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天鹅、舞翩跹。这样的词被经常拿来形容唯美、清高的艺术体操。但是在9月17日之后，它回到尘世之中，它成为了一个市民讨论的话题。很多人以前并不知道有钟玲此人，很多人此后像关注一件法制案件一样关注着艺术体操，在这里猎奇，在这里看热闹。
9月17日，扬州，十运会艺术体操个人全能项目决赛，钟玲获得第三名。赛后她面对某著名电视台的镜头说，“冠军都是内定的，即使我再努力也没用。”这句话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媒体迅速传出“体操中心开始调查”、“辽宁艺体进行反驳”、“亚军章硕准备起诉”等消息。
时间到达今日，9月26日，多米诺骨牌的惯性基本用尽，这事很可能就此寂静。而我们要做的是：尽量保留当事人的证词，在潮水过去后。
9月19日上午，钟玲从江苏回到北京。当天下午，她就将自己练艺术体操必需的长发剪短，以示已与艺术体操划清界线———“我已经正式宣布退役了，我不怕把一些事实真相说出来。”
9月20日上午，在北体大图书馆，记者见到了改头换面的钟玲。
去年奥运时已知今年十运无冠
对于17日发生的那场争冠赛，一位在江苏跟踪艺术体操比赛的记者证实，比赛还没开始的时候，确有人在私底下议论“金牌早已内定”的话题。而练习艺术体操16年的钟玲则把这个“早已”推前了，她说：“其实早在去年奥运会结束以后我就感觉到了，我比得再好也拿不到冠军。就是凭一个运动员的本能直觉吧。因为这个圈子里很多问题是一直存在的，包括裁判的问题。”
钟玲原先的打算是从奥运归来后，比完十运会就退。
但这个计划却没有得到她父母和教练的支持。从小一直带她的教练庞琼的态度是，不如奥运会后直接退掉。“与以前不同的是，庞指十分的平静，她好像也知道了什么。
以前一直在劝我坚持，这次反倒是我跟她讲，我要练。“钟玲接着说：“这是对广西队的一种责任。”
备战十运会，广西队和钟玲采取了一些应对措施，其中包括将钟玲派往俄罗斯学习训练。而指导她的正是奥运会冠军卡巴耶娃的主教练伊琳娜·维涅尔。“当时认为到了十运会的时候大家可能会考虑一下这方面的因素，能给我一个公正公平的参赛环境。”钟玲说，“如果让这样的教练带再拿不到冠军我就无话可说了。”但因为伤病，钟玲被迫早早回国。
十运会赛场，钟玲的猜测“应验”了。据她回忆，当她在看台上观看比赛的时候，有很多观众在喊“裁判下课”。在四年前的九运会赛场上，也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也曾有很多“裁判不公”和“平分金牌”的传言。“其实真正的问题不是在裁判身上，有些国家艺术体操部的领导一直在控制着所有比赛的结果。”至于具体是谁，钟玲并不想指名道姓，“其实艺术体操界每一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难道你连我多大都不知道吗”
针对“要让位于比她更年轻的队员”的解释
十运会艺术体操个人全能比赛，前两名分属辽宁的两位选手孙丹、章硕。在比赛的过程中，钟玲的积分一直在孙丹、章硕之后。“我没有看到她们的比赛，但我觉得我的表现非常好，超出自己的想象。”后来有记者直接问钟玲，是不是脚伤影响了她的发挥。钟玲对此颇有些气愤：“我不告诉别人我有伤，你们能从我那天的表现上看出来我有伤吗？”
就在9月16日下午最后一项比赛开始前，广西队向比赛仲裁委员会提出了申诉，但是仲裁委员会以“评分完全公平”为由维持了比赛结果。谈到孙丹、章硕的表现，钟玲认为，她没有看，因此不会否定她们的努力，但“大家对辽宁籍的选手有很多的意见”———“一直有种说法，说她们是皇亲国戚。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但我声明这种话不是我一个人讲的，很多人都讲过。”
钟玲感到气愤的是国家体操中心“那位领导”的解释，“钟玲现在年纪大了，要让位于比她更年轻的队员”。钟玲说，“有一点我特别需要向大家声明的是，我是1983年10月30日出生的，现在还不满22岁。你是我的直接领导，难道你连我多大都不知道吗？而且章硕才比我小三个月，孙丹也只比我小三岁。难道她们就是年轻选手了？我觉得这个解释是非常不合理的。”
“纪录不是人创造出来的吗”
针对“九运夺金十运夺铜已经是创纪录”的解释
另外，她还很不解这位领导对比赛评分的解释，“说什么绳打结啊，评分规则啊，我感觉这是在蒙不懂艺术体操的人。外行人一眼都能看出她们的失误来了。”这位领导在赛后安慰钟玲说，能在夺得九运会个人全能金牌后获得十运会第三已经是创纪录的大举了。钟玲称自己不解：“难道所有人都不行吗？纪录不是人创造出来的吗？“
“领导应该说这样的话吗”
针对“离开艺术体操你什么都不是”的劝告
钟玲列举了类似的事情，在2003年宁波全国比赛上，钟玲的分也是打得很低，结果也是名列第三。“当时给我的解释是，我是最好的选手，队里对我要求高一些，打分要严格一些。”
钟玲这样评价那位领导：“去年这位领导对我说，你一定要参加后年的亚运会。我当时有些犹豫，就说再说吧。但当时她又讲，离开了艺术体操，你什么都不是，只有练艺术体操你才有价值。我认为做领导的应该说这样的话吗？只要这位领导还在，我就坚决不会再练艺术体操！”
“为什么我只能到国际上去证明自己”
针对“你应该到国际赛场上证明自己”的安排
按圈内的说法，钟玲代表着中国艺术体操项目的最高水平。2002年亚运会的冠军，以及屡次在国际大赛上获得中国选手最好的名次，是她的资本。钟玲说，那位领导这样要求她：“你应该到国际赛场上去证明自己。”而这话让广西队教练和钟玲本人十分生气。钟玲说：“我们为什么只能到国际上去证明自己？我在国外再怎么好也没有用。明知我在国际上拿不到冠军。”
“经过这么多的比赛，我在国际上是得到承认了的，起码我是中国最好的选手。
但令我不能理解和难以接受的是，我在国内也得不到冠军。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国内裁判的眼光和国际裁判不一样，这个是没法解释的。“
“国际成绩比我差，国内成绩为什么比我好”
针对“国内与国际成绩相异”的可能
在国内，钟玲的主要竞争对手来自于国家队队友、辽宁籍的孙丹和章硕，不过她们与钟玲的国际排名有着几十位的距离。“章硕从2001年开始比赛，在国内开始总是超不过我，后来很快就上去了。但在国际比赛上，她好几次是垫底的。明知道她比我差，（国内）成绩却比我好。”钟玲自称自信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既然这样，我还不如不练，但是领导又不许你不练。”
虽然这次成绩不佳，但是有一点钟玲感到“很欣慰”：她在全国各地都有着忠实的“Fans”。而且在领奖的时候得到的掌声是“最大的”——“这就是对我最好的肯定。能够以完美的表现退役，我一点都不感到遗憾”。
“我们上面的人都做了些什么”
钟玲称，艺术体操不是一个强势项目，因为世界大赛的成绩老是上不去，跟奥运会的金牌计划也是从来毫不相关。而这其中的原因，圈子里的人心里都明白。
“有国外的运动员和教练员老是问我，为什么你们中国的成绩老是上不去？这其实跟用人有很大的关系。不仅仅是运动员和教练员方面的用人。其实这个项目不能单靠运动员和教练员的水平，领导也必须付出努力，形成一种合力才能很好地发展。但是你想想，我们上面的人都做了些什么？他们为这个项目做了些什么？“
据了解，年初去俄罗斯的时候，当地专家就给钟玲做了身体的全面检测。“就觉得我的身体条件非常好，潜力很大。还跟我说你会成为世界上很高水平的运动员。另外，我们中国也不缺好教练，有很多年轻的教练，她们有很多自己新的想法。动作编排是需要创新的，她们跟得上潮流。“
除此之外，裁判的业务水平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国外研究一个课题的时候，全部过程都会有裁判跟着。而我们的裁判这个时候都不知道去哪了。虽然一看（国内裁判）的头衔全是国际裁判，但是没有一个能去国际比赛上去打分的。”另外，科研也是重要的一环。“我们也有一个专门负责科研的，但是一个星期来一天就走了，在国外人家是天天跟着的，对项目特别熟悉。这也是国外的运动员运动寿命比我们长的原因。”
“怎么样让艺术体操变得更好，应该有一个周全的计划。除了训练思想的制定、恢复和科研等方面以外。应该多让我们运动员参加比赛。”钟玲透露，她是国内参加比赛最多的，但是一年也就6次比赛。国际比赛有4次左右。而国家队以外的运动员每年也就两次比赛。相比之下，国外的运动员每个月都有比赛。“我们的邀请赛和友谊赛都非常欠缺。这些也许就是我们的艺术体操短时间内很快冲上来了，但是一直停留在二流水平的原因。”
■补白
手机号码曾被放到网上，“欢迎骚扰”
正当记者在北体大对钟玲进行采访的时候，有朋友给她发来短信。“朋友告诉我，网上有人发帖子警告说让我的朋友和我今后要小心点。我不心虚，我说的都是事实。朋友就劝我找两个男性朋友跟着，但是我没有男性朋友啊。实在惹不起我躲不起啊，大不了我回老家去。”
话虽如此，钟玲还是有些害怕。因为以前就发生过类似的情形。在九运会的艺术体操比赛中，钟玲获得了个人全能金牌。但就在比赛期间，她的手机号码被人公布在了网上，一时间，她的手机收到了无数的骚扰的短消息和电话。
“一开始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呢，后来一个朋友告诉我我才知道，说有人在网上发布了我的手机号码，还说我就是亚洲冠军钟玲，欢迎骚扰，接下来就是数不清的短消息和电话了。”钟玲说，“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公布我电话号码的人就是国家队一个辽宁籍队友的男朋友。她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为了避免麻烦，现在的钟玲上街时都要戴着帽子，或是戴着墨镜。而结果是“其实连看路面都很模糊”。
理解海外中国运动员的做法
虽然体操中心主任高健在前几天还特地找钟玲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希望她能留下来参加即将开始的世锦赛和2008年的奥运会，但是钟玲去意已决。
“我觉得要离开的话就得彻底离开，要不然我会很难受，练了16年，我对艺术体操的感情真的是一时很难说清楚。看到别人在比赛的时候就特别想上去……真正想离开的原因是因为我太爱这个项目了，而不是觉得这个圈子有多黑。假如这个时候离不开，可能永远就离不开了。”
既然在国内得不到承认，有人建议钟玲去国外谋求发展。“我也不可能到国外去，毕竟我是中国人。我怎么能帮别人打自己人？”虽然钟玲不可能去国外延续自己的艺体生涯，但是对于以前那些背井离乡的运动员，她还是表示了同情和理解：“我现在终于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了，国外的环境可能更适合发展。但是做出这种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
接下来，钟玲打算在广西开一个艺术体操俱乐部，招一些喜爱艺术体操的小孩，为广西队的梯队做一些事情。“要做教练的话，也仅限于这些小孩。我再也不会涉足这个圈子了。”
■运动简史
钟玲加分动作
出生于1983年的钟玲，16岁开始在北京体育大学训练，师丛著名教练庞琼。随后钟玲进步迅速。钟玲在大运会上表现出来的全面技术、难度、新颖编排以及艺术感染力，让艺术体操界眼前一亮，被认为是中国艺术体操的未来之星。2001年在西班牙举行的世界艺术体操锦标赛上，钟玲的前软体翻背接球、身前屈高举腿跳转180度等四个动作，被命名为“钟玲加分动作”。
主要经历
1989年开始练艺术体操，1996年12月入选国家集训队，2002年12月入选国家队。
2005年十运会后宣布退役。
主要成绩
1998年世锦赛（西班牙）集体单项第七；2000年全国冠军赛个人全能冠军；2001年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圈操亚军、球操第3名、全能第4名，九运会个人全能冠军；2002年全国锦标赛团体、个人全能、绳操、棒操、球操、圈操冠军，亚运会团体及个人全能冠军；2003年世锦赛个人全能第八；2004年全国冠军赛个人全能冠军，雅典奥运会第十七；2005年十运会个人全能季军。
采写/本报记者 徐显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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