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小芬尼成美国自行车新星 欲重复老芬尼辉煌

　　生命的轨迹

　　17岁的泰勒•芬尼是美国两位成就最为卓越的自行车手的儿子，现在的他已经成为这项运动的新星——同时也是罹患帕金森病的父亲的勇气源泉。《时代》周刊评选出了100位北京奥运会上最值得关注的运动员，他名列第80位。

　　SI记者 Austin Murphy 图 Robert Beck/SI

　　往前走，目视前方。他已经习惯了这一套。戴维斯•芬尼错过了他的服药时间，现在，这个可怜人一面努力想要往前走，一面一个劲地颤抖着。这个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自行车运动员，正在渐渐让病魔吞噬他的身体、他的意志、他的尊严。这是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运动员，他充满魅力、非常讨人喜欢、说话滔滔不绝，可现在他正遭受帕金森病的折磨。

　　命运如此残酷。

　　48岁的芬尼，正坐在加州卡森市的一家椭圆形室内自行车场里。这一天是1月18日。几百名观众聚焦在此，观看国际自行车协会（UCI）世界杯场地赛，冲着的不是老芬尼，而是那个外号叫“未来”或“迷你芬尼”（虽然他实际上身高1.93米，体重77公斤，比他老爸还高了将近一个头）。17岁的泰勒•芬尼是这十几年来，美国自行车界涌现出来的最有前途的年轻车手。

　　罗杰•扬是一位传奇教练，也是卡森自行车俱乐部的主管，他说：“我们都曾看到过格雷格•勒蒙德如何崭露头角，我们也曾看过兰斯（阿姆斯特朗）如何一步步走到巅峰。你早早就会注意到，这些人有朝一日一定能大有作为。泰勒也一定会大有作为。”

　　当戴维斯身处最黑暗的时光，当他禁不住会想，他生命里最后的角逐已然画上句号时，这就是他的止痛剂，他唯一的念想：他为自行车世界留下了一个希望，一个跟他一样伟大的车手。戴维斯这样评价他的儿子：“他不仅拥有运动员的天分，他还镇定、理智，非常有恒心。对于他能成长为这样的男人，我自己都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命运如此慷慨。

　　2006年，滑流车队主管乔纳森•沃特斯看到了泰勒•芬尼的成绩，介绍他进了23岁以下年龄组车队。一年后，泰勒在墨西哥举行的世界青少年锦标赛计时赛中一鸣惊人。在YouTube上，你还可以找到他获胜的视频，坐在车上，他的老爸戴维斯用颤抖的声音惊叹道，“我的老天爷啊⋯⋯泰勒就要当上世界冠军了！”

　　虽然泰勒的强项是公路赛，不过他还是来到卡森，在个人追逐赛上一试身手，这是个16圈、总共4公里长的赛事，两位车手各自从赛场两端出发。他是从去年10月份开始参加这项赛事，那次是美国锦标赛。结果，这第一场比赛他就轻松大胜。

　　而现在，泰勒眼看着就要再次登上赛场，他该摘下iPod耳机，戴上头盔。队友帮他整理了一下系带，好让带子不要勒得太紧。问题是，这样一来，带扣就不能贴在他的下巴上了。解决方案是：用一截透明胶将带子粘上去。

　　老爸戴维斯亲自出马帮忙，他把头盔牢靠地套在儿子头上，然后将透明胶粘了上去，再拿剪刀把胶带另一头剪掉。剪刀晃来晃去，但始终没能对准胶带。

　　“爸爸，把剪刀给我吧，”泰勒说，“再这样下去，你会一剪子把我给杀死的。”

　　命运有时还有点幽默感。

　　“人生总会碰到这种那种事情，所以我们必须接受，”泰勒这样面对他父亲的帕金森病，“当年他是一个精力非常充沛的人，不过就算到了现在，我觉得他依然很厉害。”

　　戴维斯和康妮•卡朋特-芬尼夫妇，可以说是美国自行车运动的第一夫妻，泰勒是他们的大儿子，13岁的女儿凯尔茜则是个越野滑雪运动员。在戴维斯18年的职业生涯里，他总共赢得了328次冠军，比其他任何美国人都要更加成功。康妮则在公路和场地自行车赛中，赢得过12次全国冠军。她最后一次参加的比赛是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结果她在公路赛中夺得金牌。

　　虽然说在遗传学上泰勒中了张大彩票——他爸爸拥有绝佳速度，妈妈则拥有令人咋舌的耐力——但这并不意味着泰勒生下来就注定会喜欢上这项运动。没错，在参加父母在意大利举办的自行车训练营时，他确实感觉到这项运动有点意思，可是一直是到了2005年夏天，他才真正迷上了自行车。当时，他们全家去观看环法自行车赛，他渐渐被比赛沿途壮美的风景所震撼，也惊异于他父亲的某位老友(兰斯•阿姆斯特朗)竟然会拥有那么多的粉丝，泰勒决定了，他也要从事这项运动。在其后一年，他在23次比赛中获胜，其中绝大多数是当地业余比赛。又过了一年，他已经在世界青少年锦标赛计时赛中击退了所有对手。

　　他的第一个场地赛季，以4月在英国曼彻斯特参加的UCI世锦赛作为完结篇。比赛还剩两圈就要结束，这时他还落后于前世界冠军、西班牙人塞尔吉•埃斯科巴，此时，高三学生泰勒奋起直追，以两秒优势超过了西班牙对手，建立了新的青少年世界纪录，也将自己个人最好成绩提高了两秒。芬尼在结束这个赛季时，排名世界第三，取得了北京奥运会的参赛资格。虽然只是个新人，但芬尼的成绩在迅猛提升，在曼彻斯特时他自信地说：“我参加比赛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赢。”

　　父亲戴维斯希望让儿子能吸取他的经验，又不至于感觉到是在被强迫。他知道儿子比起他来不知有多幸福，想当年他参加自行车这项既残酷又壮美的运动时，并无一位导师指引，全靠他自己摸索，因此走了不少弯路。

　　“加油，戴维斯！”在1976年美国青少年公路赛上，路边晃动着这样一块标语，这是达蒙•芬尼在鼓励他16岁的儿子——而戴维斯赛后才告诉父亲，他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块标语牌。

　　大批选手纷纷冲线，五分钟以后，一个孤独的车手这才映入观众眼帘。年轻的戴维斯站立在车上，徒劳无功地狠命踏着踏板，收获的却只有失望与挫败。

　　在比赛刚刚进行一百米后，他就不行了。没人告诉他，过去这三个月来他的训练方法完全是错误的，在比赛时也不应该全程站着骑行。

　　等到车子承受不住压力散了架，他只能慌慌张张地重新将车子拼凑在一起，然后又重新上路比赛，此时，事实上他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回忆起这段往事，戴维斯的言语间仍然充满苦涩，而一路指导他的老父已经于2001年死于前列腺癌。“那是我跟父亲之间一段共有的经历。比赛结束后，我们开车回科罗拉多，走了上千里路，这一路上他顶多跟我说过五个字。”

　　接下来，戴维斯渐渐学会要好好照顾他的战车，要知道何时加速，也要知道在哪个赛段去看看父亲举起来的标语。他还知道了这点：他最大的资本在于速度快、爆发力强，假如运用得当，他会成功的。

　　戴维斯取得了四个国内锦标赛冠军，也赢得了“提款机”的花名。他取得了一次奥运铜牌，在美国国内的“库尔斯经典赛”中取得了22个赛段冠军。在他的巅峰时期，他成为“7-11”车队的领骑手，这是第一支征战欧洲赛场的北美车队。当时，欧洲赛车手在公路赛中一统江山，戴维斯回忆说，在他们刚刚参加欧洲赛事时，欧洲车手们的第一反应是：你们这帮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怎么会来参加我们的比赛？

　　但北美车手们确实在欧洲大陆站稳了脚跟。当年他们车队的保镖鲍伯•罗尔，如今是自行车比赛的评论员，说：“我知道时代不同了，但假如当年那支车队可以参加现在的环加州自行车赛，那么戴维斯一定会是把好手，他会血洗赛场。我们车队会派他领骑，而他会拿出看家法宝，将其他对手挑落车下。他恐怕能在这种比赛上取得15次胜利。他这人真的非常有天赋。”

　　不过在芬尼宽大、明亮、艺术气息浓厚的家中，这位在美国历史上排在勒蒙德和阿姆斯特朗之后位居第三的伟大车手，在他自己的家里，却不是最有成就的运动员。他的妻子康妮•卡朋特在14岁时，就入选了1972年美国奥运速滑队，在札冬奥会1500米速滑比赛中位居第七名。在1972年冬奥会前夕，她的脚踝旧伤复发，不得不放弃了这项运动。好在此时，从事过速滑和自行车这两项运动的希拉•扬给了她指引，介绍康妮转而练习自行车。她果然成功了，不仅取得了12次全国冠军，还拿了四块世锦赛奖牌。

　　1978年，在亚利桑那州图森市训练时，她遇到了自己未来的丈夫。她身高1.83米，身段苗条、气质跟公主一般高贵，有一头姜黄色的头发，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人发现。而戴维斯同样鹤立鸡群。“他看起来就不是那种普通的车手。”康妮说。他们在1983年结婚。

　　康妮在1980年暂时告别赛场，在加州大学读书，在学校她还参加了四人单桨有舵手赛艇队，该队是大学联赛的常胜冠军。不过，当得知女子公路自行车 .将会在1984年成为奥运正式项目后，她决定复出。这多半得归功于戴维斯的鼓励，她说：“他告诉我，我一直在浪费自己的潜力，我听后努力克制自己，没有扇他一巴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1981年康妮参加了在布拉格举行的世锦赛，结果因为落后几英寸的关系只拿了第三名。这次失败暴露出一个问题，这就是她缺乏一个最基本的冲刺技能：不知道怎样在冲线时，将自行车“扔”过线——她应该在最后时刻头朝下、身体展开，将车子猛地推向前方。所以接下来一整年，夫妻俩都在苦练冲线技术，每当在公路上骑行时碰到限速标志，他们都会试着将车子冲过线。终于到了1984年奥运会，在公路赛还有50米就要结束时，康妮还落后同胞瑞贝卡•特维格三个车身，随后她猛然发力，将车子冲过线，以三英寸优势领先对手，夺得金牌。

　　戴维斯也在为美国男子车手创造历史。在1982年到1984年间，他取得了75项比赛的冠军。在1986年7月，戴维斯•芬尼在环法列文赛段率先冲线，成为环法大赛中首位夺得赛段冠军的美国人。在1987年环法中，芬尼再夺一个赛段冠军，而在接下来那年里，他的状态也非常出色，但就在此时，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在比利时列日－巴斯托涅－列日赛段时，芬尼正在飞速下坡，前面一辆车队汽车竟然停了下来，他一下子撞上了车子的后挡风玻璃，血流如注。他后来总共缝了160针，左胳膊肌腱受重伤，一条颈椎骨断裂。惊人的是，在10天后他便回到赛场上。

　　但在接下来那些年里，芬尼却渐渐觉得这次事故可能引发了他的病情。（不过医生表示车祸不是得帕金森病的主要原因。）在他1993年退役以前，他就已经出现了一系列奇怪的症状：腿抽筋、疼痛、全身刺痛、没有来由的疲惫。“车祸后他就百病缠身，”康妮回忆说。2000年，医生最终确诊，他确实患上了帕金森病。

　　确诊两年后，芬尼一家搬去了意大利。他们在维罗纳和威尼斯附近的小镇马罗斯提卡住了三年。在这段时间里戴维斯终于接受了自己的疾病，他开始变成了居家好男人，除了主办自行车训练营，就是待在家里照顾孩子，在康妮看来，这是帕金森病带来的“特殊礼物”，一家人的关系一下子亲密无比。小女儿凯尔茜说：“在爸爸得帕金森病之前，他老是满世界乱飞，我们总也见不到他。”

　　2005年，他们回到美国。此前，戴维斯创建了戴维斯•芬尼基金会。这个基金会的初衷当然是寻找治疗帕金森病的良药。但随着时光流逝，治病救人的药方却始终未能出现，戴维斯改变了他的计划。对于一个喜欢像闪电一样冲刺，喜欢迎头挑战别人的车手来说，苦候好消息到来，这未免太消极了。

　　戴维斯说：“如果你把目标放在等待治疗方案上，那么，你真正做的事情，就只剩下等待别人为你做事了。”

　　再次出发，他的计划变了：积极筹钱，帮助研究者对付帕金森；继续期待有朝一日医学界能解决这个难题；但在同时，走出家门！去训练。去见朋友们。假如在外面，你的身体突然不能控制，不停地痉挛、颤抖，而路人向你投来好奇的一瞥，那么，这也不是你自己的错吧？

　　帕金森病恶化会非常快，而在治疗上这些年来却并无太大进展。4月4日，芬尼接受了一项手术，希望能减轻病症。为他主刀的医生是斯坦福大学的神经学专家吉米•亨德逊，手术持续了4个半小时，他在芬尼颅骨上钻了一个一角硬币大小的洞，接着在丘脑底核部位伸进了两个小电极，进行深脑电刺激。也就是在同一天，国际自行车协会确认泰勒•芬尼目前个人追逐赛世界排名为第三位，因此美国自行车队将会提名他进入奥运阵容。

　　据亨德逊介绍，手术非常成功，“这次手术将会使戴维斯的脑部水平回复到五年前。”对于戴维斯•芬尼来说，这已经是个非常好的消息。“我现在思维还算敏捷，”他说，“但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我在演讲时常常停顿，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情。”此外，他变得口吃。左半边躯体总是不受控制的颤抖，每晚会因此惊醒五六次。

　　芬尼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帕金森病控制自己的身体与意志。他仍然常常出门旅行，骑自行车，参加募捐集会，对公众演讲。辛辛那提大学神经病学系主任约翰•图说：“他给很多人带来了巨大的勇气。”图一直记着2007年秋天，芬尼来到他们大学进行演讲时的情形。当时他没有一步步走上讲台台阶，而是一下子跳了上去。观众一下子就发出了尖叫声和喝彩声。

　　“且让我们尽情享受生活，”他向着台下的观众们建议。他说，至今找不到治疗帕金森病的方法，并不代表着他们就无法再享受“生活中琐碎的欢乐，比如纯粹地沉浸在这一刻的喜悦中，突然忘记帕金森的阴影”。虽然他们的半截身子已经埋在黄土地里，但戴维斯坚持认为“生活真是太他妈丰富多彩了”。

　　泰勒在卡森的自行车室内赛场上，从父亲手中没收了剪刀，随后参加了资格赛，以五秒多的优势击败爱尔兰选手大卫•奥洛林。

　　站在场边观战的滑流车队主管沃特斯叹道：“两年前，这小子还根本不会骑车。”

　　沃特斯当年也被人誉为自行车界的神童，从自己的经历出发，他有点担心泰勒会长得太高，那样将影响他在公路赛爬坡赛段的发挥，也因此会减少他夺得重大公路赛事冠军的希望。（泰勒自己对此不以为然——他说，他现在重点训练追逐赛，这令他在爬坡赛上的信心也越来越足。他指出：“不管在公路赛还是场地赛，你都需要全力以赴，在比赛中你没有藏身之处，唯有努力一搏。”）

　　在那天晚上的决赛中，泰勒领先了荷兰选手简宁•休伊曾加半秒钟，对手在2007年世锦赛上排第五名。站在领奖台上，泰勒弯下身来，接受颁奖小姐的花束，接着他张开双臂摆出了个大大的V字。这一刻让人恍惚间有些迷惑。伸开双臂摆出V字，是他父亲戴维斯庆祝胜利时的招牌动作。

　　在戴维斯看来，双手向上举成V字，这种感觉难以言喻，类似于性或者是赚到一大笔钱。在演讲时他这样告诉听众：“作为一个自行车手，其中一大妙处在于，当你第一个撞线时，你一定得把胳膊举起来。”他顿了一顿，仿佛是在回想当时那种过电般刺激的感觉，接着他说：“那种情形，就好像你一下子与天地连为一体。”

　　2月份时，他在斯坦福大学作演讲，对着500名观众谈到了锻炼与大脑之间的关系。他提醒观众们不要再做土豆沙拉，要站起来走一走，要庆祝人生中小小的胜利，随后他这样说：“现在，让我们一起把眼睛闭起来，想象我们赢得了一场自行车比赛的胜利。1⋯⋯2⋯⋯3！”

　　1000双胳膊齐刷刷地举起来，眼前是一片巨大的V字，很多V字有些颤抖、有些抽搐，并不完美，但却如此震撼人心。 译 姚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