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严格地说,我不应该算记者。因为我的关系不隶属于任何新闻单位,更不领工资指按月发的那种。而在美国我可以被理解为记者,因为很多美国记者是可以按单件事受雇,而事情结束自动免职。这里叫CASE
BY CASE按这种思路理解,我时常是记者,还是中国的记者。
如果不是这种媒体与记者关系的存在,就没有我与大郅在美国三次电视采访的经历,也就没有大家在电视上看到大郅在机场登机的画面,更听不到大郅道歉的声音。 当然大郅的歉是迟早会道,但至少会再晚十几个小时,而我在国内的同行的朋友们,还会再多受些煎熬有时候,当记者就是一种煎熬。
因为想知道一件事,却无从知道,进而千方百计的想知道,这是一种煎熬;因为知道了一件事,别人不知道,放了很长时间,别人还是不知道,这也成了一种煎熬。那么,记者便应知无不言,言知无过。当然,我是说有时候。
2002年5月,CCTV体育频道以跑篮球新闻著称的记者郝晓丽,来美国采访参加阿迪达斯篮球训练营的易建联,由于摄影师签证拒签,临时征召我补缺。我从洛杉矶出发,与晓丽在新泽西汇合,采访结束后,为了节省开销,我们又分别乘不同的航班回到洛杉矶准备采访大郅。
当时大郅刚刚结束与小牛队的合同,自行留在美国参加在加州长滩市举行的NBA夏季联赛。地点在加州大学长滩分校的体育馆内。这是一座典型的金字塔式造型的建筑,外表全部用了湖蓝色调,令人对它过目难忘。这记忆犹如,我在馆内看到郝晓丽劝说,甚至是数落大郅,而大郅蹲靠在内馆墙边,一脸无辜的表情,所留给我的印象一样深刻。
近中午十一时,我们赶到大郅下榻的位于长滩市中心的酒店。当时我们在酒店门口看到大郅身穿勇士队服出现,寒暄之后,我们开车跟随球队到达球场,因为马上有比赛,所以不能采访。拍了些比赛画面后,等到比赛结束,晓丽找到大郅商量采访的事,大郅开始表示为难,不太好回答。大约谈了近半个小时,我始终不能开机。
我想是晓丽的问题太直接,太尖锐,几乎是在要求大郅表态马上回国认错。而大郅始终在以种种难言之隐婉拒。他一直在强调,有些事没法儿讲。后来,我与晓丽商量,改换一些采访话题,大郅才勉强接受采访。但时间要等到下午4点以后,因为这之前大郅还有场比赛。
当时看得出来大郅对夏季联赛非常上心,有一股势在必得的味道。可以理解,那时他太需要一份新的合同。因为从他的谈话以及流露出的神情,我隐隐感觉到大郅不会回国。他对NBA,或者美国有一种眷恋,不管这是出于大郅本人,还是什么人的影响。在采访过程中,被大郅称为朋友的陈伟民一直在场。开始由陈表示大郅不想接受采访,后来晓丽十分生气的对我说为什么他陈老夹在中间。于是晓丽坚持跟大郅直接谈。陈没办法,只好把大郅找来,才有了如前所述,我所印象深刻的一幕。
等待的时间晓丽咬牙请我在海滨小镇吃了一顿美式海鲜。估计是报销不了,要自掏腰包了。席间我说出了自己的感觉,晓丽诧异于我的判断,她觉得不可能。她对我说,大郅还是军人呢。是啊,几年海外漂泊的生活,使我淡化了很多作为记者的敏感性。当年在大学读新闻系时,教授们强调的第一要素是文章的党性和思想性,恕我不敢提及教授大人的名字,因为学生实在惭愧,但作为在外边呆过的人来讲,对大郅的心态,却可体会几分。那只是一种感觉,无法说出原委的感觉。不幸的是这种预感后来成为了现实。
采访是在大郅酒店的咖啡厅,为了借用地方拍摄,我们要了三杯咖啡,大郅坚持由他埋单。采访具体的内容不能细述了,前几天央视关于大郅回国的专题第一次使用了那次采访的部分内容。大体是说了一些希望在美打球,锻炼自己,包括对NBA的一些感受。大郅的谈话中没有提到认错和道歉的意思,他似乎有意回避这一话题。那时的事态还不明朗,大郅的问题还没定性,所以他不能道歉,道歉就等于认错,就把自己留在美国的路彻底堵死。大郅有他自己的聪明。他特别强调了自己作为国家队的一员,要参加世锦赛,为国效力。可惜当时由于种种原因,采访带未能播出。
采访后,我提出与大郅合个影,大郅爽快的答应了。便有了这第一张合照。只是我1米85的身高在巨人面前,显得很不和谐又十分矮小。
2003年的NBA夏季联赛,是7月,地点仍选在那座蓝色的金字塔建筑内。
当时关于大郅回国的传说,再次扶摇直上。应该还是郝晓丽给我打了电话,转达了节目领导,希望就此事代为采访的意图。当时,我们的公司已经完成了几次类似的任务,设备也配置完毕。
我拨通了陈伟民的手机。留言。几个小时之后,来了回电。由于有前一次的接触,采访的事很快定了下来。但陈加问了一句话,会播出吗﹖我说是台里要的,应该没问题。因为我也认为,事情可能已经解决完了,大郅真的要回国了。
那时大郅已身披快艇队球衣,明显比上一次胖了。还是先拍了些比赛的画面。在比赛现场,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郎平。郎指导是利用假期来陪在美国的女儿。郎平的女儿是大郅的球迷,让妈妈带她讨大郅的签名。我们拍到了郎平与大郅交谈的镜头。也是那时与郎指导的一面之缘,才有了后来郎指导身穿美国国家队队服,接受我们的专访的事。
比赛结束,大郅告诉我要与朋友吃午饭,不能马上接受采访后来了解到就是与郎平。
第二次采访的时间仍是下午4点,地点还是大郅的酒店。
在那次与大郅接触的过程中,感觉大郅十分努力,无论在场上,还是场下。他告诉我在NBA比自己好的大有人在,都没有合同。自己必须比别人努力,才能站稳脚跟。
第一遍拍摄,大郅仍然谈了在NBA打球的感受及自己留美练球的理由,当然也没忘提起希望为国效力,希望出现在08年的奥运赛场。但认错道歉的用语很模糊。与02年第一次采访相比没有实质性进展。我中断了采访,提出了一些建议,希望他别错过这次机会,只有认错才有机会播出,才能争取舆论导向的主动,才会对事态的变化产生影响。当然,这不是一个标准记者该作的事,在我的理解中,记者应是整个事件真实的记录者,而不该是导演者。否则,大学里新闻系专业设置时,新闻学专业应该改名为新闻制造学专业。至少要加一门类似的专业课。当时自己内心实在是希望大郅的事情能够早日圆满解决,希望看到中国篮球的提升,希望看到中国体育在每一个领域的日益强大,就如同每一个热心的球迷和每一位热爱祖国的普通人。
大郅在接下来的拍摄中第一次认了错,他表示自己有些事处理欠妥当,对不起广大球迷和领导。所以大郅首次的认错是在那个时候。而不是06年的洛杉矶机场。但大郅这种投石问路的方法没能奏效。当天晚上,便有回国的人把带子捎回。
一个星期后,陈伟民打电话来,询问带子播出的情况。我又打电话去询问郝晓丽,才知道采访仍然未能播出。但带子被转成家用带,拿到篮协有关领导处播放,看完后给出的结论是不够诚恳。
当然无论大郅的认错态度到底如何,只要他不回国,就是不够诚恳。即使当时的采访被播出,事情依然不会有根本上的改变,因为问题远比想象的复杂。大郅事件解决的关键是大郅的回国。从始至终,有关部门需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大郅事件的解决,同样是这一结果使然。至于经历了哪些过程,已经不再重要了。甚至到今天,也还有一些未解开的谜。但大郅是人,应该给他一个隐私的空间。有些事没必要路人皆知。
道歉没能解决问题,播出再一次流产。舆论没有产生,更不会有影响。
在那次采访间歇的闲聊中,我意外的得知大郅买的房子跟我就在一个城市——阿卡迪亚。从位置判断开车只有5分钟的路。中间大郅得知我儿子刚刚出生几个月。他明显对小孩子的话题很感兴趣,我就又有了一种猜测大郅该不会是想要小孩了吧。后来从大郅儿子的生日推测,那段时间大郅的太太应刚刚怀孕不久。
说是甜蜜,是因为最后终于采访到大郅,但开始的过程,并不顺利,甜蜜之说其实是苦尽甘来。
第二次采访结束,两年半时间,我与大郅没有联系。只是在网上,偶尔看到些大郅的消息结束了快艇的合同,转到热火队,大郅生了儿子,大郅坐冷板凳,大郅成了自由球员,最终没有球打。大郅离我们越来越远。
3月底,我又一次看到关于大郅回国的消息。我打电话给台里体育新闻的制片人罗刚,问是不是到时候了。他说先别动,篮协又出来辟谣了。当时还谈论了关于姚明的采访,设计是否在采访姚明的时候,问他对大郅回国的评价。
洛杉矶时间4月6日,罗刚在E-MAIL里通知我10号到北京,大郅头等舱,同行的还有匡鲁彬。航班号是CA984。按时间推断大郅应该是当地时间9号凌晨起飞,也就是说8号的晚上就会到达机场。
8号的晚上,我们早早驱车赶往机场,把握最后的机会。希望订票记录提供的信息是正确的。周六的夜晚10号公路自东往西一反常态的堵车天公也添乱。
11点,在我目视前方的画左,有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推着行李车,徐徐入画。我平静的转了下头,停留了两秒钟,一拳砸在贺伟的身上。开机那就是我熟悉的背影。
三个问题只有3分27秒,我问了作为一个普通人想知道的最基本问题。还有时间,有些话应该留给明天。
在出关的扶梯上,大郅向我们挥手告别,抬手间宣布了一段历史的结束,仿佛在说,再见,美国。
在我心里,也轻轻地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再见,大郅。是的,我相信跟大郅一定会再见,那时的大郅应该回到了国家队,并在08年奥运会的赛场上载誉而归。地点是亚凯迪亚遍布绿荫的山脚下,一处安静的星巴克。两杯咖啡,这次买单的一定是我。希望可以问完我留给明天的问题,但那时,我的身份,应该不是记者。 (责任编辑:龙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