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岁的朱志根很忙碌，麾下5名队员参加本次全国游泳冠军赛，他一刻都不容停歇，“每一天都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他把水杯放在休息区的角落里，抽空就过去喝两口。有时候给队员布置好任务，他还顺便从包里拿出一根黄瓜，边走边补充体能。带出多位游泳名将的朱志根，本次是带病作战。
但这些队员之中，已经不再有“孙杨”的名字。三周之前，师徒两人再次分手，这一次，可能是彻底分开。置身于同一片场地，两人不再有眼神或者语言的任何交流。媒体的描述是：形同陌路。孙杨说，我不会因为离开了谁谁谁就退步。听上去有些让人寒心？朱志根始终躲避着记者们的追问。接受南都记者的独家专访，算是“换教练风波”之后他的第一次发声。但这位再三强调“要低调”的老教练，更愿意谈谈自己三十多年的执教经验，分享他的执教理念。“我是在用心、用生命在付出。”朱志根说。
1 教练就该敬业，病情严重仍坚持带队
南都：几十年的执教生涯，你有什么体会？
朱志根：我当教练是从1980年开始，三十多年了，从学习到提高，再学习再提高，一路走过来，培养了一批优秀运动员，陈桦、吴鹏、杨雨、于诚，包括孙杨，包括汪顺和邵依雯。一个教练员，首先还是要熟悉业务，学习中才能去找到(帮助运动员提高成绩的)原因。特别是中长距离的研究上，我搜集了大量的资料，过去通过翻文件，现在是通过网络。要想成为一个世界优秀教练员，我想第一个是自身的学习，自身的探讨，而不是吹吹牛，我要怎么样怎么样，这都是假的，时间能给出结论。
南都：你认为一个优秀的教练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
朱志根：作为教练员，还是低调一点好。虽然说你在这个岗位上能干几十年，但你带的运动员也是有限的，感情的相互影响是一辈子的。所以在全国游泳界，他们对我的评价都是很好的，包括给其他教练员讲课的时候，我什么都可以跟他们讲，毫无保留。我本身就是这样，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南都：如何把自己已有的经验同国外学到的内容相结合？
朱志根：去国外学习，首先我们自身准备要充足。高原训练是无氧的，怎么去补氧？补氧充足之后再去国外训练，因为国外的教练不管你去了以后要不要调整，你到了就练。所以我一直讲，不打无准备之仗。第二个，高原训练要分什么阶段，不是我盲目地高兴了就去，不高兴就不去，这个要讲究，我们有的教练带队去了以后，回来得不到效果。你看这次比赛，大多数去了之后效果不是很好，为什么？你教练员首先要去总结经验教训，是调整不够呢？还是赛前工作没有做好？或者在国外没有练好？
南都：前往澳大利亚训练，你们有什么收获？
朱志根：去澳洲呢，首先我认为转换一个环境，运动员有兴趣，能比较积极地配合外籍教练的训练要求。我们先后4次去澳大利亚，学到了不少他们的先进理念。包括运动员在赛前怎么掌控比赛节奏，我们很多教练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尤其是我们走出去，首先要储备自己的训练理念，才能够去学习别人的训练理念和长处。
我在平时的讲课当中，经常讲到丹尼斯，六十几岁的老同志，下雨天照样不穿衣服，雨淋着，跑来跑去，因为他们是室外的泳池，他不是坐着。这些小事、细节，教练能给队员一种感染力，你看我的教练这样敬业。我也这样做过，回来就感冒了，但是感冒了还是照样要指导训练。要想出成绩必须要去付出，必须要辛苦。我们跟外籍教练在敬业上面差距太大了。
南都：丹尼斯对你的评价很高。
朱志根：对。他老是夸我，“老朱你是中国游泳界最敬业的教练。”我不是自己夸自己。首先是我向他去学习，其实是偷他的经验，教练员都是相互学习，包括现在在国内，都在相互探讨。
南都：4次去澳大利亚，具体到孙杨身上，他有哪些提高？
朱志根：一开始练得不是特别理想，渐渐有些起色了，后面去澳洲给他加固提高，毕竟丹尼斯是世界上优秀的中长距离教练，确确实实效果比较好。首先我在国内，小时候给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从一个水性很差的队员，逐步培养成了奥运会冠军。在这方面，我自己是在用心付出，是用生命付出的。
南都：人们很担心你的身体。
朱志根：我是带病在坚持，淋巴瘤肿大，还患有糖尿病和高血压，双手抖得连字抖不能写，吃饭筷子夹不住，医生建议检查治疗。来青岛之前我已经去医院检查过了，有的指标还没有出来，领导很照顾我，叫我这次比赛结束后，回去赶紧治疗。
2 作为教练，肯定是希望弟子好
南都：你现在还带着5名队员，训练任务会不会太重？
朱志根：我不管队员在哪里，怎么样，首先自身要做好。队员理解我，你看看我的这些队员，都不离开我，我也不离开他们，他们都是在我的视线底下活动。我给他们买东西，买训练器材，也花了不少钱。包括在澳大利亚，队员看到喜欢的东西我肯定买给他。他们懂得感恩。这个感觉就是教练和队员融洽在一起，能够相互信任，相互包容。
南都：有人说你跟运动员在沟通方面出现了一些问题？
朱志根：错，这个是他们瞎讲。我也是全国人大代表、全国体育先进工作者、跨世纪优秀中坚教练员。我跟手下每一个队员都有沟通，只不过我在平时生活方面对他们要求更高一点，为什么？你是奥运会冠军，你是世界冠军，你是全国冠军，要注意各方面形象，大家都在关注你，是不是啊？但是你的一言一行，不说是楷模和榜样，最起码你要过得去。不要以为脑袋很高，头朝天看，看不起人家，那你就麻烦了。今天你的成绩是可以的，但是明天不一定你还行。我带过的那些运动员，包括陈桦、于诚、吴鹏，为人都很好的，他们就像我的儿子和女儿一样。只要我带过的运动员，不管是哪个省市的，对我都很尊重。我对他们也是很尊重的，不是我带出了张三李四就怎么样怎么样了。
南都：是不是你管得太严，容易引发队员的抵触情绪？
朱志根：说句心里话，年轻人都有一个(成长的)过程，只要你能理解，教练是为你好。别人跟你讲，朱志根对你不好，那你要去思考。过了一段时间，你再回头来想，你就能领悟过来，那个时候我的教练做法是对的。你看吴鹏，始终不会把我忘记，一直说没有朱指导就没有我的今天。作为一个教练员，我肯定是为他好，不是像别人说的要搞死他，不会的！我辛辛苦苦把他培养成人，很不容易的。
南都：你认为一个优秀的运动员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
朱志根：以前我们说“又红又专”，那是我们老一辈的人讲的。现在标准不一样，作为一个优秀运动员，技术方面要强大，最起码做人各方面要过得去，是不是？作为一个运动员，尽量要朝好的方面发展，毕竟运动生命是有限的，后面的日子还很长。
南都：你一直在强调，运动员要多学习。
朱志根：我督促队员们的文化学习，等你退役了再去弥补，就很难了。我要求他们都要学习，我现在的队员都送到了上海交大，包括吴鹏，也是上海交大毕业生。现在(有些运动员)他以为我有成绩了，我什么都不用管，那麻烦了，要害了自己。在国家队，一个奥运周期4年，不给他文化学习，是不是要害了他？没有知识的更新，没有文化上的提高，等你走到更高的工作岗位上去时，你是一个废物，没用的。今天你是一个红人，大家都会捧你，但是到了退役的时候，人家发现你的文化知识文化程度这么低(那就糟糕了)。我们教练员真的是为运动员好，但往往有时候运动员不会去理解，以后可能会理解，但时间已经过去了，你的青春补不回来了。
3 跟孙杨没冲突，有委屈不愿讲
南都：你如何看待名和利？
朱志根：这些都是国家给你的，我没有这方面的要求，能够把队员带出来，带出水平来，就可以了，这是我的追求。
南都：平时关注媒体对你的报道吗？
朱志根：我不在乎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包括这次媒体讲，我身体怎么样怎么样，本身我确实是不来的，我们领导跟我讲，必须要去，不要给外界印象是你朱志根确实是病倒了怎么样。病是病了，但我还在坚持，没有病到不能带队员训练的地步。
南都：之前你跟孙杨之间发生了激烈冲突吗？
朱志根：没有没有，我们从来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南都：从去年全运会之后，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朱志根：没有，他就是说我带的队员太多，没有顾及到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照顾，这么多年来，我对每一个队员都是一视同仁的。
南都：迄今为止，34年教练职业生涯，你有什么遗憾和委屈？
朱志根：没有遗憾，因为我自己做好了该做的事情。委屈？到现在为止是有委屈，但我不讲。过去发生的事情，大家以后会明白。
南都：最近两年经历了很多事情，工作上会有压力吗？
朱志根：没有，我没做错什么事情，问心无愧。
南都：未来教练生涯会有什么安排？
朱志根：首先身体上确确实实要做一个维修，年岁不饶人，我快60岁了。另外我手底下还有个汪顺，希望下一届奥运会能够冲击一下，这是我的理想，还要去努力。
专题采写：南都记者 徐显强 发自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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