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枯桐（搜狐棋牌论坛选送）

　　围棋要两只眼才算活，人生是不是也有物质和精神两只眼呢……

　　灯花落罢月依岭

　　棋声起时子眠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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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明起来时，学生就睡了。

　　座落在老坟坡上的学校格外地静。学校右侧是酉水河，也就是从沈从文《边城》中翠翠摆渡那里流下来的那条河，当时的水质很好，清的让人想融进去。入夜时它也就很静，怕打扰别人休息的那种态度。左侧是农田，秧苗在拔节的季节，很茂盛的样子，秧丛中就成了青蛙的乐园，夜里青蛙在放肆地喊，不晓得是为农民唱赞歌还是为害虫奏哀乐，反正通宵不眠。学校就在这一静一喧的中间静静地矗立着。

　　乡村没电，人们都睡得较早，但学校却有一处闪着昏黄的灯光，闪着灯光的地方有两个人在下棋，下棋的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李老师， 两人在下围棋。

　　我和李老师大概都是八六、八七年学的围棋吧，那几年中日围棋擂台赛闹得凶，先是江铸久再是聂棋圣把个小日本杀得哭爹喊娘的，特别来劲。所以围棋也就开始在我们的湘西流行了起来。最开始时是在学区搞教师职务评聘时看到贾老师、刘老师和向老师几人在下，一问，居然规矩这么简单，只要两个眼就活！于是就学着胡砍起来，胡砍居然也能砍出一些味道，这就是围棋的妙处！

　　李老师比我大几岁，他结了两次婚，他是家里的独子，第一次结婚几年后没有孩子就在多方的压力下离婚了，他便调离了原来的学校来到这里，结了这第二次婚，又是两年，妻子的肚皮毫无反应，李老师的心头又隐隐有了压力，于是他要排解，想排解他就得找一个能倾听的对象，这个对象我自然就当上了，于是我们就下棋，近乎疯狂地下棋。

　　都不会下，四个角的走法都是“星——一间低挂——尖顶——立——一间跳——拆三”的着数，然后就是胡追与狂逃、包围与突围。通盘都是遭遇战，肉搏战，在经历了惨烈的搏杀后便有众多的棋子成为烈士，在为争取“两个眼”而奋斗的过程中通常要战至一兵一卒！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还会不断地打嘴仗，随着棋子落的“啪啪”声两个人的嘴里也自言自语、念念有词，传达着得意与懊悔、奚落与自嘲等诸般感情，不过我们当时并没注意对方的表情，否则，那也是十分精彩的！

　　当真是千古无同局，那样的下法也常常要下到月临西窗。熏黑了的灯罩几次被拆下擦亮了再安上，长长的灯花多少次被用力掷下的棋子震落，忽闪忽闪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魔鬼般张牙舞爪地投向木壁。夜，已经深了，由斜月、流水、田园、蛙鸣、灯花、人影、棋声组成的景象无论如何都是有一点诗意的。

　　此时，在长起身打出长长的呵欠声的时候还不忘说一句：“今天你服气了没有？不服气明天再搞！嗯？”一看时间才知道已经说错了，因为现在就已经是昨天的明天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我儿子半岁，那天晚上，我俩正杀得兴起时，爱人下达命令：“你快回来，你儿子不困觉啦！”，我知道麻烦来了。妻子要上课、洗衣、做家务、奶孩子，一天转得跟陀螺似的，累的不行。好在我儿子懂事，不爱吵夜，妻子才得以调整。也不知怎的，今天他却唱起了反调！

　　一边是未下完的棋，一边是劳累的妻子和哭闹的儿子，奶奶的，真叫人不好选择，李老师说：“你儿子叫你回去，你就得去，我不算你输，要是我有个儿子我会好好地照顾他，不会象你这么贪玩的。”我沉默了一阵，突然说：“你等我一下。”回到家就把儿子从被窝里抱了出来。

　　抱着孩子与李老师再战。说来也怪，我那儿子躺在我怀里听着围棋的落子声居然安安静静地睡着了。这下轮到李老师分心了，落子再也不敢象原来那么放肆，说话也不敢象原来那么高声，一会儿看看棋，一会儿看看我儿子，看得出，他的表情很复杂。

　　抱着儿子下棋，我如有神助，砍得李老师节节败退。 看看夜深，李老师说：“好了，小心孩子着凉，今天我败在你儿子的手里。”说完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孩子胖胖的脸庞，他的脸上充满了慈祥和羡慕。

　　几年后，李老师结束了他的第二次婚姻。我在渡船上与他送别时，这个三十多岁的土家汉子竟然双眼潮红：“物质和精神是不是人生棋局的两只眼啊？ 我是不是应该为我的父母做出另外一只眼？”

　　前两年，我有幸到了李老师的老家，看到了他的一双儿女和皱纹中迸射出笑意的母亲，想象的出，这个家里充满了无限的快乐。我忽然记了起李老师临别时说的“两只眼”的话。

　　晚上，他抱着他的儿子和我下棋，这回，我竟然没有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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