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明霞郭晶晶吴敏霞 昨天的你今天的我明天的她

　　1992年，伏明霞来到体育总局跳水馆，像皇后一样接受每个人的注目礼。跳水馆内另一头，郭晶晶则正和另一个小孩田亮争抢一根保护带。谁抢到了，就意味着谁所在的组能在训练上得到保障，也会得到教练的嘉许。进国家队前，田亮和郭晶晶曾在河北保定 “莲花杯”邀请赛上偶遇。当时的郭晶晶，嘴大、眼长、圆脸、短发，却轻易在三米板跳出5235D（反身翻腾一周半转体两周半）。田亮看得呆了，他想，就是男选手，也很难把这个动作跳得如此轻松。

　　但这个5235D对伏明霞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水池边那渐行渐远的皇后，13岁即成为国际跳水史上最小的世界冠军，14岁又成为年龄最小的奥运跳水冠军。虽然在国外，她被美国媒体渲染为一个“只会说不知道”的世界冠军，但在队里，她是当然的大姐大。有时伏姐还会亲自发号施令，叫田亮这样的小跟班去偷买零食。那时的郭晶晶，最大的目标是进入全国前三。与伏姐相处，就像与神共处，一室之内，两个世界。也因此，她和伏姐没有什么交情，唯有啧啧称羡。彼时的她是队里的活宝，被批评时总不吱声。她似乎更喜欢和田亮等同龄人半真半假地较劲，比如出国比赛一定要赌一下，看谁会在第一轮被淘汰。另外，她还喜欢看些金庸的武侠小说。伏姐就像书中的黄药师，是遥远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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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后，郭晶晶15岁，心智基本成熟，武功精进。她得到了在亚特兰大奥运会十米台上向伏姐叫板的机会。郭晶晶好像有发泄不完的精力，但脑袋一片空白。预赛，她拿下第一；决赛，她沉不住气，眼见着自己的一点优势被伏姐蚕食干净。最后的结果是：伏姐蝉联冠军，而郭晶晶

　　只获得第5。人们在叙说这场比赛时，盛赞伏姐，而对郭晶晶，只是把她归纳到“双保险”这样的词语当中。

　　但郭晶晶有了竞争的想法。她像一个拳击手，准备赢下一次PK。但遗憾的是，伏明霞选择了激流勇退，她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广告和娱乐活动中，她的照片上了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她以500万元的身价代言雪碧。而郭晶晶却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咀嚼着亚特兰大的苦涩。

　　亚特兰大奥运会后是两年国家队解散期，郭晶晶的训练地从北京换到河北，教练也换为钟少珍。但由于意外受伤，她经历了长达一年的休息，另外还曾在纽约友好运动会上惨获零分。但这并不能阻挡她成为队内“一姐”的发展趋势，她把战场从跳台改到跳板，把心气从“人下”改为“人上”。

　　倔强的她，一度还与钟少珍产生矛盾。面对钟少珍严格的关心与叮嘱，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影子跟上了：起床准时，外出汇报，体重不能超标她感到不舒服，窒息，“越不让我吃，我就越要吃”

　　但这个故事没有深入下去，郭晶晶后来还是成为一名听话的好学生。刻苦训练的她，只需等待下次奥运会的到来，只需在那个舞台上顺利拿到金牌，就可以成为“一姐”。

　　但伏姐突然杀回来了，在退役两年后，她重新投到于芬门下，进了清华大学跳水队。而在国家队所在的北京体育馆跳水馆，已经瘦下来的郭晶晶，本已感到“多年媳妇熬成婆”，但现在，命运逼迫她再做一次决定：既然一直不曾了断，那么，就在悉尼一次性了断。

　　后来的结果并不痛快，伏姐再次谋杀了所有记者的胶卷，而奥运会前在国际赛场上保持很高胜率的郭晶晶，在最后时刻痛失金牌。人们不再用“双保险”来代称郭晶晶，却又把她当做映衬伏姐的绿叶。

　　悉尼之夜，只拿到两块单双人银牌的郭晶晶走到钟少珍的房间，此时，钟少珍亦是百感交集，两人抱头痛哭。 “她复出一年多就赢了我，我练得那么苦，反而输了”此夜之后，郭晶晶不愿意再谈起在领奖时为自己披上国旗、嘱咐自己“忘记不快乐”的伏姐。对于两人曾经搭档双人的关系，郭的解释也是“队里没人了”，郭还补充说：“我们并不是特别默契，动作风格也不一样。”对于伏明霞的婚姻生活，“那是她的选择，别人管不着。”奥运会后，让人心悸的伏姐终于退役了，郭晶晶依靠资历成为队内“一姐”，人称郭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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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悉尼奥运会后，还是那个训练馆，郭姐路过，像失败的将军，有些害怕别人过于关注的目光。这时不会再有小队友去抢保护带了，其中有一位小队员，对奥运会的失落感，不亚于郭姐。这个后辈叫吴敏霞，和郭姐一样，她在幼儿园选材时第一次并没有选上。1998年，属牛的她来到国家队，开始走上争强好胜的道路。人们评价她说：“有点像男孩子，特别倔强，受伤也不喊疼。”例证是右胳膊骨折了，家人曾想接其回家读书，但她还是和教练商定：既然入了此行，就吃定此行。

　　她沿着当年郭晶晶的步伐，也从跳台转到跳板。她也是个活宝性格，大大咧咧，在宿舍楼道总是呼“笑”而过。人们说她曾经续笑过十分钟，也有人说她肚子经常塞满半斤菠萝干。她雄心勃勃，咄咄逼人，却被告知落选2000年奥运会。郭姐虽然失败了，毕竟还是去了悉尼的，而她却枯坐后方。为此，她郁郁寡欢，特别是想到父母仍旧拥挤在上海15平方米的小阁楼里，心酸不已。情绪特别不好时，还想违背自己当初的誓言，欲一退了事。

　　正是郭姐，走过来对她说：“放弃就意味着前功尽弃。你还年轻，一定能在奥运会上夺金。”此时，郭姐自己也在等待那块金牌。

　　一年后，吴敏霞成了郭姐的搭档。此时，郭姐已经拥有了摄像机，仍然爱看武侠小说、韩日剧，就差给天下一个说法。而吴敏霞则吃饱了睡，睡饱了练，是一名“革命小将”。

　　是年，郭姐第一次获得世锦赛单双人冠军，在登上领奖台前，郭姐哭得一塌糊涂。人们的理解，是郭姐终于扫清了伏姐时代的记忆。当时，只有16岁的吴敏霞，看到了这次泪水的狂飙。这狂飙是上一代人的洗礼，她不会不记得。

　　和吴敏霞同居一舍的郭姐，在世锦赛丰收归来后变得非常漂亮，广告量也开始大得惊人，“亮晶晶”的故事同时不胫而走。而就在她们宿舍，“亮晶晶”作为主持人，还曾为队伍的春节晚会彩排，而咫尺之内，吴敏霞像是遥远的观众。这一幕，吴敏霞也不会不记得。

　　何谓成功？何谓江山？如此啊，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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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敏霞向郭姐暗下战书，虽然她被全面压制，“从没想过赢”。机会出现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后，在一次队内选拔赛中，吴敏霞以3分的微弱优势战胜郭姐。吴敏霞呆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此时，还是郭姐走过来发话：“还愣着干什么呢？赶快请客啊！”

　　吴敏霞痛快地拿出100元钱，买了两箱汽水请队友们喝。是夜，她被狂喜的情绪拥抱，并不断问自己——“战胜郭姐，这是真的吗？”

　　这次胜利，加速了她的挑战计划，她不愿意再等了——雅典奥运会，19岁的她站在三米板单人亚军的位置，站在报纸“双保险”的词条中，情形一如2000年时的郭姐。当年郭姐不愿意做“千年老二”，今日她又何尝不是？教练刘恒林也开始鼓励她：“只希望别人第一，自己第二，这个教练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教练。我要求我的队员：每次比赛都要取得最好的成绩。”

　　吴敏霞也说：“我们教练一直希望我，能超越前辈。”这时的吴敏霞也开始大跃进式的训练，但打击来得很快。在一次做动作时，由于分神，她跳起后身子被跳板击中，导致髋骨严重受伤。其实，自从进入国家队后，吴敏霞一直饱受伤病折磨，但这次不同，它意味着自己与郭姐的赛跑被强行中断。沮丧之至， 吴敏霞失声痛哭。此时，又是郭姐走过来，递给她一本《运动心理学》，并挑出其中一段念道：“运动员不要被外界的评论所左右，最高的境界，是自己与自己参照，超越自我，自然就会超越一切。”

　　后来，重新振作的吴敏霞，在2005年初几次大奖赛获得金牌。她的自信心有了很大提高，赛场上逐渐显露出淡定从容的明星气质。但她和郭姐平静的关系，却因为一件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是2005年3月，香港某杂志突然爆料，称已经被国家队调整回省队的田亮与吴敏霞在北京约会，举止亲密。消息一出，舆论哗然。其实，作为这起事件的最大受害者，吴敏霞被媒体冤枉了。但队里的人，那些日子看她，眼光都变了，郭姐甚至连看也不看她。吴敏霞选择沉默。从前，她是郭晶晶的影子。此事之后，很多人敏感地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郭晶晶身边出现新的伙伴——李婷。

　　吴敏霞的跳水事业，亦在此时进入到瓶颈期：她先是与李婷配合，郭晶晶则带着河北小师妹贾东瑾一起训练；很快，吴敏霞的搭档换成上海队友姚信轶，郭晶晶带起李婷。从此，郭晶晶／李婷组合所向披靡，在2005年加拿大蒙特利尔世锦赛轻松摘得女子三米板双人的金牌。而2006年珠海跳水大奖赛上，吴敏霞又在单人比赛中输给李婷。别说超越郭姐了，现在就连这个“千年老二”都当不稳了。

　　媒体和群众开始抛出他们习惯性的思维：任何一名运动员，和郭姐同时代是悲哀的。就像当年，人们说：和伏姐同时代是悲哀的。后来，有人还索性就把这个问题直接抛给吴敏霞：“你在跳板上时想过身后就是强大的郭晶晶吗？她一直就站在更高的位置看着你。”

　　吴敏霞像外交官一样回避了问题：“比赛是跟自己比。中国人跟中国人自己比并不是我想要的，我们应该并肩作战。至于谁输谁赢，没有多大的分别，只要是中国人拿金牌就好了。”

　　其实最好的语言是行动。

　　2006年7月下旬，世界杯跳水赛在江苏常熟举行。刚刚治愈髋骨伤病的吴敏霞决心与郭姐PK。决赛前四跳，她、郭姐及俄罗斯的帕卡琳娜均完美发挥，前后分差不到3分。关键的最后一跳，吴敏霞走向跳板，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拿到冠军，突然控制不住紧张，结果在做305B的翻腾动作时，用力过猛，翻过了头，只得到58.5分。爬出水池的她，非常失望，但她还是走过去对郭姐说：“郭姐，好好跳，金牌不能让俄罗斯人拿走。”

　　那个时候的她心灰意冷，但老天却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在最后一跳中，帕卡琳娜和郭姐亦出现较大失误，结果是吴敏霞以微弱优势获得金牌，郭姐则只获得铜牌。这是“晶霞”八年竞争史中，吴敏霞第一次在世界三大赛中战胜郭姐，也是中国跳水队第100枚世界大赛金牌。吴敏霞高兴之极，潜入清澈的泳池里，任幸福的泪水从眼眶冲出。就在这次比赛的赛后新闻发布会上，记者们旧话重提：“与郭晶晶同处一个时代，你觉得是幸运还是不幸？”“请问，这是否标志着中国跳水队走过郭晶晶时代，迎来了吴敏霞时代？”吴敏霞开始像那些奥斯卡常客一样说话： “对于我，对于中国队，这都不是一枚孤立的金牌。没有前辈们用汗水拼得的99枚金牌作铺垫，哪来今天的第100枚？没有郭姐的无私帮助和真心启迪，哪有今天的冠军？我要感谢郭姐，她是我的榜样！”而此时，郭姐也被记者们团团围住，她说：“今天的比赛，我第一次强烈感受到来自吴敏霞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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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们把时间调回到最近，2007年6月29日。

　　是日，佛山站双人赛打响，重新搭档三个月的吴敏霞和郭晶晶获得冠军。在吴敏霞的左脚脚踝处，正缠绕着白色的绷带，弯弯曲曲。

　　这次的受伤比较奇怪，她只是走夜路，就走崴了脚。那是通往训练局一段正在施工的道路，坑坑洼洼，吴敏霞一失足，余恨二十余天。

　　不过，她已经不害怕任何伤病。这一点，她和郭姐一样。

　　郭姐现在也是一身的伤：视力只有0.2，在跳水时看不到跳板前端的准确位置。而那条伤腿，总会在阴雨季节在提醒着主人的注意。但是，在郭姐面前，如今也盛放着精细的化妆品、名贵的首饰、高级的服装和名牌皮包。

　　郭姐已与豪门公子霍启刚谈情说爱，说话也开始简单化，比如“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没有必要让所有人喜欢你”。郭姐还说：“我觉得真的很奇怪，最初认识你是因为你是优秀的跳水运动员，但慢慢地就把一些注意力集中在别的方面了。一个运动员根本不用靠炒作，不需要曝光，炒作得再厉害，裁判也不会多给你点分，你也不会跳得更好一点。你控制不了别人怎么样去对待你，你所能控制的只是自己。”

　　郭姐又说：“跳水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一切都可以掌握，不再是以前为了完成任务。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郭姐称：“我最喜欢的是和朋友们在一起，这样你才可以做到完全放松．平常我都会带她们到我的北京的家里。”

　　郭姐所说的家，位于北京崇文区黄金地段某楼盘，价值300万元，空间300多平方米。在这里，她会做些菜，特别是水果沙拉，以招待队友。她认为，跟妈妈学做菜，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而在庆祝回归祖国十周年的香港，伏姐也在天天炒饭，并邀请于芬去尝尝她的手艺。

　　郭姐的大姐态度也深得队友好感，小将何冲说：“我们一些技术改变不了，有时候教练生气，自己也烦。于是都想问郭姐。这个时候，她从来没有冷淡过，而是告诉我，你要去怎么做。她把自己几届奥运会的经历，当时自己的感受，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在何冲看来，“生活上，她可能还是一个小姑娘。而在比赛上，训练上，很大气，很有风度。她这么大年纪，还去学新动作，真的需要毅力。”郭姐对吴敏霞的态度也在改变。本次佛山站跳水奥运会资格选拔赛上，很多次吴敏霞动作不到位，郭晶晶都会上来提示。情急之下，郭晶晶也会亲自操练起路上动作，帮吴敏霞分析。

　　关于两人之间曾经的微妙变故，吴敏霞想了半天才说：“好像没有觉得什么特别吧。其实，我与郭姐从2001年开始配对的时候，她就开始对我鼓励和指导。如今，我们只要合练，都会一起交流的。”现在的吴敏霞，外表看上去还是那么大大咧咧，那么低调。接受采访时，她身着白色的国家队队服，不停晃动着身子，但私下里她却是独来独往。对她来说，奥运会是她夺取江湖的唯一阵地。对郭姐来说，奥运会是她达到伏姐高峰的唯一阵地。

　　奥运会就在2008年北京举行。那个时候，已经是孩子母亲的伏姐是31岁；处在“晶刚恋”当中的郭姐是27岁；而吴敏霞则是23岁。而吴敏霞身后，20岁的李婷、17岁的何姿已悄然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