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脸， 都是一部单线的编年史。在43岁女人何智丽的脸上，除了能看到一些意味着青春不返的鱼尾纹和额纹外，还能看到，一场13年前的风暴被悄然压制。这个人在13年内，渐渐远离中国读者的视线。她的生活，有波澜，但基本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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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全国锦标赛在太原举行，17岁的何智丽接连战胜齐宝香、谢春英和耿丽娟三位国手，敲开了国家队大门。但命运之神及时出现，它要给人发考卷——答案A、答案B，你单选一个。输，还是不输焦志敏，你单选一个。1986年汉城亚运会，何智丽是中国乒乓球女队第一主力。两年前，在伊斯兰堡亚锦赛上，她曾一举击败韩国名将梁英子，夺得亚洲冠军。但在这届亚运会女团决赛上，她不敌梁英子和玄静和，导致中国队惨败。在其后的女单决赛中，她面临了让不让焦志敏的选择，她选择了服从；同年的亚洲锦标赛，女单决赛的双方再次是她和焦志敏。她当初让焦志敏的后果出现了，这次，领导安排焦志敏让她。选择题出现过一次，就会出现第二次。1987年3月1日，印度首都新德里，世乒赛女单半决赛，何智丽面前的题目变成了：输给管建华，还是不输。输掉的话，就输掉了夺取世界冠军的机会；不输的话，就是跟领导过不去。根据1994年10月《中国体育报》一篇名为《“让球”战术没有错》的文章记载，那次比赛前，教练马金豹曾找何智丽说过一番话：何智丽与管建华谁上来更合适一些，教练内部有一些不同意见，最后决定何智丽让给管建华。理由是另一场半决赛万一戴丽丽输给韩国选手梁英子，让管建华在决赛中磨她。梁英子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在之前的比赛中体力消耗又大。管建华是削球打法，上去多打一些来回，能把她拖垮。另一个原因是何智丽刚刚在1986年亚运会上输给了梁英子。而根据1988年9月叶永烈的采访录音，我们获悉了何智丽当时的态度：“我说我不让，后来我还拖了一句，混双已经让掉了，我干吗让？后来马金豹就说，这是我们团领导决定的。后来我说好吧，后来我也没理他，意思是我不跟你多说了。打完以后，他（徐寅生）就跑过来了，说你怎么拿国家荣誉开玩笑？”半决赛，何智丽很快胜了前两局，第三局又一路领先。14比6时，场边的中国队领导李富荣示意何智丽下来。何智丽置之不理，利落地以21比18拿下第三局。对面的管建华哭了。胜利者何智丽向管建华投去些许歉意的目光，然后便独自跨出绿色的挡板，离开了。另一场半决赛中，梁英子3比2险胜戴丽丽打进决赛。决赛由何智丽对梁英子。最终，何智丽3比0取胜，获胜后的她左臂有力地挥起。但接下来的1988年奥运会，作为世界女子头号种子选手的何智丽落选中国队。当时《中国体育报》刊登了对张燮林的采访，他认为何智丽落选的原因是：“单打对外国选手威胁不大”，“双打不理想”。但她的恩师孙梅英指出：“何是单打，从没准备双打，不存在何打双打成绩差的问题。民意测验，何在国家女队20名队员投票中得18票，仅次于焦志敏。”鉴于当时传闻女队名单将由焦志敏、戴丽丽和陈静(陈静新闻,陈静说吧)组成，孙梅英还特别列出表格，证明何智丽在过去一年半各项战绩远好于戴丽丽。迫于当时的舆论压力，张燮林拿下戴丽丽，补上李惠芬，并强调“何智丽不上，与39届世乒赛无关”。但何智丽在《解放日报》表示：“抗拒让球，导致这次不能参加奥运会。”一天后，何智丽来到上海一所邮局，寄出一封挂号信，收信人是国家体委主任李梦华，信中她申明了自己的选择：退出中国乒乓球队。10月1日晚，她坐在家中，看着电视里三面五星红旗同时在汉城大学体育馆升起：陈静、李惠芬、焦志敏分获奥运女子单打金银铜牌。这时，一个叫小山英之的日本肩膀伸了过来，让她靠着了。小山英之的父亲小山藤兵卫，是大阪当地有名的企业家，因酷爱乒乓而成为大阪府乒乓球协会会长，他同时也是大阪府日中友好协会会长。“对我来说，当时作出这个（嫁到日本的）决定并不困难，”何智丽说，“他们家对我真的非常关心。在那里生活，无拘无束的。”而在1992年10月，在与小山英之结婚三周年之际，何智丽又做了一道选择题：加入日本国籍，改名小山智丽。一个月后，何智丽选择回到乒坛。随后，在全日本公开赛上，她轻松获得女单冠军。而这使她很轻易地回到国际舞台，众所周知，乒坛竞争的主题是“中国VS世界”，何智丽不可能不遭遇中国队队友。但她不管不顾。1993年，她邀请恩师孙梅英前去大阪指导她，筹划她的复出。1994年3月22日，从北京传来噩耗，孙梅英突发脑溢血去世。但此时的何智丽，已经铁了心在广岛亚运会上重回乒坛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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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10月13日一早，刚刚在半个月前度过自己30岁生日的何智丽和丈夫小山英之从宾馆出发，开车来到了位于广岛郊区的亚运会乒乓球馆。在那里，她遇到了张燮林。这位上海老乡对她说了一句：“格扎劲呀！”意思是，你好起劲呀。上午的四分之一决赛中，何智丽3比1战胜陈静。下午半决赛，她故伎重演，3比1压倒中国队的乔红(乔红新闻,乔红说吧)。最终在决赛中与当时世界女乒头号选手邓亚萍相遇。邓亚萍以22比20先赢下第一局。何智丽扳回一局后，打得越发顺手，在第三局一度以14比4遥遥领先，却又很快被对手反超至16比20。悬崖边，倒是邓亚萍急于求成，让何智丽以22比20抢走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局。最终何智丽以总比分3比1战胜邓亚萍。邓亚萍哭了。她也哭了。她骄傲地说：“当时我非常激动，我的哭，包含了好多意思。一是我的胜利来之不易。为了这天的胜利，我足足拼搏了六年！二是能打败邓亚萍，我太兴奋了。她好像是世界上的‘神’一样，她太傲气了。三是我的恩师孙梅英去世了，她看不到我的这一重大胜利，我很伤心。”但这个个人的胜利很快被场上的一个细节掩盖。今天，我们管13年前的这件事为风暴，不在于是何智丽赢了邓亚萍，而在于何智丽赢邓亚萍的同时，还连喊“哟西”。“哟西”一词我们并不陌生，在《地道战》、《地雷战》这些电影中，我们曾经耳闻。但推问此词含义，了解的人并不多，它本是日语常用词，意为“好的”。对一个在日本生活数年的运动员来说，喊“哟西”似乎得当，后来叶永烈问过何智丽此事，何智丽还愣了一下，“这是在日本语言环境下形成的一种习惯”。但这个词一旦被投放到中日决战冠军的背景之下，被投放到无数中国观众都看着的直播镜头前，便产生了新的化学反应。很多中国观众听后顿生反感，加上何智丽在比赛中的兴奋表现，及她归根结底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反感跃变为愤怒。有人说，更重要的是她赛后说了什么，有这样几句，在中国公众中广为流传。“我为拥有日本这样的祖国而感到自豪！”“她用日语对丈夫说：‘我终于战胜支那人了’！”但按照比赛现场的《光明日报》记者罗京生的描述，何智丽的话应该是：“我对今天能战胜奥运会女子单打冠军邓亚萍感到非常高兴。这比我作为中国选手获胜时还要高兴。明年在世乒赛上，我还将作为日本队的一员，争取为日本夺取新的奖牌。”何智丽说的是日语，这没多大问题，毕竟面对的是日本记者，而且她的身份是日本运动员。但第二天在国内，情绪一片亢奋。《羊城晚报》一连三天发表报道《何好之有》、《令人恶心的表白》和《数典忘祖，引来公愤》。《北京青年报》则展开了一场“如何看待小山智丽的挑战”的讨论。不少报纸上还出现了何智丽“如此傲慢”字眼，甚至有记者称在比赛间隙时想采访她，她竟用几句日语搪塞。13年后，何智丽脸上的皱纹开始蔓延，就像不同的道路。在她 .张 .上，记 .着一部风不平浪不静的编年史，在这里，个人与集体、热爱与牺牲、公平与不公、叛逆与驯服、个人得失与国家荣誉、毕生使命与民族情感、是与非、对与错⋯⋯捉对厮杀。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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