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冬梅胜诉后郭萍离京 不堪回首"赛霸"挨揍生涯

　　肖丹

　　一年前，通过一场中国体育界并不多见的师徒财产纠纷，我们第一次认识了艾冬梅(艾冬梅新闻,艾冬梅说吧)、郭萍、李娟。18日上午，在接受和解，同时从王德显(王德显新闻,王德显说吧)手中拿回应得工资之后，郭萍神秘而且神速地离开了北京。

就如一年前向法院递交诉状之后，艾冬梅和李娟继续留在北京谋生，而郭萍却在短暂逗留后选择独自回到家乡，回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身边。如果从艾冬梅家出发需要转乘三趟火车的煤矿小城七台河，郭萍远离了媒体中心，也远离了多数社会捐助所能触及的范围。她为什么回去？她为什么放弃北京的机遇？半年多来，她在想什么？她在做什么？她，过得还好吗？

　　年少的她曾经有过“承诺”

　　香港刚刚回归的头两三年，郭萍走到了自己运动生涯的巅峰。在王德显那辆切诺基上，她总是美滋滋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身后依偎着一上车就习惯性打盹的艾冬梅和孙英杰(孙英杰新闻,孙英杰说吧)。往返于山海关基地和北京时，王德显很喜欢边开车边和郭萍聊天。

　　“郭萍，假如有一天你不干了，会不会像王军霞对马俊仁那样去法院告我？”王德显问到。“那不能！”小郭萍回答得十分干脆，然后扭头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十几岁的她根本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去告教练，也没有想过教练为什么会这么问她，而且问了不止一次。

　　在王德显手下7年，郭萍一直身体不好，不但常常发烧，还有严重的支气管炎。王德显一度用中药给徒弟调养，有一段，病还真的好了。从郭萍手里取走中药杯子，王德显总说：“就你这身体，离开我的队就活不了多长时间。”

　　退役5年后，郭萍常被复发的支气管炎折腾得死去活来，最近几个月不得不在家门口的卫生所，注射一百元一次的点滴。咳得话都说不出来时，郭萍的脑中总是一遍遍地浮现王德显。

　　“赛霸”的挨揍生涯

　　其实郭萍的体育路一直走得很顺，至少在遇上王德显前是这样。小学二年级开始，用她母亲的话讲，女儿就是一个“赛霸”。学校里和市里的比赛，60米、100米、150米，只要她上场就永远是第一。代表七台河五小(现更名为十八小学)出去比赛时，郭萍曾交代妈妈给她准备两个兜子带走。晚上，女儿提着满满的枕巾、浴巾、香皂、脸盆和铅笔盒凯旋。郭萍知道，这个叫“以资鼓励”。

　　郭萍10岁那年就去了七台河市体校，1992年晋级至省体校的分校———佳木斯红兴隆管局体校。此后3年，她吃着相当不错的伙食，领着每月240元的补助。

　　1995年冬，当不少队友因为成绩练不上去而无奈地结束体育生涯的时候，郭萍却为下一步选择哪个队伍的哪个教练头疼不已。在这场激烈的郭萍争夺战中，黑龙江体工队的赵教练最终获胜。郭萍选择她的理由是，女教练沟通起来毕竟方便。

　　但乘火车抵达北京后，郭萍四处望不见赵教练的身影。突然，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男子用报纸敲了一下郭萍的脑袋。郭萍吧，我是来接你的教练，跟我走吧。男子自我介绍，他来自火车头体协，名叫王德显。

　　假如，在王德显手中的报纸接触郭萍的那一下，后者能突然过电影般地预知自己未来7年的故事，北京火车站当时就能出人命。

　　多年前，赵教练曾是王德显门下的运动员。就这样，郭萍误打误撞地进入“王家军”。初到贵地，她的师姐兼室友是艾冬梅和孙英杰。后来，三个人又一起迎来了李娟。

　　不过，7年的冷战也就从此开始。王德显大施离间计，时不时把郭萍找去，说艾冬梅反映你干了什么坏事，不揍你不行；下一个轮到艾冬梅，说郭萍也打了你的小报告，然后又是一顿毒打；再下面是孙英杰、李娟轮流“过堂”。

　　一次两次，女孩子们还互相核实和澄清；但三次四次这样，大家就慢慢相信教练的话了。后期，郭萍被选做队长，王德显打队员的时候，都说是郭萍向他秘密反映了情况。而单独面对郭萍时，王德显又责怪郭萍只做老好人，没有帮他监督队员。好几年，4个室友一见面就分外眼红，直到退役后才打开这个心结。

　　郭萍与家人的联络，同样受到王德显的管制。给妈妈打电话时，王德显的外甥就站在一边，只要敢说在基地过得不好，回去就是一顿胖揍。家里寄给郭萍的信，王德显也要先审阅。如果含有容易引起思想波动的内容，这封信就到不了郭萍手上。此外，火车头体协官员视察时，王德显从来都在马路上迎接，不让对方进来细看。领导询问食宿条件时，队员必须一致叫好。

　　王德显不让队员内部交流，不让队员对外交流。郭萍说，他就是怕队员把基地的情况说出去，也怕队员知道外面其他队伍的训练条件。直到2003年，也就是退役一年之后，郭萍才有幸知道手机是什么样子。

　　“百万富翁”的心结

　　郭萍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傻子”挺爱学习的。某周日，郭萍在山海关街上闲逛，一家报亭里码放整齐的书刊吸引了她的注意。郭萍抽出一本，翻了几页，很快买下。

　　从此，训练之余的时间，郭萍就靠这个“新朋友”来打发。遇到不认识的字，她还会去翻翻字典。一天，王德显在未敲门的情况下突然闯入宿舍检查，见到郭萍正在刻苦研读，立即上去瞧个究竟。结果是，郭萍少了一本书，多了一顿揍。

　　郭萍知道，王德显尽管家规苛冗，但还不至于变态到焚书坑儒的地步。真正激怒王德显的不是她在看书，而是她所看的那本书。书的作者是山西人赵瑜，书名叫《马家军调查》。

　　和郭萍挨过的打一样，她被王德显占用的钱，现在也算不出总数，只记得一些细节。

　　1996年，全国田径大奖赛北京站，进队不满一年的郭萍就跑出800米冠军。赛后，工作人员让郭萍去领奖金5000元。同一时间，艾冬梅正在场上进行万米比赛，王德显则在为她的每一圈掐表。一听说领钱时间到，王德显立马拉上身边的郭萍，“走，我跟你去”。“要不要等艾冬梅跑完再说？”“不用掐表了，走吧。”

　　到了领奖处，人家递上鼓鼓的信封，要郭萍点一下。王德显伸过手去，一数没错，揣进口袋转身就走了。这个景象，11年后郭萍依然历历在目。

　　冠军多起来后，郭萍逐步声名在外。2001年广州九运会，来自河南的王春梅见了郭萍就说：“你现在还不挣个几百万？”同行都知道，郭萍那时候成绩好，还出国比赛，拿出场费。虽然冠军不多，但进账不会少。“哪里啊？手里能有10万我都兴奋死了。”王春梅才不吃这套，“哭什么穷，我又不管你借钱！”

　　与此同时，在老家七台河，郭萍的母亲正抓着一把奖牌对邻居自嘲：“这些是我花10万块钱买的！”投奔王德显后，郭萍家里先后足足给她寄去10万元钱。不然，她的家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郭萍的爸爸是一名老矿工。但现在，老人家为了维持一家三口的生计，不得不去鸡西打工。郭萍每天在家里陪着母亲。把王德显告上法庭后，她在火车头的工资一下子从800元锐减至300元。母女俩也只能靠它勉强度日。

　　如今，原告席上的另外两名战友，艾冬梅和李娟都在北京。如果郭萍当初能在北京多住一段时间，随后而来的社会捐助和代言机会不会只照顾艾冬梅一个人。

　　但郭萍的心很重，也很犟。她很难接受外界的捐助，觉得那是欠了天大的人情。她不指望社会上的好人给她什么，等赢得官司拿回工资的时候，她想帮助还依然在贫困线上挣扎的运动员，就像邹春兰看望艾冬梅一样。

　　郭萍的理想还有很多，她最想给妈妈买个房子，哪怕就在郊区。为了给疾病缠身的郭萍救急，家里已经卖了房子，现在一家三口与别人合租着一套毛胚平房，月付70元，等于是没有了自己的家。

　　郭萍还想穿上一次女式凉鞋。去年在北京接受电视台采访时，她一直盯着记者脚上那双漂亮的凉鞋，还跟在人家后面从这里走到那里。

　　郭萍羡慕刘翔(刘翔新闻,刘翔说吧)，他有一个好教练，这对运动员来说真的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她还羡慕艾冬梅，羡慕李娟。她们要么有老公，要么有男朋友。而如果她孤家寡人地留在北京，能靠谁呢？

　　2005年，大年初三，郭萍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那一天，她开始了目前人生中的唯一一段恋情。对方在政府工作，家境殷实，对她更是体贴。3个月后，郭萍来到男方家中，换鞋的时候，阿姨看到了郭萍的脚，脸色骤变。郭萍说：“好吧，那就这样。如果不做恋人，就连朋友也不要做。”她再没接过他的电话，她就是这么要强。

　　郭萍真的不喜欢自己运动员的身份，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不然人家问你哪里的，你说火车头体协，还进过国家队。结果别人看你现在这样，你砢不砢碜啊？”

　　但郭萍真的喜爱体育，即便奔着30岁而去，她也觉得自己还没练够。当然，在王德显那里她是练够了。郭萍和艾冬梅、李娟一直有个约定，将来大家都结了婚，谁家孩子练体育，她们就把谁家孩子的腿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