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恩爱，在圈里头很有名
深夜１２点，胡卫东的妻子于晖才抱起熟睡的女儿赶回南京市区，她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往常，她带着女儿来南钢看球，一般比赛结束一会儿，十点左右就回去了。
而这一天不同，她的丈夫遭遇了一次失败，这次失败有些重大。所以，比赛结束后的两个小时，于晖和丈夫守在一起，他们两岁半的女儿，已经熟睡。
本来，于晖说，她已经做好准备，一旦江苏队夺冠，她打算第二天在家里给胡卫东摆上一桌，叫上一些朋友好好庆祝庆祝的。
“我觉得他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这次输了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这么多年过来了，作为球员，他做出的一切大家都已经清楚。”
胡卫东总是说他太太特别通情达理，在外人眼里，他这个媳妇优雅大方而且漂亮。
于晖以前是部队的药剂师，去年刚刚转业，如今在工商局工作。而这两口子之恩爱，胡卫东对女儿之宠爱，在圈里是出了名的。
胡卫东甜蜜的三口之家
当初，她根本不知道他是名人
爸爸的朋友把胡卫东介绍给自己时，于晖才２０岁，在福州上大学，而胡卫东已经２７岁。那时，于晖是个体育盲，根本不知道这个貌似忠厚的大个子还是个名人。而胡卫东第一次约于晖出去，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了。“突然一天接到了他的电话，说‘我回徐州了，能出去吃个饭吗？’我觉得蛮奇怪的，他怎么在一年后才给我打电话？”直到现在于晖也想不起来胡卫东最初到底怎么向她求的爱，“好像是在电话里，好像也没说什么，就恋爱了，后来就结婚了。”
于晖说，胡卫东属于那种在电话里发挥得比较好的人。从谈恋爱到现在，只要不在一起，胡卫东一天给于晖打三个电话是雷打不动的定律：早上一个，中午一个，晚上一个。“时间非常固定，每天就是那个点，前后误差不会超过５分钟。”
１９９８年，于晖到上海第二军医大学上学去了，第一个星期胡卫东就跑到学校去看她。同学们看到是胡卫东，就大呼小叫：“胡卫东啊，是你男朋友啊？！”于晖觉得特奇怪，心里想：“这个大个子看来真挺有名的。”
直到结婚以后，于晖才彻底发现，她的老公的确挺有名的。
信在电脑上，你自己打开看吧
“那时我俩还写信呢，可是他写给我的信从来不寄，就存在手提电脑上，见了面就对我说：信在电脑上呢，你自己打开看吧。”
谈了三年恋爱后，２０００年于晖大学一毕业两人就结婚了，结婚快五年了，于晖说他们从没吵过一次架。“不可思议吧？”于晖说，没办法，因为胡卫东承认错误太坚决了，“根本不给我吵架的机会”。
“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了，以后肯定改。”面对这样彻底的认错，纵然有多大的火气也无从发起了。
于晖说，胡卫东属于那种根本不会撒谎的人，即使善意的谎言也不会说。比如他和朋友一起出去了。回来问他，有没有喝酒？喝了。喝了多少？两瓶。几瓶？三瓶。
以前胡卫东还有过想撒谎的企图，现在干脆放弃了，不管什么事都如实交代。因为他说谎自己会紧张，从他的声音就可以听出来。
女儿还没出生，他就买来一堆球鞋
女儿胡雅琪如今已经两岁半，在老家徐州出生的，出生两天后，胡卫东匆匆回徐州见了一面女儿，再见时女儿就已经满月了，但女儿一点都不认生，很喜欢让这个大个子爸爸抱，最早学会叫的就是“爸爸”。然后在电视上看到爸爸，女儿就会很卖力地加油：“爸爸，油油！”
一次，于晖抱着１０个月的女儿到徐州火车站给从那里路过的胡卫东和队友送吃的，火车快要开的时候，女儿死活赖在爸爸怀里不肯走，火车开动时，小雅琪望着爸爸那扇窗户眼泪汪汪的，勾得大家还挺伤感。
女儿对爸爸尚且如此依恋，爸爸就更不消说了。女儿还没出生时，爸爸到美国打比赛时就买了一大堆比他手掌还小的小耐克篮球鞋。现在，每天雷打不动的三个电话里大多数已经被胡雅琪占去了。“唉！自从有了女儿，我的地位已经直线下降了。”于晖甜蜜地叹息。
如今，胡雅琪已经两岁半了，和爸爸的关系非常铁，每次去南钢看球，走的时候，胡雅琪都会对妈妈说：“你们回去吧，我要和爸爸一起。”弄得于晖心生嫉妒：“你说我每天照顾她和她玩，她一见她爸爸就不认我了。”
于晖说，刚刚从宾馆送走女儿和自己时，胡卫东是笑着的。
这一代球员中，他最有天赋
多年来一直密切关注中国篮球的新华社记者徐济成在和我聊起胡卫东时，说了这样一段话：“胡卫东他们那一代出了很多天才，比如巩晓彬、孙军、刘玉栋等，而胡卫东是其中最有天赋的一个。”
大徐说，即使当年，胡卫东也算不上是那种很刻苦的球员，他的训练只是把他的打球天赋发挥出来而已。“或许正是这种不刻苦，反倒成为一种保护，使他没有太多的伤病，运动寿命能保持到今天。”大徐说，“胡卫东的价值在于，他不仅仅是中国篮球的里程碑式的人物，更证明了中国人身上，有篮球的潜质，中国人也完全可以打到３５岁。”
所以，徐济成的建议是，胡卫东大可以再打几年，这和年轻队员不冲突，“穆托姆博四十多岁了还在打，难道能说他抑止了年轻队员？”
关于天才，在我和胡卫东之间有一段对话。
“你从国少队开始，就是三分王，说说看你的三分球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
“就那样练的呀，很正常的练。”
“说说看，比如说很小的时候，一天练多少个？”
“一个教练说过一句话非常有道理，防守靠训练，而进攻是靠天赋的。”
“你喜欢看武侠，这是不是也影响了你的打球风格？”
“对呀，武侠提倡以巧取胜，四两拨千斤。”
“你近视到底多少度，是不是根本看不清篮筐？”
“近视倒不严重，１００多度，但散光４５０度，看篮筐有重影。”
“所以，你一般投篮都不看篮筐的？”
“打球这东西，是要靠感觉的。”
他地位如乔丹，风格像米勒
１９９７年，胡卫东拿到了魔术队的一份１０天的合同。“当时他们队缺少小前锋，让我去，如果打得好，就会签一份长期的合同，结果那时我受伤了，韧带半月板撕裂。”
那是中国球员最早被ＮＢＡ选中。
如果当时没有腿伤，中国乃至亚洲最早加盟ＮＢＡ的球员，就是胡卫东，而不是两年后的王治郅了。
造化弄人。胡卫东永远和已经拿到手的ＮＢＡ合同擦肩而过了。“遗憾是肯定的，但要说特别伤心好像还没有，怎么说呢？心态比较平和吧。”
１９９８年，腿好以后，用胡卫东自己的话说，就是焕发了第二春，那年联赛，他拿到了３项最佳，“本来应该是４项的，但是技术统计搞错了。”
按照当初第二春的说法，说起现在，胡卫东说：“现在应该是第三春了。”
“１９９６年左右，当时在新华社工作的一个叫朱迪的美国篮球专家就说，你们平时都夸大郅啊刘玉栋啊，其实我认为中国最好的球员应该是胡卫东。”徐济成说，“因为胡卫东身高１米９８，‘中国乔丹’的叫法就叫开了，其实我觉得作为一个投手，胡卫东更像米勒一些，但他比米勒更会突破。”
“１９９４年亚运会，中韩对决，韩国的一个球员多次挑衅胡卫东，但老胡一点都没有受干扰，怎么投怎么有，最后击败了对方。”１９９６年，首次亚洲全明星赛，胡卫东身披２３号球衣拿下２３分当选亚洲最有价值球员，所以到现在，韩国人说起胡卫东，还是念念不忘。
ＮＢＡ的那一纸合同已成为一件永远的憾事。如今他仍然活跃在赛场，谱写了属于中国的传奇。
很多年后，江湖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大佬，他叫胡卫东。他迎风而立，手执长剑，冷冷指向后生们，他不需长啸，便树倒山摇。
四月末的江南，已是春天的尾声。空气潮湿，且有闷热的迹象。
江苏队的主场位于南钢厂区，距市区最快一个小时车程。要经过满是油菜花和农用车的乡间小路。住的宾馆附近异常安静，路上甚至没有路灯。
江苏队兵败主场之后的晚上，我试着拨打主教练兼队员胡卫东的电话，但他已经关机。
后来我想，即使打通了，问他什么问题好呢？“这是不是你人生中输得最惨的一场球？”“这算不算你球员生涯的滑铁卢？”万一这样问了，他会不会跟我急眼？
无数次神奇战役都只属于过去，在这次总决赛的最后一战中，他没有抢下一个篮板，没有得到一分。
是的，他竟然连一分都没有得到。
他是悲壮收场的败军之将
后来听说，他和张成出去喝酒了。
无论之前多少次救球队于水火之间，无论之前制造过多少个匪夷所思的奇迹，投出多少让人匪夷所思的三分球，这个夜晚，他的身份只有一个——败军之将。和无数郁闷的男人一样，他选择借酒浇愁。
作为球员的胡卫东，这样的收场应该是充满悲剧色彩的。他“一生”打过国际国内大仗无数，赢得了所有对手的尊敬，就在他打算抽身退出的时候，却遭遇了这样的一场失利。
他和他的球队一度离总冠军那么近，但却让它溜走了。最后时刻，队友们一如往常地把球交给了他，他们相信，只有他还能制造出奇迹，就像刚刚过去的无数场比赛。
但那些在最后时刻扔出的三分球啊，似乎约好了要跟他开个黑色的玩笑，无一例外地砸到篮筐上，然后弹向了四面八方。
他最终一分未得，江苏队在领先１６分的情况下被广东队反败为胜。
最后时刻，他几乎不抵抗了，他知道抵抗已经无效。他只是望着对面的篮筐，那一刻，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更衣室里，有球员在抽泣。更衣室外，有球迷悲愤地在哭喊。而作为球队的主教练兼队员，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有太多的理由沉默，他又不能沉默，因为他是主教练，“大家别难过，不是还有十运会吗？那时候我们好好打。”
他是惟一身披战袍的主帅
主教练兼队员，胡卫东是ＣＢＡ拥有这种身份的第一人也是惟一一人，这也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身份。
“今年联赛开始前，篮协那边已经开始催了，江苏队主教练却迟迟定不下来，我就向董事会提议，干脆让队员无记名投票来选择教练，如果是队员选出来的教练，他们肯定会服气。”
“事实上，你当时心里清楚，如果让队员来选，就肯定会选你的。”
他笑着承认了：“是啊，到了那个时候，我觉得该是我站出来的时候了，江苏篮球应该有一个主心骨。”结果，那次投票的结果，胡卫东高票当选。
场边有一个穿着西装皮鞋指挥比赛的助理教练徐强，场上还有一个身披战袍打球的主教练。
“当时我让俱乐部给我配了徐强做助理教练，我在场上的时候由他指挥比赛，我对徐强说，我给了你这个权力，你就放心大胆指挥，我在场上的时候，你要把我当球员看，该换人的时候换人，该定战术的时候定战术，因为我在场上，看不清楚全局。”
“除非布置战术出现分歧了，最后以我定的为准。”
于是，总决赛中，我们看到这样一幕：最后时刻，胡卫东一边打球一边指挥队友，如何跑位如何防守。
他是队里绝对权威的老大
“我跟队员们说了，还是叫我‘老大’，别叫什么‘胡指导’，还是把我当队友看。”
胡卫东上任后就成立了队委会，球员可以参与到球队的管理中，这样就不是教练一个人说了算。球员们说，自从老大当了主教练，这支球队的最大变化就是更团结了。
作为老大，胡卫东以身作则，从严治军，没人不服。胡卫东上任后，要求队员住在宾馆，要求球员一个月回一次家，他自己也是一个月回一次家。
而家就在咫尺之远。只好让妻子和女儿抽空傍晚去看他，晚上便又回去了。
总决赛第四场去广东前，江苏队乘一大早的航班飞往广东。之前和胡卫东打好招呼，说搭他们的球队大巴去机场。
出发时在下雨，天蒙蒙亮，我赶到南钢宾馆的时候，大巴已经停在那里。车门口坐着一个人，向工作人员示意让我上车。我定睛一看，是胡卫东，那时，离大巴出发还有一刻钟。有几个年轻队员已经上了车乖乖坐在后面，其他人都还没出房间。
有个主力队员迟迟起不了床，领队去叫了好几遍都没起来，胡卫东怒了：“不叫他，爱走不走，这是什么烂毛病？”一会儿，那主力队员上车了，胡卫东头也不抬只说了一句话：“就你最晚啊。”
大家谁都不敢吭声。
他是中国篮球公认的功臣
中国男篮前两次冲进世界前八，胡卫东都是队中功臣。“作为球员，我已经没什么好证明的了。”胡卫东说，“我对中国篮球的发展问心无愧。”
所以他做了主教练。他上任后，江苏队就创下常规赛２０场不败的战绩。江苏队主场，总决赛一张球票能炒到３０００元，做主教练的第一年，球队就冲进了总决赛并且几乎问鼎，这不知道能不能算做作为主教练的胡卫东创造的奇迹。
“这只能说我运气好，赶上了一拨儿好队员，而且，前面的教练给铺的路很好，谁带都能打出好成绩。”老胡的坦诚让人难以置信，而且真的不是套话，“２００２年那个赛季，邱指导（邱大宗）执教，他让我们几个有伤的都做了手术，把身上的伤治好，邱指导不提倡带着伤病打球，到现在，效果出来了，这个赛季球队人员齐整，没什么伤病，成绩上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作为教练，我是白纸一张，现在球队起点又这么高，我是必须要在这张白纸上写上好文章了。”胡卫东说。
如今，胡卫东的“ＦＡＮＳ”ＮＢＡ小牛队总经理小尼尔森反复邀请胡卫东到小牛队去学习。“现在还走不开，要等明后年吧，我会以一个教练的身份去学习的。”
前不久，他入选国家队教练组，并且成为国家队的教练兼队员。“这是我当时和篮管中心提出的条件，因为我要打九运会，如果去了国家队不练的话，肯定没法打了。”老胡说。
他是江湖上最后一个大佬
决战当晚的看台上，球迷打出了挽留的口号：“老胡别走，再打Ｎ年”。球迷猜测，这是胡卫东的最后一场ＣＢＡ。
是走是留，这是个问题。直到总决赛结束的第二天，胡卫东还是没有给我们答案。倒是她的妻子于晖对我说，比赛结束后，她对胡卫东只说了一句话：“明年再来。”
关于退不退，胡卫东和我之间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从身体情况来看，应该还能继续打吧？”
“从我自己，再打五年也没问题，但是他们（场上训练的年轻队员）就废了，总是没有机会，所以，下赛季应该不兼队员了，全心全意当教练。”
但冲顶失利后，胡卫东摸着一个泪流满面的球迷的头说：“没事，我们明年重新来。”随后，他隐约表示了不退役的想法。
随着刘玉栋和孙军的退役，曾经打得山高水长的黄金一代基本隐退了，江湖上只剩下胡卫东一个大佬，他说他要带着江苏队，卷土重来。
信报记者刘静（发自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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