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国奥运史第一人 穷苦环境锻炼刘长春体魄

　　编者按：

　　孙晶岩是中国作协委派、受北京奥组委邀请的一级作家。她已经花了近两年的时间采访了数百位人士。孙晶岩将倾注全部心血撰写一部北京奥运会的全景式报告文学。本报得到孙晶岩的同意，独家连载其中一章——

　　２００３年，温家宝总理访问美国时应邀到哈佛大学做了“把目光投向中国”的演讲。

在演讲中，他满怀深情地谈起了刘长春，谈起了７１年前一个人的奥林匹克的故事：“那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前，我们只有一个运动员能够参加奥运会，他是个短跑运动员，叫刘长春。他是坐船到美国的，他的身体已经很疲劳了，他代表中国参赛虽然没有取得优异成绩，但就这一个人参加奥运会，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现在中国能举办奥运会了，是因为中国强大了，世界各国瞧得起我们了。”

　　温总理的演讲不断地被暴风雨般的掌声所打断，往事如烟……

　　据悉，在２０世纪初叶，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曾经提出三个问题：

　　１、中国何时才能派一个选手参加奥运会？

　　２、中国何时才能派一支队伍参加奥运会？

　　３、中国何时才能举办奥运会？

　　张伯苓的三个提问仿佛是一枚重磅炸弹，在中华大地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议论、探讨、反思，一时间沸沸扬扬，舆论大哗。饱受帝国主义列强凌辱的中国人啊，翘首盼望中华儿女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黄渤之滨，

　　磨难铸造钢筋铁骨

　　就在张伯苓抛出这枚重磅炸弹一年之后的１９０９年１１月２５日，一个男婴在大连小平岛河口村的草棚里呱呱坠地。他的啼哭清脆响亮，惊天动地。父亲刘兆琇翻阅着字典给心爱的长子起名。他眯缝着眼睛把字典翻得哗哗作响，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按照俺山东祖上传下来的家谱，自己是兆字辈，下一代是长字辈。长，长天、长明、长富、长旺……今年是鸡年，金鸡报春，对，就给这个属鸡的秃小子起名叫刘长春吧。

　　刘兆琇祖籍山东，闯关东来到大连后，１５岁做学徒学习制鞋技术。手头宽裕后，他在关东街盖了五间瓦房。凭着祖上传下来的制鞋手艺，开了一家制鞋店，前店后厂，专做布鞋和乌拉鞋。俗话说：“东北有三宝，人参鹿茸乌拉草。”乌拉是东北地区冬天穿的鞋，用皮革制成，里面要垫乌拉草。乌拉草是东北地区生长的一种草，垫在鞋子里特别暖和。刘兆琇做的布鞋非常舒服，很受老百姓和车老板的喜爱，生意做得挺红火。

　　这个长方脸，山羊胡，穿长袍马褂，戴水獭皮帽的刘鞋匠很讲义气，来来往往的车把式到他的铺子买了鞋，穿坏了就到店铺对面掌鞋的姜师傅那里修。姜师傅是大连金州人，一来二去刘兆琇就和姜师傅成了肝胆相照的铁哥儿们，俩人朝夕相处、好得跟穿一条裤子还嫌肥。商量着两家如果都生男孩儿就结成把兄弟，都生女孩儿就结成干姐妹，生的是一男一女就定娃娃亲。

　　日本人侵占大连后，规定老百姓只能买日本生产的胶鞋，不许买乌拉和布鞋。这个土政策一下子就把刘兆琇的生意挤垮了。刘兆琇走投无路只得回到大连小平岛种田。鞋铺倒闭，姜师傅修鞋的营生也少了。看到日本胶鞋占领了大连鞋市场，刘兆琇和姜师傅恨得牙根发痒。

　　刘兆琇回到小平岛不久，妻子就生了长子刘长春。说来也巧，姜师傅的媳妇偏偏生的是女孩儿，比刘长春大一岁。按照约定，这娃娃亲算是定下了。刘兆琇有个观点，有钱宁肯让娃娃亲的儿媳妇念书也不让女儿念书，儿媳妇有了文化，受益的是俺刘家的根；闺女有了文化，泼出去的水便宜的是外姓人。所以，他出钱让姜师傅的女儿姜秀珍进了学堂，念了点四书五经，能识文断字。

　　上帝仿佛格外青睐大连人，赋予了大连好山好水，黄渤海之滨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特别适宜人类居住。刘长春的家住在半山坡上，东西北三面环山，南面是大海。房前的菜地里种满了蔬菜，屋后的果园里种满了水果。这真是造物主恩赐的乐园，春天，小长春满山遍野地疯跑采摘野花；夏天，小长春光着膀子跑到大海里游泳，和小伙伴一起在浅滩里摸鱼虾捞海菜；秋天，小长春经常在山上跑来跑去摘果子吃；西面山前有一块开阔地，冬天溪流山泉冻成一条冰路，小长春就坐着滑车在冰上打冰溜子。海边的孩子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再穷大自然也会慷慨地给予你新鲜的空气温暖的阳光奔腾的海水金色的沙滩，再穷赶海时也能摸到蛤蜊，捞到海菜，小长春虽然贫穷却不缺钙和碘，长得挺结实。

　　小长春９岁时，母亲刘史氏不幸去世，留下他和年幼的妹妹。刘兆琇很快又续弦了，后妈一鼓作气生了五个孩子，家里的日子就更捉襟见肘了。后妈对小长春和他的妹妹百般刁难，小长春从童年就懂得了世态炎凉。

　　“小白菜啊，叶叶黄啊；三岁的孩子，没了娘啊。”后妈把好吃的留给自己的五个孩子，却让丈夫前妻留下的两个拖油瓶吃糠咽菜。小长春只好满山遍野地为自己和妹妹采野果，偷红薯，捞鱼虾。从刘长春家到山下有一条长长的５度的山坡，这个坡度真是太好了，从上面往下跑，有助于加速度；从下面往上跑，有助于锻炼腿部力量。命运多舛像一块磨刀石，艰苦的家庭生活锻炼了小长春的体魄，磨练了他的意志。

　　８岁时，小长春在大连沙河口中心小学读书。李老师很疼爱他，在体育课上经常给他吃小灶。学校一街之隔就是日本的寻常小学。放学后，两国的孩子经常打群架。中国孩子中刘长春年龄最大，打架时总是冲锋陷阵。学校的日本老师盯上他了，一把拽过来猛煽他的耳光。还把他推搡在石灰地上下绊子，摔得他遍体鳞伤，两眼冒金星。有一个日本学督打刘长春下手最狠，他发誓要报仇雪恨。有一天，他放学后悄悄躲在学校楼道里。看到日本学督走过来，他蹿出来猛地从背后一拳把学督打倒，然后撒丫子溜得无影无踪。日本学督猜测是刘长春干的，第二天早上把他的手都打肿了，可他宁死不求饶。日本学督管中国人叫支那人，李老师告诉他：“咱们不是支那人，是中国人，你长大了要为中国人争气！”

　　刘长春的心里从小就种下了仇恨日本人的种子，下决心拼命跑步和踢足球。１４岁时就在关东州主办的州内外中日中小学田径对抗赛中，百米跑了１１．８秒，４００米达到５９秒，远远超出了当时的中学生的水平。

　　旅顺口位于辽东半岛的最南端，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这里是黄渤海分界线，从旅顺口往南画一条直线，就到了山东半岛的烟台。宋代时大连归山东登州府管辖。登州府就是烟台地区的蓬莱。大连话和烟台话极为相似，二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旅顺和烟台像螃蟹的两个钳子，扼住了黄渤海的咽喉，把守着京津之门户。旅顺港是个天然良港，水深而阔，可停泊巨轮。

　　日本是个资源匮乏的国家，日本对外侵略，首先觊觎的就是中国的旅顺。甲午战争中，日寇在旅顺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１．８万手无寸铁的中国人成了刀下鬼。

　　１９０４年，日俄为争夺旅顺口，在第三国的领土上进行了一场龌龊的战争。１９０５年，北极熊沙俄战败，日俄媾和，使大连地区又沦为日本殖民地，时间长达４０年之久。刘长春在旅顺念中学，他亲眼看到日本殖民者对大连人民推行奴化教育，开设的大连语言学校，日本学生可以学英、法、德、俄语，而中国学生只能学日语。学校掌握在日本人手里，连公学堂的校长也由日本人担任。他们对中国人宣传法西斯主义，灌输“日满亲善”，“大东亚共荣”，以日语为必修课。在大连称日语为国语，称大连人是“关东州人”，不准叫中国人。学生很少有学习机会，每周做五天苦役。

　　在小平岛老实巴交种田的刘兆琇实在养不活全家９口人，就让长子辍学赚钱养家。刘长春被迫离开了学校，到日本人开的大连玻璃制品厂当上了一名学徒工。刘兆琇是一个传统的中国家长，命令长子早早成家传宗接代，对象就是姜师傅的女儿姜秀珍。刘长春一寻思：不行，我得看看爹给我寻摸的什么人？不能糊里糊涂地当新郎官。

　　相亲的时刻到了，刘长春终于见到了十几年前爹给自己定娃娃亲的那个女人。那是一个温柔端庄眉清目秀的姑娘，皮肤白皙，年龄比刘长春大一岁，个头有１．５３米，虽然矮了点，但刘长春一眼就看出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

　　刘长春遵从父命娶了姜秀珍为妻，姜秀珍从小帮父亲打下手，给修鞋师傅们做饭洗衣，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嫁到刘家后，贤惠的妻子操持起全部的家务，把丈夫伺候得舒舒服服，还给老刘家生下了两个儿子。

　　姜秀珍的哥哥叫姜惠周，是中共地下党员。他以大连玻璃厂工艺美术师的身份做掩护，经常召集人秘密开会，组织工人罢工。他对工人们说：“日本帝国主义为什么敢对中国这个泱泱大国举起屠刀？因为咱们中国落后。落后就要挨打。”

　　大连这座历经磨难的城市，百年历程中有一半是苦涩和不幸。刘长春和这座城市一起长大，对于他来说，不幸的童年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