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大卫：未竟之诗
David:Unfinished Melody
文 serra
一个从未达到过世界第一的球员，一个从未拿到过大满贯的球员，他是光明和阴暗的结合体，是温柔和怒火的共生，他是大卫·纳尔班迪安，高举海神之叉，却没有哪一次风浪能把他送上成功的彼岸。
他是一首未完成的史诗，他的职业生涯，总被人探究他究竟还有多少潜力，最深的遗憾也来自于此，当他还来不及全力掷出他的武器的时候，他就已经退役了，这是黄金一代球员最令人惋惜的退役，堪比十年前的里奥斯——留下不多的经典，和无尽的猜测，那些猜测永远不能找到答案。
当大卫2002年进入温网决赛的时候，很多人都还没有看清他身上巨大的天分，而认为那是一种侥幸，在新老交替的2002年，任何颠覆都有可能发生，但普遍的观点认为，未来是休伊特，是萨芬，是费德勒，纳尔班迪安只是他们背景而已，他身上的特质被一些球迷所喜爱，却不被专家所看好。大卫从小的偶像是贝克尔，但他从未打算模仿过他，也许他喜欢贝克尔只是因为一种东西，璀璨的天才光芒和火炬一般旺盛的斗志。在那一年的温网，有人当着他的面说他的气质像贝克汉姆，这激起了大卫的怒火，谁都知道英格兰足球队和阿根廷队是死对头，足球就是大卫最喜欢的运动，他说：“他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别在我这提他。”
真正让人们记住他的是随后两年，2003年发生的故事决定了以后网坛的走势，费雷罗、费德勒和罗迪克轮番登场，他们的故事或多或少和纳尔班迪安发生着联系，首先是澳网第四轮他在五盘大战中击败了费德勒，当时费德勒已经是世界排名第6，最热门的新的大满贯冠军人选。接下来的红土赛季大卫一无所获，红土一直是他最不擅长的场地类型，当时阿根廷红土风暴的主角是科里亚，高迪奥，切拉，卡雷利，而不是他，他唯一的作为是在那年的汉堡奇迹中客串了一把，半决赛以4比6,1比6输给了卡雷利。后来的北美硬地赛季让人们看清了他在硬地上的杰出才华，他至今被人津津乐道的反手击球也因为和罗迪克的两次较量名扬天下，第一次是蒙特利尔的决赛，第二次是美网的半决赛，他五盘大战输给了罗迪克，打了两次抢七，第三盘他拿到赛点的惊险场面差点吓倒全体美国人。而他从第一轮开始，每一场比赛都有抢七发生。罗迪克将大卫的风格形容为大气壮观，他优雅准确地覆盖着整个场地，任何时刻动作都很从容，而阿加西则看到他旺盛的斗志，“他将是巨匠，因为他对工作的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
大卫的网球生涯从五岁就开始了，地点是在阿根廷的第二大城市科多瓦，那里有一些陡峭的沙丘，还有没有尽头的砖墙，人们在拐弯之处跳着探戈，弹孔和带着刺刀的宪兵，提醒这里充满怀疑和遗忘，但大人们依旧若无其事地带着牛角柄短刀跳舞，孩子们在尘土中追抢所有能看到的玩具，足球，充气卡通，塑料手枪，或者被丢弃的断裂的球棒。大卫几乎喜爱一切运动，足球，游泳，网球，自行车，他也几乎不愿放弃任何运动，这极大地影响了他的后半生，他说：“那时候还有空手道，篮球，我几乎什么都在玩，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事情是和网球同时开始的。”他也异常喜欢和记者谈论这些话题，他是典型的阿根廷人，不打算遏制自己的任何冲动，而是尽量要以华丽的方式将它展现出来，英勇和尊严是第一位的，决不能为了获胜放弃这样的姿态。也许我们由此可以体会他在技术上的美丽风格，无论是引拍，随挥，还是脚步，他都一定要彻底完成，决不可损失半分动作环节，让自己变得丑陋。在2005年上海大师杯的一次发布会上，他突然谈到自己曾经和鲨鱼一起游泳，鲨鱼这个词把记者都吓了一跳，“你确认？”“是的，那就是鲨鱼。”
但终究还是网球赢走了他的心，虽然还不是全部，七岁的时候，他在水泥硬地上击败了他的老祖父，他的祖父是个亚美尼亚老人，从此决定就在自家后院给大卫修一片真正的网球场，可以在所有的来宾那里炫耀他的孙子。为了他的网球，他全家都上阵了，哥哥贾维尔担任教练，另一个哥哥达罗则任助教，大家都认为他会成为贝克尔那样的人物，也许16岁就可以成功。但贝克尔在大卫的心中，贝克尔仍然只能排在马拉多纳和F1赛车手曼努尔之后。成年以后，他内心也从未放弃这样的潜意识，他不会为网球放弃一切，甚至连一部分都舍不得放弃，他深刻地证明了高乔人确实只为英勇而英勇，而不需要任何远大的规划和目标，这使得英雄和无赖的区别，在他那样的男人中非常难以区分。在2002年温网决赛之后，他一口气给自己买了六辆汽车，毫无挫败之感，他坚持认为，丰富的生活可以启发他在网球场上更多的灵感，从未想到过大满贯决赛从此和他绝缘，要走进那样的舞台他必须要学会更野蛮，凶恶，必须要放弃一些，让自己长出尖利的刺。
他短暂地获得了一些赛场上的光明，2005年大师杯是他一生最伟大的冠军，但大家记得的却是那一年大师杯纳达尔、阿加西、罗迪克和休伊特等人的集体退赛，和决赛上费德勒的伤病。这样的光明因此显得不甚完整，但他还是留下了很多令人感动的比赛，他就是清晨带着斗篷的骑手，这是阿根廷文学中非常典型的形象，即使坠落山岗也要让别人看到他飞扬的头发。除了2002年和休伊特的温网决赛，他在其他三个大满贯都进入过半决赛，2006年澳网的半决赛，他和巴格达蒂斯展开五盘大战，决赛盘他以4比2领先，最后却是巴格达蒂斯走入决赛，那一年也是巴格达蒂斯和塞浦路斯网球的顶峰。
2007年他已经25岁了，这应该是一个网球选手最强大的年龄，纳尔班迪安在最后两个大师赛来了一次强烈的触底反弹，向世界展示了他到底能够有多棒，在马德里，他击败了纳达尔、德约科维奇和费德勒夺得冠军，随后在巴黎，他让费德勒和纳达尔都一盘未得，并在和纳达尔的第二盘给他一个耻辱的6比0，在马德里他也只让纳达尔拿了三局，巴黎的胜利还让他顺带收获了一个室内赛之王的名声。在这两个赛事中他展现了恐怖的统治力，尤其是发球和反手让对手无懈可击。他成为了第一个在背靠背赛事中连续击败费德勒和纳达尔的人，并成功让自己的排名重返前10，费德勒说：“他现在很棒，我真不知道他以前在干些什么。”其实费德勒知道，他以前就一直是最不怕费德勒的选手，他们在1998年的美网青少年决赛中相遇，大卫轻松击败了他，后来的四次相遇，他都赢了。
随后，他在阿根廷的一个小镇，对一百多名小学生做了一次演讲，题目是我是我是如何击败费德勒和纳达尔的，他说他从未像其他人那样尊重费德勒，声称他每天只需训练一个半小时，用以提高自己的技术，谁都知道，在越来越惨烈的对抗中，如此小的付出相当不可靠。有一个小学生问：“明年，你会专心于网球事业吗？”大卫的回答是：“当然，我一直都很专心。”
他开始幻想他将有一个完美的2008，他将用这一年把所有的网球荣誉都拿到，再去考虑其他的，他想夺得第一个大满贯，为自己，他想获得奥运会冠军和戴维斯杯冠军，为阿根廷。他身边泛起了巨大的泡沫，克雷特加说他是世界前五名的水平，吉尔伯特说他已经彻底脱胎换骨，网络上到处都在讨论他到底有多大的潜能。所有人都忘记了他其实将迎来更多更强的对手，他已经身处一个空前激烈的竞争时代而浑然不觉，德约科维奇，穆雷，索德林，加斯奎特，费雷尔，伯蒂奇这些人都在飞速上升，他们在训练场上付出的远远比他要多，他们对每一分的渴望也远远比他更为强烈。他也不记得2006年留下的惨痛教训，2006年他打进了法网，澳网和大师杯三项重大赛事的半决赛，还有戴维斯杯的决赛，密集的赛程给他留下了一些伤病，他竟然带伤在赛季结束后参加了一些不必要的表演赛，和大量娱乐活动，这直接导致他在2007年上半年糟糕的战绩，排名降到20以后。
只有他的教练杰特看到了前面会更加艰难，杰特说纳尔班迪安永远不可能成为世界第一，因为那需要长时间持续的努力，和生活上巨大的牺牲，他根本做不到，他不是网球的奴隶，他本质上是一个快活的阿根廷人，他想有自己的拉力赛车队，他在比赛间隙甚至抽空参加了穿越阿根廷北部草原的拉力赛，他还完成了蹦极和跳伞，他说：“我热爱生活，这没有什么不对，官员和商人都有自己的休闲活动，我为什么不能有，网球也需要适可而止。纳达尔还有一些业余爱好，费德勒简直就没有，他完全是另外一种人，我和他们两个根本都不像。”对此，杰特也无可奈何地说：“我不能命令他什么，我只能告诉他我的担心，有一次我说滑雪很危险，他还是照样去了。”
2008年他在没有热身赛的情况下参加澳网，第三轮对费雷罗的时候一盘未得，随后他依靠南美的小型赛事维持住前10的排名，到了红土赛季，灾难又来了，蒙特卡罗他让费德勒成功复仇，法网只勉强走到了第二轮。在伦敦，他所有的梦想也落空了，温网首轮出局，北京奥运会只打到三轮。更大的打击来自戴维斯杯决赛，主场作战的阿根廷迎战没有纳达尔的西班牙队，纳尔班迪安赢下了对费雷尔的单打，德尔波托罗却输掉了关键的单打，阿根廷依然和戴维斯杯冠军绝缘，这一幕和2006年何其类似，阿根廷在俄罗斯人的主场进行戴维斯杯决赛，纳尔班迪安单打赢了萨芬，也赢了达维登科，他给了小将阿卡苏索去争夺决胜场的机会，但在巨大的压力面前，阿卡苏索还是输了，那是那一年ATP最悲惨的场景之一，阿卡苏索的眼泪和纳尔班迪安的安慰成为了年终令人难忘的哀歌。
2009年，纳尔班迪安大部分时间都与伤病为伍，全年出战场不到20次，2010年他将比赛数量翻了一倍，但这还肯定不够让他回到一线行列。事实上从2009年开始，由于长期不科学的训练他一直伤病绵绵，疝气，背上伤，脚踝，他做了两次手术，一年仍然只能打三十场比赛，问题并非在于手术的效果，而是他确实无法为保障网球去投入全部。他在渐渐被人遗忘，那些新成长的球迷，根本无法了解他曾经是多么的了不起，只有那些经历过他在2005年和2007年故事的人，还幻想着他能够回来，因为罗迪克和休伊特都回来过，他们总在想法设法，让自己重新变得强大起来。2012年，纳尔班迪安差点做到了，他毫无征兆地打进了女王草地赛的决赛，但他的一个愚蠢行为让大家彻底绝望了，他一脚踢飞场边的椅子，椅子碎片把场边一个老裁判刺出了血，他被直接判负，逐出场外，后来还被追加罚款两万美金。这件事情现在仍然是谷歌和YOUTUBE上他身上搜索量最大的话题，它掩盖了他赛场上的光荣，成为网球史上赛场最大的恶行之一。他之前在澳网的一次恶行，因为向裁判扔水瓶被罚款8000美金，竟然因为这一次被迅速遗忘了。
他是难以解释的天才之谜，他总在抬高着我们的期望，他的姿态总让人相信他能触到一个时代最全面，最典范的网球。在他最好的那几年，大卫是教科书的天然示范，那些干净而准确的动作，他以他的本能就可以轻易完成，在场地的任何角落，任何时刻，摄影师拍下他的动作总是一丝不苟，没有丝毫错乱。他确实像一首诗，不管来到任何地方，都有一种和谐美丽的旋律在他的身上，无论如何险恶的处境，都无法破坏他动作内在的韵律。有太多球员都有一些无法模仿，独一无二的个人特质，但只有大卫一个人拥有网球所有动作的典范——这同样也成为一种无法模仿的个人特质。他的辉煌是以对费德勒的五连胜开始，在2003年费德勒崛起的时候，他就已经击败他两次，他一共在大师赛上击败过他四次，他一生对费德勒的总战绩是8胜11负——除了BIG4,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同样，在技术美丽和优雅的诠释上，他也是唯一能和费德勒相提并论的人。我们相信他在创造，他创造的是流畅，优美，大气的网球，他以短暂的胜利让我们相信了这些，他又用更多的麻烦让我们去等待，在达到和完成之间，他留下的空白远比同时代的任何选手都要多，那些空白是赛车，阿根廷海滩的热舞，自己录制的MTV，在2002年温网决赛中，影响他比赛的是他念念不忘的阿根廷足球队世界杯之旅。
但总有时钟在催促着职业生命是多么短暂，在2009年那次漫长的伤病之后，他突然看见了人要回到过去是多么的艰难，那场伤病的启示是，也许所有人都注定要长大，不可避免地变得世故和成熟，但在网球场上，也许他就根本来不及长大，来不及看见自己成为何等模样，或者说他还来不及为自己寻找一副面具，迎接人生最盛大的颁奖之礼，诗篇，就已经结束在一个逗号，谁也不知道未竟的篇章，到底会有多少。
再见，大卫，你的潜能，你无与伦比的反手，你不完美的人格，你的耻辱和伤病，你风一样的飞翔和融化的羽毛，短暂的上升和坠落，都在证明着同一件事情： 你一直相信，没有任何人值得在你面前炫耀，网球确实比冠军更重要，比胜利更重要。
纳尔班迪安职业生涯纪录
最高排名 3 退役时排名229
ATP冠军数量 11 大师赛冠军数量 2
职业生涯总奖金，11，123，125美金
室内赛胜率72.9% 硬地赛胜率65.6%
草地赛胜率68.9% 红土赛胜率66.7%
职业生涯总胜场383 负场192
大满贯总胜场86 负场36
五盘大战胜率 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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