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求学者的围棋朝圣之路
作者 moonshadow
一个冬日的清晨,三个青年裹紧厚重的外衣,行色匆匆地走在北京南城的街头。混在众多上班族中间的他们是如此的不起眼,以致于根本不会有人刻意地把目光汇聚到他们身上。 也许只有当三个人偶尔开口说话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他们使用的语言有一点不同——不过在已经完全国际化了的北京,听到哪种语言恐怕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但是如果当你知道这三个青年来自遥远的泰国、他们现在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聂卫平围棋道场”的地方的时候,你会不会带着些许诧异的眼神回过头来好好地打量他们一番呢?
是的,他们来北京不为工作,不为留学,更不是来度假观光的,他们不远万里来到北京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学习一种源自于中国的古老游戏——围棋。
认识他们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在02年和03年,我有幸两次作为中国代表团的一员参加了在泰国曼谷举行的亚洲大学生围棋节。这个围棋节是在蔡绪峰先生的全力支持下举办的,而他本人则是在中国很有名的正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围棋是他最大的业余爱好。作为泰国的知名人士,他以自己的社会影响力在泰国大力普及围棋,并取得了显著的效果。
在此之前,和绝大多数中国的围棋爱好者一样,我一直认为泰国的围棋应该是一片荒漠。但是当我亲身经历了这个活动之后才发现,围棋在泰国作为一种新生的将文化和竞技相结合的事物,已经被很多人接受并且喜爱。这其中,在校或已经毕业的大学生占了相当大的比例,这当然也与蔡先生的着力培养密不可分。
在普及围棋活动的初期,他首先将普及围棋的主要受众对准了大学生这个具有较高知识水平及文化素质的群体,他希望让泰国人了解到,围棋是一项高雅的运动,会下围棋甚至会成为一种综合素质水平的象征。而且,在宣传围棋的文化意义的同时,蔡绪峰先生以一己之力赞助比赛,大学生比赛的奖金相当可观,这在客观上也极大地提高了大学生们学习、钻研围棋的积极性。同时,他所在的正大公司在招聘上优先录取那些会下围棋的毕业生,这对众多学子们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吸引。依靠这些手段,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泰国的围棋普及率已经达到了相当惊人的程度。
普及过后,必然希望能有自己的领军人物来带动整体水平的提高。但是,以泰国的围棋底蕴和现时的水平,想靠自己的“闭门造车”在围棋技术上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又是不现实的。蔡绪峰本人以业余四段左右的棋力(这个棋力的评估来自我们的团长、中国大学生围棋协会主席何香涛老师)长期占据着“泰国棋王”的宝座,也忍受着作为“寂寞高手”的痛苦。他很清楚,想要培养出超过他甚至能够参加国际比赛的泰国选手,必须依靠来自围棋技术先进的中日韩方面的力量。他曾经邀请吴凇笙九段旅居泰国一年从事围棋教学活动,也不时地邀请来自上海的方捷七段访泰进行指导。据介绍,还有一名被认为很有天赋的泰国小孩专门被送往新加坡,师从同样来自中国的杨晋华六段(当年在北京棋院,杨六段也曾经是笔者的围棋老师),棋力据说已经达到与蔡先生差不多的水平。
第一次去泰国参加比赛,场地设在了一个露天游泳场内(这个游泳场是为98年曼谷亚运会修建的),碧波荡漾的泳池两边就是赛场,也算让我这个下了十多年棋、参加过比赛不少的“老棋手”开了眼界。这边是各国代表团的交流赛,另一边就是泰国的大学生比赛,赛制据说还是参照中国的应氏杯大学生围棋赛制定的,几十支代表队、一百多参赛选手的规模甚至超过了中国大学生比赛!参赛的学生棋手们棋力虽然不高,但是热情却让我极其惊讶,下完棋后几乎见不到有人在休息,不是另开一盘继续埋头奋战就是几个人聚在一起互相探讨。在穿着别具泰国特色的拖鞋、喝着冰水的泰国学生眼里,围棋似乎成为了一种不用费脑力而娱乐无穷的游戏!
每次活动都会有两个晚上安排中日韩的选手们与泰国大学生棋手下多面打的指导棋,旁观者里三层外三层把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个下完了后边的人立刻跃跃欲试地上阵拼搏,而没有机会排到下棋位置的人则会在一旁“指点江山”。由于是纯粹的交流,没有人会对这种“执招”的行为有什么异议。一晚上不到两个小时下来,脑子不累腿脚累,不过看着一双双羡慕甚或有些崇拜的眼睛,我想应该有很多人希望能享受一下这样的疲劳吧……
正是在那两次活动中,我结识了这三位泰国朋友——当时的他们也还是在校的学生,作为选拔出来的泰国选手和来自中日韩等国家的大学生棋手进行了交流。在那以后,我们通过网络保持着联系,他们也一直表示有来中国学棋的想法。但是当04年夏天他们告诉我已经联系好来聂道场学棋事宜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了一些惊异,毕竟当时他们在本国都已经有了相当不错而稳定的工作。要放弃很好的工作和生活条件来中国学棋,这样的决定需要怎样的勇气呢?当我把这个问题抛给他们的时候,他们很平静地告诉我,他们来学棋虽然是自费的,但是目的绝不只是为了自己提高棋力,他们要做的是把他们学到的东西带回国去,提高泰国的围棋整体水平。
初到异国他乡,学习语言是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尤其作为学棋的人,能够顺利地互相交流是必需的。由于三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中国血统,而且泰国人中会说中文的比例也不小,因此来中国之前他们也会几句简单的日常用语,但是现在真正要在中国学棋了,这些就远不够用了,于是他们在北京语言大学报了中文班。一周五天,上午9点去上中文课,中午赶到15公里外的聂道学棋,在那里和同组的小孩下棋、听教练们的复盘直到晚上8点,有时候回到住处还有中文作业要做。这种节奏和强度,恐怕大多数北京的高三学生也要自叹不如。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仅仅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们已经可以在北京的小吃店里随便点菜,或是在街头问路而毫无阻碍了——要知道仅仅在半年前,我们之间的交流还基本上要靠英语、有时候甚至是手势来完成。
过了语言关,他们的学棋之路才算刚刚起步。相比于道场里的小孩,他们在围棋的基本功方面显然差了很多,一些很基本的手段他们都要从头学起。我曾经推荐他们要把死活、手筋大全上的题至少做完一遍,基本的定式也要记准记熟——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因为我很清楚,这对于每天已经将6-8个小时的时间都奉献给围棋的他们来说有些过于苛刻了。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再去他们住处的时候,他们已经将在这些书上遇到的困难一一拿来“拷问”我了。特别是对于一些定式的变招,他们甚至追究得相当深入,有时候我也无法给出一个比较明确的结论,只好告诉他们去道场的老师那里问个清楚。于是当我下一次再见到他们的时候,“偷艺”的人变成了我。
凭着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他们的棋力有了长足的进步,从初入道场时的在C、D组徘徊,逐渐地升上B组、A组,最后甚至已经经常可以在A组稳定地占有一席之地——而再向上一组,就是所谓的“冲段组”了!聂道场冲段组的水平全国闻名,用圈内人的话说:“这些孩子今天打上职业段位,明天就能砍个职业六七段!”
下过棋的人都知道,平时下棋和正式比赛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训练的成果如何必须要靠比赛来检验。刚到北京两个月,他们就参加了北京一年两次的晚报杯选拔赛——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成绩,只是为了感受一下在中国下正式比赛的气氛。北京晚报杯的难度之大是有名的,05年年初第一次夺得全国晚报杯冠军的唐韦星在那次比赛中也只是取得了亚军的成绩。对于刚到中国的三个泰国人来说,这样的阵势显然是他们从未见过的。11盘比赛下来,成绩最好的也只取得了4胜7负的战绩。之后在中国的一年多的时间里,由于道场内部的比赛时间与晚报杯有冲突,他们没有机会再来这里挑战自己,但是我想三人中至少有一个人现在可以拿到6胜吧。
在中国近两年的学棋经历,让他们在不断进步的同时也感叹:学棋还是要从小,岁数大了对棋形的感觉以及计算能力都会受到很大的限制。这个时候,他们也更感到了自己的责任意义重大——为了让更多的泰国小孩能够从小接受围棋的普及教育,为今后在围棋道路上能有更好的发展打下坚实的基础,他们决定结束自己在中国的学棋生涯,回到国内“布道”。临行前,我们在北京的一个普通的街边饭馆里吃饭作别,他们告诉我,希望在不远的将来他们能再次踏上中国的土地,带着他们自己的学生和中国的小棋手们进行交流!
祝他们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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