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者，美玉也。在打磨这块璞玉的过程中，陈映红的急性子也被磨掉了不少。

　　文 周欣 图 胡可

　　1984年，进国家队刚刚一年、师从名帅陈运鹏的陈映红打破了女子100米蝶泳全国纪录，年仅15岁。

　　随后两年，她在全国比赛的单项和接力中共为海军队赢得过5次冠军。1988年初，她离开了国家队回到海军队训练，1992年转业后进入北京游泳队，1993年全运会后带着晁娜、王丹娜等北京队员来到国家队执教。

　　“我在运动员时的最大遗憾就是没能参加奥运会，当时中国游泳的整体水平都不高。好在我的弟子都游到了奥运会，拿到了奖牌，”陈映红说。

　　陈映红的第一批队员，大都是女将，主项全部是短距离，其中专攻短距离自由泳的晁娜是佼佼者，她曾在两届短池世锦赛和1998年曼谷亚运会上收获自由泳接力的金牌，还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上和队友赢得了女子4×100米自由泳接力的银牌。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奥运冠军梦，可能由一个男队员完成。2000年9月，张琳和其他二十多个 “苗子”来到陈映红组试训。遗憾的是，这次没有一个北京队女孩入选，只有几个男孩子的条件还说得过去，并不包括张琳。

　　按照当时的青少年游泳选手身体素质指标和未来预测，13岁的张琳在北京队小队员的序列里只列第9位。但细心的陈映红发现，张琳特别能吃力，肯练。“半年过后，他就把那些人甩得老远；最开始他的主项是蝶泳，我用长距离自由泳的训练打基础，结果发现他的长距离自由泳也不错。”

　　在优秀苗子云集的国家队，只有少数几个人看好张琳。贺慈红和王大力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对陈映红说，你组里那个游长距离自由泳的小男孩不错。

　　时任国家队总教练的赵戈也说，“张琳让我想起了当年的刘黎敏。”刘黎敏曾在1996年奥运会上以0秒01的微弱差距屈居女子200米蝶泳亚军，在赵戈的眼里，张琳和刘黎敏的身体条件并不出色，但悟性好、肯动脑筋、能吃苦。

　　从那时起，陈映红就认定了张琳是可塑之才，她给张琳制定的目标非常高：“你将来一定要当世界冠军！我会按照世界冠军的高标准来要求你！”张琳点头，并没有觉得教练的计划是多么不切实际。同样的话，陈映红也经常对组里其他男选手说起，但他们像听到天方夜谭一样笑出声来：“这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我能拿个全国冠军就不错了⋯⋯”

　　与张琳同组的大师哥林轶曾经被视为天才型选手，身体条件突出，水感好，技术好，陈映红也明确告诉过他能够突破当时百米56秒大关，但他从不以为然，对于教练的训练计划总是打折扣。

　　退役几年后，他出现在8月4日迎接张琳从罗马世锦赛凯旋的队伍中，身份为北京电视台的记者，“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其实任何人只要努力、肯练，谁都会获得成功的。”

　　随后，他拍了拍张琳的肩膀：“继续加油，听陈练的，没错！”

　　陈映红的这种预测，一半来自职业经历，一半是钻研。

　　还是在运动员时期，陈映红就有认真写训练日记的习惯；在进国家队后给当时副总教练周明当助理中，她不断吸取训练手段和思路，还向很多教练甚至其他项目的教练请教、探讨。

　　“国外训练的形势和最新信息都是赵戈赵导翻译过来给我，然后我们一起探讨。他还向皮划艇队领队刘爱杰取经。总局体科所的林洪科研员也为张琳的技术改进提供最科学的数据，我都学到了不少。”

　　2008年12月张琳在脚踝微创手术后的康复就很能说明问题。当时陈映红曾找到孙海平，请教康复训练方面的核心力量的锻炼。她还问过网球选手郑洁，后者推荐了在香港理工大学任教的陈方灿博士，正是这样，才有了他们的香港之行。

　　“我属于实干型的，并没有在体院进行过专门的学习和研究，但我始终都在边训练边学习。”她顿了顿，然后说，“我认准的事情，从不后悔。”

　　陈映红当年是短距离蝶泳选手，训练成功的第一批女弟子是短距离选手，但到了张琳这里，不但性别变了，还变成了长距离，这让陈映红很不适应。

　　“我是急脾气，运动员时就最不喜欢长距离，受不了游那么多来回才决出胜负的长距离项目，但没办法，张琳的身体条件练不了短距离，我只能带着他慢慢磨，磨技术、磨训练，磨性子。偏偏他是个慢性子。”

　　如今很多人都说，这对师徒的性格越来越相像：能吃苦，低调自信，心里有数、决不张扬，善于发挥，即使是碰到强敌，也绝不手软。“我始终相信张琳，他在国内国际大小比赛中，从没掉过链子。而且他每年都在长成绩，这说明我的训练对路。”

　　2005年，张琳在南京全运会上独拿三金后，陈映红立志要让他实现中国男选手在奥运会历史上的奖牌突破。结果，张琳以一块奥运银牌完成了她的心愿。

　　说起来，这枚奥运银牌要感谢陈映红的超前理念——出国训练。

　　2007年上半年，张琳正处于萎靡不振的状态，比他年纪小3岁的韩国选手朴泰桓此前频繁在澳大利亚和美国两大游泳强国“镀金留学”，成绩日益猛长。张琳表达了出国留学的想法。6月，陈映红带队在多巴高原训练基地训练，体育总局副局长崔大林前来观看队伍训练，陈映红趁机向领导表达了出国训练的想法。没想到，崔大林一口答应了，还说中国体育要想发展，必须要走出去请进来。

　　奥运会前一年作这个决定，陈映红无疑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但我没考虑过退路。只要能够帮张琳树立起信心，一切我来顶着。”

　　奥运会后，有人将张琳的成功归功于外教丹尼斯，陈映红以前的教练陈运鹏并不认同，“与其说是丹尼斯的训练计划让张琳收益，不如说是陈映红对张琳训练的掌控和调整能力才是成功的关键。即使所有运动员都模仿菲尔普斯的训练计划，也不可能再复制出一个菲尔普斯来。掌握运动员训练的最佳负荷，这才是教练员执教的灵魂所在。”

　　丹尼斯是澳大利亚前中长距离自由泳之王哈克特的教练，他用哈克特当年的计划来训练所有运动员，区别就是规定时间内完成高指标的A计划和低标准的B计划。按照他的理论，运动员只要到泳池来训练，就必须百分百地接受他的高强度训练，如果累了，那就自行休息，在训练场上执行他的计划时不能“打折扣”。第一次去澳大利亚训练的张琳不了解情况，在拼尽全力跟着练习了三周后，体力接近崩溃，丹尼斯依然坚持要他全力游。陈映红发话了：他已经不行了，必须要进行调整。丹尼斯半信半疑，果然，经过了一天半三堂课的调整后，张琳再次生龙活虎起来，丹尼斯服了陈映红的掌控力。此后两次赴澳训练，他越来越多地和陈映红商量、探讨怎样训练张琳，而不是继续套用哈克特的成功轨迹。关于陈映红对细节的控制还有一个故事。2009年2月日本游泳公开赛，张琳脚踝手术后的第一场比赛，赛前，陈映红就对张琳说：“这个世界纪录距离你并不遥远，你要么快一点点，要么就差一点点。”这是唯一的一次，张琳没敢相信教练的话，但最终，他连夺三金， 400米自由泳只差0秒08破世界纪录。赛后张琳直后悔，0秒08，在任何一个小环节都可以找回来，比如转身，触壁。

　　罗马世锦赛上，张琳800米自由泳以超过原世界纪录6秒多的成绩夺冠，也是陈映红早就“预谋”好的。“5月份，在我们去澳大利亚训练两周后，他的训练水平就达到了可以突破世界纪录的水平。我当时就给尚修堂主任发信息汇报情况，说张琳的800米自由泳有戏。在我的主张下，他才报名参加世锦赛这个项目，结果，大家都看到了。“

　　不过，陈映红也有过一次“失控”的教训，2004年雅典奥运会前，张琳练得好，赛前状态也好，实际上他提前兴奋了，等到比赛时人却疲惫了，成绩一塌糊涂。“这给了我们很深刻的教训。”

　　对于被国人寄予厚望的张琳，陈映红有自己的打算。“眼前就是2012年奥运会，接下来的三年他需要一步一个台阶稳步提高。至于以后的事，我不会去逼他。但是我告诉过他，游泳是你的事业，现阶段这肯定是你最擅长的，比你干其他任何事情都好。除非你已经没有潜力可挖掘，你才可以放弃游泳。我现在会尽所能帮你解决后顾之忧，让你安心训练。”

　　在陈映红看来，张琳的运动寿命可以很长，游泳比赛中自由泳项目所占的比重最大，距离从短到长，从50、100、200、400到1500米，还有两个自由泳接力。张琳如果将来转战短距离，同样大有可为。和奥运冠军刘子歌一样，张琳平时很安静，喜欢看历史书，如《德川家康》等，还定时收看《百家论坛》。陈映红认为，一个小孩能够喜欢历史，安静下来，对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都有好处。

　　回想过去9年来与张琳形同母子，生活、训练几乎天天在一起，还会在张琳累的时候帮他洗衣服，陈映红越发觉得自己亏欠14岁的儿子和父母太多。

　　儿子原立成今年在汇文中学上初一，学习成绩不是特别好，因为在过去的13年来，她从来就没有像其他普通家庭那样，一家三口人在一起生活，指导孩子做作业。在她家，总是三个人分散在三个不同的地方生活。

　　“我从来没有带儿子一起到外地旅游过，没有参加过家长会，很少陪他一起玩⋯⋯”陈映红说，从儿子出生后，从来都是父母从福建过来帮自己照看，然后带回福建照看，一直到他回北京上小学。小学从一年级到五年级，他都是住校。

　　“我当时可心疼了，他连自己上厕所都不敢，小小的一个人就背着大书包住校了。但是没有办法，我天天训练不在家，爱人也在忙工作，父母年纪大了，没法天天接送他。好在孩子一直都很懂事，很乖。”陈映红很动情。

　　当张琳在罗马世锦赛夺冠后，原立成还发信息，说哥哥你真棒，陈映红感动得眼泪都下来了。当陈映红从罗马返回北京后，她没有见到儿子，因为他回福建外公外婆家过暑假了，要到月底才回北京。“我弟弟刚给我电话，说儿子现在教小孩游泳，还有模有样的。儿子说了，不能给妈妈抹黑，”说起孩子，陈映红的口气满是骄傲。

　　等到9月1日原立成开学时，陈映红还在昆明高原带领张琳训练，这期间，孩子的父亲独守北京。但是他说，“我太太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型。她一回家就打扫卫生，收拾房间。我和孩子的衣服全部都是她给买的。”

　　陈映红说：“没办法，我们一家人总是这样聚少离多。北京奥运会时，儿子说了很久要看水立方，结果直到残奥会结束的那一天，我才带他到水立方去了一趟，他可兴奋了，拉着我到处看、拍照留念。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他。”

　　但陈映红拒绝“铁娘子”这样的称号，“我牺牲了很多，我只是希望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助运动员站上最高领奖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