通，《竞赛画报》摄影记者未能赶上专访时间。斯特恩显然不希望拒绝中国媒体的要求，早已疲惫不堪的他决定先从采访室回到位于酒店办公室休息20分钟，然后再进行拍摄。当本刊摄影记者赶到时，NBA工作人员还是建议斯特恩回到采访室拍照，原因自然是因为那里的蓝色标牌和标牌上的无数个赞助商公司LOGO。并不是NBA喜欢斯特恩的所有照片都那么千篇一律，只是他们尊重赞助商，也希望总裁出现的地方都会有NBA和赞助商的标志。
无比尊重商业伙伴的NBA使赞助商们成为中国赛的最大赢家，在北京，在上海，赞助商广告无处不在。NBA球员和官员在上海下榻于波特曼酒店，远远地你就能看到酒店裙楼上那个巨大的、姚明手持篮球的锐步广告。站在波特曼酒店面对南京西路的客房里，上海展览中心顶楼的户外广告也被姚明和锐步占据。迈克格拉蒂、韦伯、斯托贾科维奇的巨幅中国赛海报悬挂在波特曼酒店大堂外的立柱上，在这些摆出各种POSE的球星脚下，NBA都没有忘掉细致地印上中国赛赞助商公司的LOGO。为了让现场气氛能有美国球场那么火爆，NBA在球场免费派发拉拉棒，当然，正面写有“中国赛”字样的拉拉棒，背面依然是六大赞助商品牌。
为赞助商举办一系列活动也成为NBA中国行的重要目的：斯特恩参与了在上海姚明篮球公园举行的姚明命名球鞋“HIGH POST”推广仪式；和迪斯尼公司联手，在上海高安路第一小学和北京实验小学分别举行“读书成才活动”；可口可乐公司在上海体育馆外举行为期两天的篮球嘉年华活动，德雷克斯勒、尤因等老牌球星纷纷捧场；甚至百威公司在上海衡山路红蕃酒吧举行的球迷见面会，NBA也配合地派出火箭明星吉米·杰克逊进行声援。
锐步公司主席保罗·弗尔曼也成为这场盛大中国秀的主角。10月13日，在篮球公园，姚明依次把弗尔曼、斯特恩、国王球星斯托贾科维奇和NBA传奇中锋比尔·拉塞尔介绍给所有球迷。斯特恩微笑着描述姚明是上海的城市英雄，弗尔曼说他为锐步和姚明的合作感到兴奋，拉塞尔说他很高兴能把中锋火炬交到姚明手中。上海的金色夕阳打在大牌们微笑的面庞上，斯特恩和他的推广伙伴们显然非常享受把这座城市装扮成一个NBA大卖场。
10月12日清晨，抵达上海浦东机场的那一刻，姚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将变得无比忙碌，他将面临一项被自己笑称为“帮助NBA了解上海，帮助上海贴近NBA”的艰巨任务：在短短3天中，他要率领队友尽情享受上海，他还要让上海尽量享受NBA。“回家了，却还是不能休息，因为我还得工作。”在上海体育馆的新闻发布室中，姚明向所有人宣布着这种奇怪感受。
对中国中锋来说，这是一次不寻常的回家之旅。斯特恩承认，是姚明为中国走近NBA提供了最佳契机，“在姚明加盟前，NBA在中国已经拥有了大批球迷，但是，姚明绝对是NBA国际化最重要的一步，他使中国的NBA迷越来越多。我不能说，没有姚明的中国赛会很无趣，但毫无疑问，姚明是这次比赛中最吸引人的亮点。”姚明，他几乎已经成为了中国人心目中的NBA符号。姚明当然深切了解NBA在中国的普及程度，10年前，他自己就曾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尼克斯和火箭的总决赛，“NBA在中国是热门比赛，各种年纪的人都喜欢它。现在，我们要做的是让球迷们身处现场地感受NBA气氛，使他们能更加融入这项运动。”于是，在姚明心目中，中国赛绝不仅仅是两场在中国举行的季前赛，这次的回家之旅还是一场豪华秀，作为男一号，他要和火箭队友们一起，向家乡球迷展示这部关于NBA的大片。
在中国只逗留了短短5天，姚明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参加各种活动。必须参加的球队训练和新闻发布会、各种欢迎酒会、锐步的球鞋推广活动、在母校举行的读书活动、上海电视台的城市形象片首发式和自己的中文自传《我的世界我的梦》首发仪式，姚明忙得透不过气了，每次回到酒店，他几乎都累瘫在床上。“太忙了，太忙了，太忙了。”姚明的英文翻译科林·派恩一连用了三个“太忙了”来形容姚明的行程安排。虽然一度忙碌到每一个小时就得换一个活动场所，坐在汽车上，最怕迟到的他还在频频看表，但姚明是充实的，他显然看得更远，“我绝不能说那些商业活动不重要，不仅对NBA，对于NBA球迷，对于我那些母校的校友，这些都很重要，我很高兴能参加这些活动。NBA是一个非常严谨的机器，所有一切都环环相扣，所有市场营销都围绕篮球来开展。至于NBA的市场方面，这正是中国篮球所欠缺的，也是我们最需要学习的。”
与主人姚明相比，其他NBA球员轻松了许多。虽然国王后卫比比也在抱怨紧凑行程，凌晨5时搭乘球队包机抵达北京首都机场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比比赌咒说要是有谁能为自己弄来一张床，他愿意送出100万美元。不过，大部分球员还是一边悠闲享受着这次难得的远东旅行，一边尽职地扮演着中国秀男配角的角色。
国王大前锋韦伯出色成功地出演了男二号。从容应对中国记者的提问，适时表现出对古老中国文化的浓厚兴趣，友善而谦逊地满足球迷们的签名要求，韦伯用他的微笑抢去了原本应该属于火箭全明星后卫迈克格拉蒂的风头。从11日凌晨5时抵达浦东机场，穿着黑色训练服第一次出现在中国媒体面前，到游览长城、在天安门前拍照留影，韦伯的大手中始终抓着一部小DV。当中国记者们用录音机、照相机、摄像机围住他时，他也打开DV，对准了这些陌生的面孔。“我要记录下在中国的每一个时刻，这次中国旅行将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我希望记下在这里发生的每一点每一滴，回到美国，我将把录像放给家人和朋友们看，让他们同我一起享受中国。”坐在主席台上的韦伯一边严肃地回答问题，一边偷偷把镜头瞄准正好奇打量中国媒体的国王主帅埃德尔曼。
在球场上，队长韦伯会率领队友一起进行训练前的热身运动，“抬左脚，换右脚！”他有条不紊地发出号令。脱下球衣，球星韦伯用他的微笑打动了中国球迷，他永远也不会拒绝球迷提出的签名合影要求，龙飞凤舞地签上大名，微微弯腰，搭住合影者的肩头，微笑——韦伯毫不吝啬地把快乐送给了所有人。
“嘿，你们这些家伙今天在干些什么？”15日下午5时，在东方君悦酒店电梯间偶遇火箭中锋穆托姆博时，他好奇地询问记者。还没有等记者开腔，站在穆托姆博身边的火箭后卫沃德抢先作答：“睡觉，我打赌所有记者今天都在睡觉！”然后，穆托姆博和沃德一脸骄傲地向记者描述着他们的梦幻一日，“昨天的上海站比赛结束后，我们连夜飞往北京，上午睡了几个小时，中午11点启程去长城，那里真是太棒了！”
在陆家嘴的和平饭店露台欣赏黄浦江夜景、戴着斗笠爬慕田峪、在天安门毛主席像前留影——这时，所有NBA球员扮演的只是他们自己，没有秀场，没有职业性的微笑，他们已经完全沉醉在东方文化的魅力中。
“我最喜欢的是猪（PIG）！”抵达上海的首日，姚明就在和平饭店宴请所有火箭成员。在被问到对什么菜肴印象最深刻时，迈蒂怯怯地开口了，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自在的腼腆，“我从来都不知道猪居然可以这么吃，看起来好怪，但还是不错。”迈蒂对猪的描述让整个采访室爆发出一阵欢快笑声，姚明也乐了，他替有些不知所措的队友解释：“是的，我们昨天晚上吃了一道烤乳猪。”
当然，品尝烤乳猪绝对不如第一眼见到长城时的那种震撼。今年4月到休斯顿进行客场比赛时，韦伯就向记者打听过中国的长城，他早就听说过“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谚语。来到中国，他绝不会放弃“成为好汉”的机会。不过，除了“令人惊讶（Amazing）”，韦伯似乎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来描述长城，“这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地方，站在长城上，我觉得很神奇……”戴着金顶红穗的清朝官帽，和队友布拉德·米勒、宋格拉一起在镜头前摆个造型，韦伯的眼神很酷，肩上还挂着那个自抵达中国后就与他形影不离的小DV。火箭球员的斗笠远远没有韦伯的官帽抢眼。陡峭的慕田峪才爬了一半，穆托姆博的斗笠就已经挂在了脖子上，他也疲惫不堪地找了个地方坐着歇息。几小时后，向记者炫耀长城行时，穆托姆博又恢复了满脸得意，完全忘掉自己那副狼狈不堪的情形。
离开中国的前一天，国王和火箭球员分别到天安门城楼拍照留念。面对围观球迷，姚明教给迈蒂一个手势：双手抱拳，轻轻摇晃。迈蒂向球迷们作揖感谢——如果没有这些热情球迷，NBA中国赛不可能有如此火爆。韦伯曾担心在上海战中遭遇嘘声，毕竟他们是在姚明的城市与姚明和火箭在球场上兵戎相见。赛场气氛证明他多虑了，狂热的球迷把掌声送给姚明的扣篮、刘炜的助攻，也送给韦伯的中投和比比的妙传。
贺晓曦是湖南长沙的铁杆NBA球迷，“我看NBA得追溯到乔丹的第一个公牛三连冠时期了！”他得意地讲述着自己的NBA球迷史。贺晓曦和朋友们从黄牛党那里买到几张票面价值为980元的北京站球票，每张加200元手续费，他觉得还值。为了省下飞机票和住宿费，16日晚上，贺晓曦和朋友们爬上了从长沙开往北京的火车，颠簸16小时后，他们来到了首都体育馆。贺晓曦还给自己和女朋友分别买了一件姚明的火箭客场红色球衣，站在看台上，挥舞着手中的拉拉棒，这对年轻情侣分外惹眼。一有记者把镜头瞄准他们，贺晓曦和女友就开始摆出各种造型；有球员和拉拉队员经过他们身边时，就轮到贺晓曦迅速抓起手中的数码相机，“咔咔”狂拍不停。只有在提起自己那位于看台二层第48排的座位，贺晓曦语气里的兴奋和激动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唉，980元的票还那么高，真气人！”
陈红和陈凯歌夫妇的座位当然会比贺晓曦好很多，他们花了1.5万元才买到场边座位。放在洛杉矶的斯坦普中心或纽约的麦迪逊广场花园，这里就专属于尼克尔森和斯派克·李。陈凯歌夫妇都架着墨镜，安静地欣赏着比赛。坐在他们身旁的刘威则抢眼得多，染着一头金发的刘威不断挥舞着手中的拉拉棒，大声喝彩。导演何平和冯小刚也坐在篮架后的场边座位中，他们可以近距离观看下场后的姚明。田亮、郭晶晶、周迅、陈鹃红、马健、马燕红、潘玮柏、范玮琪等一大批演艺体育名人都出现在中国赛的场边。曾在WNBA洛杉矶火花效力的中锋郑海霞也来了，她坐在场边，专注地用一根小塑料管为免费派送的拉拉棒吹气。
不过，明星们似乎并没有球迷们那么热爱NBA，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提前退场，对他们来说，出现在赛场，似乎更是在作秀而不是享受比赛。
北京时间2004年10月17日14时49分30秒，首都体育馆大屏幕上的比分定格为91比89，国王取得了北京站的胜利；而在两天前，火箭以88比86在上海站获胜。所有球员都走上球场，排成一列，与对手一一握手——美国的NBA赛场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场面，但既然中国赛就是一场中国秀，那让球员们最后一次作秀、为中国赛画上完美句号又何尝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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