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东方体育日报
本报记者 妙红 涤荡中国足球的扫赌打黑，已经让至少四座以上的足球城很“受伤”。2010年联赛大幕已启，中国足球又在扫除“恐韩”之后，像一只打了鸡血的公牛一般迈开了步伐。我们选择在这一特定时刻，走访青岛、厦门、广州、成都这四座曾经为足球癫狂的城市。在这四座城市，有的似乎还没有伤及筋骨，他们甚至还有中超。有的却因为拥有涉嫌“商业贿赂操纵比赛”球队，而让城市蒙羞。有的早就没有了足球，但回望过去，他们不知道过去是光荣还是梦魇。
青岛海利丰这支在足球城青岛只是一个没有球市、没有媒体追捧的边缘球队，但它却是2009—2010中国足坛扫赌打黑风暴中，涉及几乎所有已经公布案情的球队。青岛人并不在意这支球队，却在意他们给足球城惹上“家丑”，记者选择以青岛为第一站，开始此次“伤城之旅”。
海利丰，你让青岛受伤了吗？
3月13日，青岛，室外温度3°C，天气晴朗而寒冷。与《青岛晚报》、《半岛都市报》的同行事先进行联系的时候，他们都很诧异我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到青岛，在他们看来，海利丰丑闻已经成为过去时，关键人士被关押着，球队解散了，球员已作鸟兽散。更重要的是，青岛不光有海利丰，还有“海牛”，青岛媒体人依然习惯将青岛中能队称之为“海牛”，过去那个为青岛带来光荣与梦想的球队。
青岛在前几天才遭遇了一场大雪，青岛人觉得很奇怪，这倒春寒也来得太猛烈了一些，本该发芽的那些路边的树，还光秃秃的没见到春意，风像刀子似地依然刮着。可能是职业的缘故，我将这种自然景象，与前不久的“海利丰丑闻”联系到了一起，这是不是这座足球城的倒春寒呢？
栈桥边上一家酒店的咖啡厅里，《青岛晚报》资深足球记者马洪文与我相对而坐，他又见发福了。“你就是为‘赌球’的事来的吧？”喝完一杯崂山绿茶，马洪文开门见山地问，我说：“不全是为了‘赌球’，但的确因‘赌球’而有了这一次旅行。”
马洪文是见证了职业联赛以来，青岛足球十余年的资深记者，在岛城媒体还无人出其右。他不认为，海利丰丑闻对青岛足球有釜底抽薪式的打击，因为青岛与我即将要去的厦门、广州和成都不一样，那些城市的球队，全然担负着一座城市的荣光，而海利丰只是一支没有球市，也没有媒体追捧，自娱自乐的边缘球队，就像它当初出现在岛城没有引起轰动一样，它这一次的消失，同样也很难震撼青岛。
他的这句“自娱自乐”让我想起了海利丰俱乐部董事长杜允琪被捕后，在央视屏幕上讲述自己是因为“自娱自乐”，才遥控球队演出了那幕丑陋的“吊射门”。马洪文告诉我，像海利丰这样的球队，它一没有关注度，不仅没有球迷，媒体也把目光投向了本城的中超球队中能队，所以它有条件，经常做一些“自娱自乐”的事。而且，它也没有钱，它必须依靠这样的“自娱自乐”来维持球队的运转。马洪文解释他绝非为海利丰作辩解，只是讲述一种现象，而这样的现象在次一级联赛中，是一个群体，一个不算小的群体。“中甲这样一个环境，就能滋养着这样一些球队。”
但海利丰让青岛受伤了吗？马洪文认为没有这样严重，最近发生在岛城的足球事件，如果最让球迷上心的，还是青岛中能队曲波以450万元的高价转会到陕西。曲波在青岛10年，出场201次，攻入57个球，他已经成为青岛足球的一面旗帜，尽管他是一个天津人。“曲波的离去，要比青岛海利丰被取消注册更打击青岛足球。”马洪文说。
媒体的沉默是“家丑不外扬”还是“害怕报复”？
直到央视公布‘吊射门’真相以及海利丰董事长、队员杜斌身穿黄马褂的镜头，岛城媒体依然保持着缄默。到了这个程度，再以‘家丑不外扬’、海利丰不受追捧等来解释，已经没有充足的理由。
有媒体指出，杜允琪所犯罪行不过是赌博罪，依法至多不过三年有期徒刑。而三年后出来，他仍然是青岛有名有头的‘杜子’，据说他的资产超过了中能集团，但他如何发家的，却版本甚多。
从“吊射门”2009年9月2日在四川大学体育场上演，到2010年2月25日央视公布“吊射门”真相，历时5月余，这个事件差不多就是岁末年初那场足坛扫赌风暴的导火索，引起广泛关注。但是，处于风暴眼中心的青岛媒体，却一直对这一事件保持着相对的沉默。
“家丑不外扬”，这是许多媒体在应对本地负面新闻的一个心态，青岛媒体圈人士对此也并不隐讳：“从王守业到杜斌，都与记者们相处多年，关系也很不错，何况‘家丑不外扬’呀！”
本来青岛海利丰的客场比赛向来是没有记者随队采访的，但凑巧的是，那场比赛因此前恰好有一场青岛中能客场与成都谢菲联的比赛，青岛媒体破例有记者留在成都，目睹到这场闹剧。次日的专业媒体和成都媒体用了大量的篇幅，揭露青岛海利丰在最后5分钟的疯狂表演，但随队的青岛媒体对此并无着墨。
在公安部门多次公布青岛海利丰涉假涉赌的案情，直到央视公布了“吊射门”真相以及海利丰董事长、队员杜斌身穿“黄马褂”的镜头，岛城媒体却依然保持着缄默。到了这个程度，再以“家丑不外扬”、海利丰不受追捧以及与教练、球员关系亲近等理由来解释，已经没有充足的理由。“害怕报复，这并不是传言！”岛城体育媒体的资深人士如是说。
“吊射门”事件发生后，对外发声的都是海利丰俱乐部总经理王守业，由于是中国足球的元老，王守业在青岛媒体中有足够的影响，“刷脸卡”都可以让记者们少说话，不说话。王守业甚至影响到成都的媒体，“吊射门”披露后的第二天，成都当地一家有影响的报纸就用较大的篇幅，刊登了王守业为海利丰辩解，并声称四川队不仅要求海利丰放水，甚至可能“买了小球”的文章。
不过，王守业对媒体的影响还是来自多年形成的朋友关系，而他们的老板杜允琪的做法，则就是非常规的。去年底，公安部门介入扫赌打黑，并有不少涉及海利丰的案情开始公布之后，青岛一家媒体终于提到了“吊射门”，而杜允琪马上约见了该报负责人一起“吃饭”，此后。青岛媒体关于海利丰以及“吊射门”的字眼更为鲜见。
在央视最早公布海利丰涉赌涉假案情时，有关海利丰董事长杜允琪的图像资料完全是空白，最早在披露青岛海利丰与成都谢菲联2007年那场假球时，杜允琪的名字后面是一个黑色的剪影。青岛同行们表示，平常遇见杜允琪，他虽然不拒绝与记者交谈，但拍照是决不允许的！杜允琪，这位在青岛人称“杜子”的人，行踪极其诡秘。
杜允琪最终在央视露面了，青岛媒体保持着沉默，有媒体指出，杜允琪所犯罪行不过是赌博罪，依法至多不过三年有期徒刑。而三年后出来，他仍然是青岛有名有头的“杜子”，据说他的资产超过了拥有中超球队的中能集团，但他如何发家的，却版本甚多。“是不是黑社会？”青岛的同行们反问，“黑社会怎么定义的呢？”
但青岛的同行们讲了一个故事，1998年还在打乙级联赛的青岛海利丰，他们与安徽队有一场关键比赛，这场比赛青岛海利丰输了。赛后，有人称是时任中国足协联赛部主任的杨一民为帮助老家的安徽队，指使裁判吹了官哨。当值裁判当天晚上在下榻宾馆遭到袭击，被人殴打，宾馆的监控录像显示，袭击裁判的人正是杜允琪的手下。岛城同行称：“这件事不是传闻，青岛圈内都知道，现在看来，就算是黑吃黑了。”
青岛同行们承认，在李章洙为青岛夺得足协杯冠军之后，青岛足球的这5年，是逐渐式微的5年，他们并不看好青岛中能在近期会有什么作为。
红瓦绿树足球城——哥要的不是球票，是面子
“红瓦绿树，碧海蓝天，不寒不暑，可舟可车，中国第一。”康有为在1917年第一次来到青岛，在给家人的书信中这样描述他所见到的岛城。也许，就是为了这红瓦绿树，康有为将生命中的最后4年留给了青岛。而“红瓦绿树”，也成为百年来青岛的城市符号。
说一句让康夫子败兴的话，因为他不可能是一名足球记者，所以他没有发现青岛是中国最早的足球城之一。我在栈桥眺望海军博物馆，陪我的同行告诉我，解放前这里停泊的，都是外国的兵舰。这些兵舰不仅将青岛变成了一个殖民地，也带来了足球。后来，外国兵舰被赶走了，足球却留了下来。
青岛是一座足球城，可是我与同行们闲聊，我们却得到一个共识：青岛足球一直是一支重要力量，但青岛足球从来都不是决定性的力量。这让我很疑惑，我知道他们的同省兄弟山东鲁能被称之为豪门，但被青岛人昵称为“海牛”的这支球队可能是寒门，很多年来济南的兄弟在夺冠，他们却在保级。
位于山东半岛南端的青岛，是一个大大有别于齐鲁大地粗犷民风的另类，青岛人告诉我，他们当然承认自己是山东人，但必须注明是山东青岛人，作为青岛人他们很自豪，他们甚至将省会的济南人称之为“巴哥”，大抵就是乡巴佬的意思。当然，这几乎是每一对亲密仇敌之间相互的蔑视，有如大连之于沈阳、厦门之于福州、深圳之于广州和重庆之于成都，但可能比济南更早领略现代足球的青岛，却只能在每年两次的齐鲁德比上，与“巴哥”一争高下。
青岛人可能正是死于红瓦绿树，他们太安逸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的青岛同行马洪文说的，他说，一个青岛球迷，可能会花二十块钱坐出租车去找朋友要一张球票，然后还要请朋友吃一顿便饭，但他绝不愿意花十块钱去买这张球票，“哥要的不是球票，是面子。”
所以，通常的中超比赛，“海牛”的主场充其量也就三两千看客，只有齐鲁德比，因为他们要的可能不是足球，而只是与济南人的德比面子，可以让体育场爆满。青岛同行们承认，在李章洙为青岛夺得足协杯冠军之后，青岛足球的这5年，是逐渐式微的5年，他们并不看好青岛中能在近期会有什么作为。青岛同行透露了一个事实，曲波被卖往陕西，这对于中能来说，是一笔划算的生意。卖掉曲波的450万元，加上少付给曲波的百万年薪，几乎就占了中能一年投资给足球的一半。而青岛在山东经济的龙头老大地位，却是不可替代的，两者的反差，令人不解。
青岛足球 三十年·两个人
在2009年那场著名的“吊射门”事件后，王守业为那三脚吊射做出的辩白，我却感到现在的他，有了太多“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否则他不会拍着胸部说出“对于这场球我们问心无愧”的弥天大谎。
李章洙几乎是逃离这座城市的，尽管从青岛飞回他在首尔的家只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尽管他为这座城市带来了第一座成人全国冠军奖杯足协杯，但他说，他呆不下去了，他甚至受到了“威胁”。
用30年来青岛足球作为的断代是不科学的，青岛的足球已经有100多年，和这个中国最早开埠的城市历史差不多一样的长。但是我们可以追溯的历史，是与职业足球连起脐带的最近30年，这样我们数出一大把的名字——吴洪月、王守业、郝海东、宿茂臻、李霄鹏、刘国江、李应发、李章洙、曲波。而我只打算谈论两个人，两个青岛足球曾经最为辉煌的人，王守业和李章洙。
王守业在1963年就进入了山东省队，后来转到了南京部队队，1981年他回到青岛却没有和足球裹在一起，最后他当上了一名工会干部，最先负责分房子，后来当上了市政疗养院的科长、院长。据说，最早让王守业负责分房这个肥差，是因为他才从部队下来，在地方上没有太多的七大姑八大姨找麻烦。
从疗养院开始，王守业却开始与隔壁的外贸车队职业足球队玩起了业余足球，这支球队就是后来在中国足坛如雷贯耳的“海牛”。1989年，王守业的疗养院队和隔壁的外贸队合并为一支球队，开始征战乙级联赛，而我们又可以在这支球队里找到汤乐普、左文清、杨为健、矫春本这样一些名字。
王守业的这段历史让他成为青岛职业足球的教父级人物，但引发了我的联想，假如王守业一直玩着他的疗养院足球队，一定不会有2009年底被带到沈阳“协查”的后事了。1995年青岛海牛在“成都保卫战”中精彩失利后跌入甲B，当时已经当上了疗养院院长的王守业再度出山，海牛一年后重返甲A，这支球队从此再也没有跌出过顶级联赛。
也许因为年龄大了，也许因为后来他在“海牛”逐渐边缘化了，也许因为其他的原因耐不了寂寞，王守业在2001年来到了青岛海利丰。这是一支买了甲B广东宏远壳资源的球队，但王守业的足球之路，在这里转了一个弯。
我不知道王守业还是不是当年那位正直的分房组长了，但在2009年那场著名的“吊射门”事件后，王守业为那三脚吊射做出的辩白，我却感到现在的他，有了太多“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否则他不会拍着胸部说出“对于这场球我们问心无愧”的弥天大谎。当王守业信誓旦旦地说出“我看假球不需要证据，我的眼睛就是证据”这样“大义凛然”的话以后，岛城这个足球教父垮掉了。
青岛还有一位足球教练是垮掉了，这就是青岛足球历史上“最受欢迎的主教练”、韩国人李章洙。李章洙几乎是逃离这座城市的，尽管从青岛飞回他在首尔的家只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尽管他为这座城市带来了第一座成人全国冠军奖杯足协杯，但他说，他呆不下去了，他甚至受到了“威胁”。
“我现在已经无法控制我的队员，甚至有赌博集团都来威胁我，而我信任的球员也没有表示支持，他们对于这样的事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这句话是李章洙在2004年说的，尽管我没有亲耳听到，但我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这一年老李也带着青岛队到过成都，赛前的头一天晚上我与他在成都会展中心的咖啡厅小坐，他预测了一个事实，他的后卫线在明天将会出现问题，因为他一下飞机就得到了一个消息，他的球队“一定会输球”。
李章洙赛前临时决定将前锋姚夏放到后卫线上，这可能是第一位身披10号球衣的后卫了。李章洙知道，凭着姚夏被实德系赶出成都的深仇大恨，他会奋力堵住那些漏洞。这场比赛后来打平了，绕过了盘口。
青岛的同行告诉我，李章洙之后的5年，青岛足球一直都在滑坡，他们怀念李章洙。离开青岛前往流亭机场的出租车上，司机老高听说我是老李的朋友，将车停在了路边，“我们合个影，好吗？”尽管司机老高说他也很久不进体育场看中超了。
琴城故事
文/妙红 很久没去青岛了，但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里的故事，却有许多一直保留在记忆中。
马洪文是土生土长的青岛人，现在在青岛，如果他说他只是采访青岛足球第二资深的记者，恐怕是没有人敢说第一。可是洪文对青岛足球有点失望，我去的那天，他说要送儿子去学硬笔书法，对于我来到青岛，感觉很怪异。
但洪文还是抽出时间，与我在栈桥的一家咖啡馆里，看海鸥低飞，品崂山绿茶，喷谈青岛足球。“青岛踢球的人多，赌球的人也是相当的多。”马洪文不忌讳这些话对青岛的冒犯，而这种情况，正是海利丰现象滋生的土壤，他感到很无奈。
青岛媒体对于海利丰的冷处理，马洪文确信有害怕报复的因素。这让我想起一个题外的故事，某年在青岛采访，完事后与几位同行去酒吧逍遥，那是一间喧闹的慢摇吧。刚坐下不久，啤酒点了还没开，突然酒吧内音乐骤停，灯光大亮。正在惊愕当中，一男子，穿黑西服戴墨镜手持麦克风，说：“今天，××生日，大家鼓掌！”
据说这个××是这一带的老大，所以他过生日，大家都得鼓掌。这事让我想起了，在青岛足球圈内，某不听招呼的球员被人在街上追砍，也有书籍披露的某教练被枪指着脑门的故事。洪文对我说的“害怕报复”，让我不寒而栗，也让我原谅了在“吊射门”发生之时，随队青岛记者的诚惶诚恐。
2009年9月2日“吊射门”刚刚演完，在场记者起哄要开新闻发布会——在这个中甲赛场，新闻发布会是一个稀罕玩意。记者们轮番发问，海利丰主教练蔡晟完全无力招架，这个时候随队的青岛记者出面解围了：“那是回传吧？”三脚吊射自家大门，创意竟然最早产生于一位记者，也让蔡晟顺利突围媒体的包围圈。
我没有指责青岛同行的意思，我猜测同行们的心情，与我在那家慢摇吧被强迫鼓掌的心情一样。我坦白，当时假如我胆敢不拍响自己的巴掌的话，走不走得出酒吧大门，可能也是一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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