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不到30 英尺远的地方目击萨芬，他面部的皱褶伴随着他的愤怒被无限放大，他巨大的身形在我面前翻滚扭曲，球拍的碎裂发出爆竹一样的脆响，蓝色的塑胶地面映出了他摇晃的身影。这短暂的几秒钟往往让人血管扩张，观众的各种反应会在此时变成合奏，胆小的老年妇女画起了十字，年轻人在鼓掌叫好。

　　我不太记得这一幕在何时发生，或者是中网或者是大师杯，或者这是所有关于萨芬画面的混杂，也是所有人关于萨芬的记忆，你从未记得他是胜了还是败了，却记得了那夜场比赛给你带来的巨大震撼。

　　萨芬，从他鞑靼式的姓氏我可以肯定他来自洪荒年代的草原，他把祖先给他留下的血性和愤怒带到了现代的网球场，他习惯于流浪而不是坚守，他的小胡子和坏笑可以说明这一切。于是，我们找到了多么好的现代网球隐喻啊：他毁坏了网球的舞台，他把观众和自己归于同类，他用自己的眼神，取代了最现代的照明设施，他重新设计了演员和观众的关系，却一直在忽略导演。萨芬是个有点邪恶的诱导者，无数次激起我们关于英雄的幻想，然后又让我们的幻想破灭，他也无数次让我们忘记到底何为美德，我们因为他，无比怀念自己的童年，那里面有很多男孩使坏时的帅气。

　　没有人喜欢透过大玻璃的观景窗去欣赏萨芬，也没有人喜欢看不清萨芬茸毛的感觉，每个人都希望身临其境，尤其是在他2005年夺得澳网，不断走下坡路的时候，因为他不断在比赛的头几轮被淘汰，他被电视转播所抛弃，我们只能在外场追逐他的身影。在网球的浩繁页面之中，除了2000年的美网和2005年的澳网，我们实在找不到关于萨芬更细致的索引，于是，我们只能追逐画面，这成为了萨芬衰落年代最好的游戏。

　　每一个热爱萨芬的人都认为自己不够了解萨芬，因为我们猜不到他在什么时候胜利或者失败，在什么时候开玩笑或者在什么时候爆发愤怒，热爱他的人都不是球场上的现实主义者，我们探究着萨芬性格上的深渊，而不是他发球或者反手的奥秘，我们有时候自己都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直到他退役了，我们还无法停止争论。关于萨芬的叙述可以无限简化：一颗来自莫斯科的山核桃树，在12年的职业生涯里被不断移植，它在西班牙瓦伦西亚和纽约一直长得粗壮结实，因为两个大满贯冠军，它赢得了赞美，却很少被尊重，它在2005年之后隐隐约约，一直活在幽暗的光芒之中。

　　考瑞尔最准确地解释了关于萨芬的谜团：“其实萨芬是离观众最近的选手，这让我想起了我们的年代，每个人都离观众很近，尤其是那些坏孩子，而现在的选手在离观众越来越远，观众喜欢萨芬，是因为他们喜欢自己。”

　　哦，其实萨芬命中了我们心灵的甜区，让我们自由了，他的深渊，就是我们的通道。当我们认为永远猜不到他的时候，他其实和我们心有灵犀，当我们认为最不了解他的时候，其实他是我们最了解的人。

　　他活得不够壮丽，却找到了告别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