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体育画报
今天的陈露在深圳拥有一个超过两万会员的冰场。退役年代的幸福，从一块薄荷糖开始⋯⋯
本刊记者 胡金一
陈露的冰场在深圳万象城，这个中国内地日均销售额最高的商场四层，几乎每个月都有因为销售额没有达到标准而被迫关门的店面。
对面的粤菜馆就是下个月被扫地出门的目标，但她的“冰纷会”一开就是六年，现在注册会员超过了两万人。“在这座被称作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城市，我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她不再是冰上蝴蝶，不再是世界冠军，而是妻子、母亲、教练和管理者。
和当运动员时一样，陈露仍然保持了早起的生活习惯，只不过那时候是为了出早操、训练，现在是为了料理好家人的早餐，把大儿子Nikita送到幼儿园，然后自己到冰场上班，“上午我大概要上三个多小时的冰，教我带的那几个小孩子，午饭后我处理一些俱乐部管理方面的事情，下午课程从四点左右开始，到晚上八点多。”
大多数的日子里，陈露晚上回家时，一对儿女都已经进入梦乡。陈露只能用迟到的晚安吻，为自己的一天画上一个句号。
“我觉得自己现在挺幸福的，作为女人，丈夫爱我，儿女都很可爱，有份我喜爱的事业。以前总是想给自己设立一个特别明确的目标，然后去努力达到，然后再是下一个目标。但现在，我觉得平淡就好，可能是当运动员那会儿把该使的劲儿都用完了。”
刚定居深圳那段时间，陈露夫妇觉得这里的生活很单调，告别了百老汇、芭蕾舞剧，陈露开始习惯宅在家里看碟，但很多在美国养成的生活习惯仍然很难改变。比如陈露和丈夫丹尼斯都更偏爱西餐，觉得做起来省事。开始，陈露还常常为了买一些西餐里面常用的调料，一趟趟地往香港跑，“不过这几年深圳也能买到那些调料了，我们家的吃饭问题就解决了。”
陈露家的官方语言是英语，三岁多的儿子只有在陈露父母来深圳时才会多些机会说中文，而丹尼斯也一点都不像一个来到中国定居已经6年的“洋女婿”，只会用汉语说些简单的问候。“现在Nikita已经能在姥姥和丹尼斯之间当翻译了，丹尼斯就更没有学中文的动力了，更何况在深圳，英语很方便。这没有什么不好，我也不懂俄语。” 陈露的妈妈最近在深圳帮她带孩子，家里饭桌上多些中餐，能为他们的生活增加一些调剂。
早上八点半，冰场刚刚浇好，陈露就抱着六个月的小女儿Anastasia上去滑了两圈，这已经不是Anastasia第一次上冰了。Nikita穿着小冰鞋，紧追着妈妈的脚步，跑得有些急，摔了一跤，但是在妈妈还没转身时，他就已经爬了起来。
“他只是滑着玩的，还太小了，不能教他什么动作。平时我和他爸爸在冰上滑，他就喜欢跟着跑。”裹在黑色的大衣里，站在冰上的陈露仍然显得很修长，让人很难想象她是个半岁女孩的母亲。陈露妈妈私下透露，她在孩子满月时就开始上冰授课了。虽然作为老人，她固守产妇要“坐月子”的传统，但在美国生活多年的陈露不以为然。
一上午，陈露带了三个孩子的课程，快下课时一个小女孩的两周半跳稳稳地落冰，滑到场边，对着陪同来上课的母亲笑得很开心。“花样滑冰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是生活的一种乐趣，我希望他们快乐地去滑冰，体会学会每一个动作的乐趣。”陈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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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冰时，那个学会两周半跳的女孩告诉了我她的年龄，11岁。和她一样年纪的时候，陈露已经能够在比赛中运用三种三周跳，只是我不知道那时候陈露是否也笑得这么灿烂。
陈露是中国花样滑冰史上的传奇。
和Nikita差不多相同的年纪时，陈露也是冰上跌跌撞撞跑着的一个小孩， 只不过那时候长春露天的冰场里，她的小脸冻得发紫，身上穿得像个面包。
几年过后，中国的花样滑冰界流传起了一个传说，长春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她已经掌握了五种三周跳。
1991年，在德国慕尼黑举行的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自由滑阶段中，14岁的陈露完成了七个三周跳（包括一个后外点冰三周跳接后外点冰三周跳的联合跳跃），她所完成的跳跃数量和种类都超过了当时在比赛中取得前五名的选手。人们都说花滑女子项目三周跳时代已经到来。陈露承启了克里斯蒂•山口和关颖珊的两个时代，是上世纪90年代获得奖牌最多的花样滑冰女单选手。
“太累了，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太苦了，我连那种苦都能吃，就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长期的超负荷训练，陈露的伤病在1996年世锦赛之后爆发，她最终选择离开了以严苛著称的教练李明珠。
那年冬天，李明珠远走美国，陈露退出了当年的大奖赛。次年的世锦赛上，陈露短节目的技术环节出现了严重失误，仅位列第25名，失去了继续参加自由滑比赛的资格，也导致中国失去了直接参加次年于日本长野举办的第十八届冬奥会女子单人滑比赛的入场券，那是陈露这些年来所经历的最低谷。
媒体曾经多次渲染着陈露和李明珠之间的恩怨，甚至把“仇恨”这样的字眼用在这对师徒之间，但陈露说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但它们都过去了。“没有必要总去纠结于过去的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们只是在那段时间的某些问题上看法不同而已。她毕竟是我的老师，把我带到了世界冠军的领奖台上，我还是应该感谢她的。”
几年前的一次大奖赛上，李明珠带着美国华裔选手张园圆来到国内参赛，陈露主动去跟她打了招呼，“我知道她现在开始在带国内的几个小女单，成绩也都还不错，我希望她们能取得很好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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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场二层陈露的办公室，只摆了两张陈露当年比赛时的小照片。她认为，第一，世界冠军、奥运会铜牌获得者这样的名头，可能在招生初期有优势，但天长日久，“顾客们还是最看重你的服务。”
另外，运动员时候的成绩是过去的事情了，没有什么可炫耀的。Nikita从没有听母亲说过世界冠军的经历，也从来没有看过妈妈比赛时的录像。“他可能听过别人说我是世界冠军什么的，但世界冠军是什么？他应该概念还很模糊。”
将世界冠军尘封，陈露的故事应该是从1998年冬奥会，她单膝跪倒向教练刘洪云致谢开始的，“那之前的日子很不容易，刘老师给了我很多鼓励，我很感激她陪我走过那段日子，我开始懂得了感恩。”
冬奥会之后，陈露再次回到美国，还是一样的环境，参加同一个表演团，但她忽然觉得很没底。“以前就算再不好过的时候，还可以打电话到北京跟领导说自己有困难，就会有人替你着急，给你想办法。再不行了，还可以收拾行李回首体，但那时候我真的感觉到有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不过，心里空落落的日子很快就画上了句号，因为陈露在表演团里结识了1992年冬奥会双人滑银牌得主丹尼斯。
两人的恋情始于一块薄荷糖，而后的生活也如薄荷糖一样甜蜜而清爽。那是在一次表演后回酒店的大巴上，陈露掏出一块薄荷糖问车上同伴有没有人想吃，而就当没有得到回应的陈露把糖放进自己的嘴巴时，丹尼斯说他想吃。陈露指了指自己的嘴想告诉丹尼斯糖已经没有了，却没想到丹尼斯当着班车上所有人的面吻了自己。从那块薄荷糖，陈露觉得一切都浪漫得过了头，“我经常觉得那段经历是自己的幻想。”
那些年里，陈露在美国的花样滑冰学校里面教过课，空闲时会到香港帮助那边的俱乐部培养教练员，“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后来有人找到我说希望能在深圳开办一家冰上俱乐部，让我来做管理，我来这儿看过之后觉得挺不错的。我忽然发现原来我就是飘够了，想要安定下来了。”
虽然陈露有着这样的想法，但同时丹尼斯在美国的学校已经打下根基，他的学生甚至已经拿到了全美锦标赛的冠军，陈露觉得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很简单的选择。“有次与丹尼斯通电话，他突然对我说了一句:露，我感觉正在失去你！这句话简直让我一下子崩溃了，放下电话，我大哭一场。”
但丹尼斯最后还是选择跟随陈露的脚步来到深圳，“露，我决定跟你一起到中国去，因为我爱你，永远爱你。”做出这个决定的那天，丹尼斯向陈露求婚了，两个人牵手来到了深圳，这一牵就是六年。“冰场一直都很顺利，虽然现在深圳的冰场越来越多，也有一些客人的流失，但过不了多久大多数都会回流，他们的认同让我欣慰。”
少年就离开家乡的陈露说她对长春一点都不熟，除了自己的家和体校以外说不出几条街道的名字，过去多年来漂泊不定的生活，让陈露成为了很多座城市的过客，先是北京，继而是美国的繁华都市。执著的“冰蝴蝶”最终还是飞过沧海，找到了她的事业和爱情。
“漂泊让人厌倦，但漂泊之后那种安定，真的让我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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