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怀念小时候两本杂志,一本是《武林》,一本是《飞碟探索》。武林党胸怀战死街头的梦想,轻则挂彩,重则进局子;飞碟派老想成为科学家或超人,但最终不发疯就不错了。我属于飞碟派、坚持非暴力不合作的冥想派。至今想来仍为党和政府为何不查封《飞碟探索》这样容易令人走火入魔的杂志而纳闷。几年前在一位摇滚斗士那儿还看到《武林》,忘了是封面还是内附海报,赫然是一脸凶残的泰森,更令人胆战心惊骨折头肿的是杂志里头密密麻麻的武校招生广告,竞相吹嘘赤裸裸的暴力!一股1980年代早期的熟悉的冷血扑面而来。真想敬告那些成天男人帮男人装男人装逼的年轻人,在没有毛片的年代,《飞碟探索》和《武林》才是最酷的男性杂志。
泰森的拥趸相信仍远比霍利菲尔德比刘易斯要多,因为他够没心没肺够没头没脑,因为他是1980年代的冷血象征,即便在中国在成龙和李连杰的地盘,也有很多泰森狂,他们不关心什么武功秘笈,不想跟别人口罗嗦人生道理,不爱看《卧虎藏龙》和《十面埋伏》,不喜欢签名,不抵制日货,只想随泰森一拳过去,把这个世界砸个稀巴烂。泰森的暴力启示录就是不讲战术不讲功夫,往往你刚刚打开电视机就发现比赛他妈的结束了,泰森在第一回合甚至第一拳就解决了对手。守旧的拳迷会因此觉得缺乏悬念,更酷的一代却对这种闪电战的酷意心领神会……直到泰森沦为强奸犯,直到他咬下霍利菲尔德的耳朵,直到他破产,还是会有人认为:比起成天念叨上帝的霍利菲尔德,泰森这头魔鬼才酷毙了。有贝利就有马拉多纳,有乔丹就有罗德曼,有霍利菲尔德就有泰森。不就是看打架吗?谁喜欢看一个怀揣圣经的人打架呢?
泰森又要复出了,为了偿还三千万美元的巨债,为了抚养三个孩子,39岁的老流氓6月11日再战江湖。1996年9月7日,黑人Hip Hop巨星、泰森的朋友2-pac(台湾译为“吐派克”,“吐”字妙极)在拉斯维加斯看完泰森的拳王争霸战后,被杀手枪击身亡,涉嫌买凶杀人的Hip Hop厂牌Death Row老板奈特判监9年,看来赶不上今年夏天的泰森复出之战了。泰森从前是众多Hip Hop饶舌乐热情讴歌的对象,而他和吐派克也同穿一条裤子,同属奢靡和暴虐的祭司和祭品,甚至一样曾因强奸受审。吐派克身上文有“恶棍求生(Thug 4 Life)”的座右铭,而泰森臂上有一个毛泽东头像,但没人会认为这哥们和梦想解放全世界受苦受难人民的毛主席有何相干,他只想解放他养的两只老虎。阿里是怎么看泰森的,这是我一直好奇的问题。
从前,一个黑人拳王往往被树为黑人种族解放的象征。爵士教父迈尔斯·戴维斯一直是早期拳王杰克·约翰森的粉丝,他甚至用杰克·约翰森的名字命名自己的一套盒装唱片,自己还拍了一张拳击手酷照印在里面。迈尔斯·戴维斯不喜欢政治,但他年轻时有一次送一个白人姑娘回家,被看他不顺眼的警察打了一顿,终生耿耿于怀,这位小号手内心渴望的自己的另一个形象,是一个不断反抗、咄咄逼人的拳王。到了民权解放的火红年代,迈尔斯·戴维斯和马丁·路德·金、阿里一样,成为时代象征。而风水轮流转,Hip Hop歌手在1990年代取代了爵士乐手成为大众新锐,吐派克取代迈尔斯·戴维斯,泰森取代阿里,美国黑人或者说非洲裔美国人的地位和权利猛增,其能量也以矫枉过正的方式倾泻而出,泥沙俱下鱼龙混杂。阿里的身旁是马丁·路德·金或马尔科姆·×,而泰森的身旁却坐着拉拉队长般的黑人牧师和律师,他们会像捍卫杀妻的辛普森一样捍卫泰森。现在,爱与和平的神圣光环可以省一省了,暴力也与革命和正义无关了,泰森代表了美国新一代黑人自我奋斗的焦灼和不屈,但也代表了新时代的兽性和物欲,一拳过去,几千万美元到手,一掌松开,几千万美元飞走。
在大萧条的1930年代,所谓拳击只是美国黑人取悦白人的混饭手段,往往打到最后,只有没趴下的人可以拿到一丁点饭钱。而现在,负债累累的泰森说:“我从来不认为花掉4亿美元是一种浪费,你们不能理解那是因为这不是你们的生活方式。我花钱,然后我能再赚回来。人生就是这样一个不断重复的过程。”但谁会相信年迈的泰森还能再赚回来?
在那部牛逼的《Hip Hop America》中,尼尔逊·乔治满怀同情地指出:“泰森必须找到属于他的优雅,否则他过去所有的愤怒胜利都无法产生回响,只是徒然成为几个音符,点缀着他失败的生命之歌。”优雅?泰森不是泰格·伍兹。6月11日,那个背负三千万美元债务的老流氓,将发出最后的咆哮,不是为了黑人民权解放,不是为了信仰(入狱后他弃基督教而从伊斯兰教,而实际上他信奉的是典型的奢华拜物教),甚至不是为了再养两只小老虎,而是为了幼子的奶粉钱。
《华盛顿邮报》说得好,“我们宁可泰森死了。”或许若干年后,赖斯会成为美国第一个女总统,而泰森退休后最好去当她的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