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记者王浩明
深足“欠薪门”仍在持续发酵，就像刚刚掠过南粤大地的“威马逊”，这场风波对中国足坛的冲击不亚于一场超强台风，而处在“风暴眼”的正是红钻俱乐部的董事长万宏伟。
欠薪为何久拖不决？这些年深足究竟有多少投入？没有资金为何不早点将球队转手？球队的转让究竟到了什么阶段？未来的深足将采取怎样的模式？社会的一个个质疑包围着这位投资人。
带着公众的疑问，新华社记者对万宏伟进行了专访。为最大限度保留受访者原意，特采用对话形式。以下为采访实录：
记者：现在俱乐部拖欠所有球员、教练和工作人员的薪水总额是多少？
万宏伟: 总共是９００多万。原来其实只是晚一两个月，一直在运转。但今年情况比较特殊，我们做一些产业，比如茅台的合作，从去年开始高端酒的市场受到冲击，这个现金流就影响了球队，资金来源受到限制，这和大环境有密切关系。
记者：在足协杯事件后，球队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万宏伟：现在还在做队员的工作，明天（１９日）是否能正常打还要再看一下。上一场的局面需要改变，重要的一点还是精神，明天我们打得不是技战术和体能，而是精神，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注：１９日晚的比赛，全主力出战的深圳队拼尽全力，逼平北京八喜）
记者：有些球员生活遇到了困难，俱乐部是否知道？
万宏伟: 我们也跟球员讲，有困难就提。比如王栋，他的女儿在医院里，我们优先给他解决。现在肯定有球员存在生活困难的情况，我们也会优先解决他们的问题。
记者：俱乐部的经营状况到底怎样？
万宏伟：资金紧张，但最大的问题还是那（深圳足协的欠款）６９１万，外加深圳足协托管产生的其他债务就把俱乐部账户和股权查封、冻结了，导致俱乐部的正常经营开展困难。如果深圳足协的６９１万欠款加上利息共计９００多万全部到位，我们会全部付给球员，欠薪问题就完全解决了。
记者：这笔欠款是怎样形成的？
万宏伟：这笔账是当时２００８年深圳足协托管时俱乐部对球员、教练、体育场和经纪人的欠款，当年所有债权债务、收益和亏损都由深圳足协承担。但２００９年我们接手足球俱乐部后，债权人陆续提起诉讼，我们要承担连带责任，６９１万的资金就被法院陆续强制执行了。
记者：当时足协的托管经过了市政府的同意，那么关于这笔欠款俱乐部这几年有没有与足协与政府沟通？
万宏伟：针对这个钱我们打了很多次报告，希望尽快能够解决，但目前为止没有取得任何进展。这笔钱我们只能向足协要，但足协本身也不是盈利机构，他们也只能向政府要政策和资金支持。
记者：很多人质疑红钻这几年只卖人不买人，那么从２００９年开始到现在俱乐部的投入究竟有多少？
万宏伟：有３个多亿，５年半的时间。足球从目前来讲还不是一个产业，还是靠输血，你没有多余的血周转困难，一些产业受到大环境影响。
记者：在接手时有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大的困难？
万宏伟：当时收购足球俱乐部是非常偶然，２００５年健力宝的张海出了问题，后来杨塞新接管，２００８年他提出不再经营，深圳足协开始接管，２００９年深圳足协明确不再接管。如果没人要，球队将面临解散。
时间已经到了２月中旬，这时俱乐部请我做顾问，一个澳大利亚背景的公司有接手意向，然而，谈判进行到１９、２０号那个公司放弃了。因为当年的注册截止日是２月２8号，如果没人接手球队就要解散了。
９０年代末深圳队的比赛我经常看，很有感情。后来我在美国学习，了解了体育产业成为城市和国家的灵魂，有极强的凝聚力，当时感觉解散了感情无法接受，这毕竟是深圳这座城市的名片，曾经影响过数百万甚至千万球迷的俱乐部，在几天之内，当时没人要面临解散。我是个理想主义色彩的人，我认为必须有人站出来，为这个城市承担责任，我就决定接手了。
接手时并没有想到足球是什么样的环境，２００９上半年没怎么管，下半年保级非常艰辛。到年底的时候，我一度不想再经营了，因为之前我们做金融需要一个透明的规则，但足球是江湖，有很多潜规则、不透明、很多人情，因此我们２００９年底萌生了转让的想法，这个行业我们不希望是潜规则的市场，希望有一个公平公正透明的市场环境。
２０１０年年初，开始反赌扫黑，那时候感觉中央这么大决心，看到了希望。到了当年２月份，遇到了新的机遇，当时恒大决定要投资俱乐部，当时派人来希望收购深圳俱乐部，谈过两轮，他们也有很大决心，当时要求把俱乐部迁到广州。但从我本人来讲，留在深圳可以，但搬到广州，我的价值观不能接受，我不能为了钱把城市的名片卖掉。我记得２００９年最后一场保级大战，现场３万观众，５９０万电视观众，足球还是受到极高关注的。如果球队到了广州，相当于我为了赚钱将深圳足球连根斩断，从商人来讲需要赚钱，但这个钱对我来讲宁可不要。我可能不是一个好商人。
记者：现在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
万宏伟：假如卖到其他地方去，我本人的价值观和对深圳城市的感情来讲肯定无法接受。我不会为了钱把城市的足球根斩断，我们可能赚一个亿，但深圳数百万人可能会骂我一辈子。商人也需要理想和情感，而不仅仅是钱。
记者：俱乐部转让的进展怎么样？会是一种怎样的模式？
万宏伟：转让到了最后的阶段，谈判也很顺利，其中有实力的大公司很有意向。合作有两种模式，第一，假如双方理念比较一致，我们可以当个小股东，我们毕竟五年多有经验教训，对足球产业有思考。假如理念不一致，我们也可以选择完全退出。
记者：说到红钻的经验，从外界来看也是围绕品牌价值的增值进行相关商业开发，但这可能需要像恒大一样把成绩做上去，曝光度做上去？
万宏伟：对，这个商业模式本身未来还会有很大价值。不过，在深圳我接触过很多大企业，中国足球伤透了很多人的心，很多人绝望，不愿意再投资足球。我们也曾经考虑请大的公司进来增大资本金，也曾经考虑股份制，但实际运作过程中遇到很多困难。由于不能马上赚钱很多公司不愿投资。
不过，从今年开始我感觉这种情况有所改变，恒大这两年做了很多有益尝试。马云进入恒大是个标志性的事件，我个人把马云进入恒大当做中国足球产业的元年的标志。
记者：在马云进入恒大后，你是否对红钻的价值也有重估？作为一个深圳的中甲足球俱乐部，你认为什么样的估值是合理的？
万宏伟：我们都知道现在中国足球俱乐部的估值肯定是低的。当然，如果用市盈率来讲，俱乐部都是不盈利的，估值难度较大。但我们足球可以参照移动互联网，移动互联网公司只要有客户、粉丝就可以给一个很高估值，慢慢发现商业模式。足球是天然有庞大粉丝的产业，未来足球商业模式的创新和移动互联网结合，足球有粉丝，未来也有很大的空间。
记者：所以现在理想的投资合作伙伴包括移动互联网公司？
万宏伟：当然。但现在从移动互联网公司来讲，小的公司投入很难，刚刚完成风险投资，但大型的互联网公司，百度、腾讯下一步也会有很大可能渗入到足球领域中来。
记者：你认为他们会考虑一支中甲的俱乐部吗？
万宏伟：我们的球队关键是在深圳，是这个一线城市唯一一个拥有二十年历史的俱乐部，只要投资大一些，很快就会回到中超。
记者：有人说与其这样我还不如成立一支乙级队打上来，也不过多一年时间？
万宏伟：足球讲究传承和历史，就像名牌衣服和普通衣服一样，同样的布料由于文化历史不同价格则相差数十倍。足球俱乐部可以从乙级队马上打上去，但历史是不可复制的。我们有２０年的历史，曾经获得中超冠军、亚冠第三名。
记者：但现在甚至有人觉得红钻俱乐部已经变成负资产了？
万宏伟：不管怎么样，足球俱乐部的历史是一天天累计起来的。在中国，足球俱乐部很难没有负的一面，全国人民都在骂足球，恨之深是爱之切，但长期看来，评估整体的价值会大大提高。
记者：有人说深圳是个移民城市，本身归属感就比较弱？
万宏伟：我不认为深圳没有文化，没有历史并不是没有文化，文化有时是流动的，传统的文化没有创新负能量更大，我们现在需要创新的、批判性的文化。
深圳有移民文化，就有很强的创新性。因此反过来讲，深圳是移民城市，足球要好的话，更能够产生更强的凝聚力。在世界上很多地方，足球是一个城市的灵魂，深圳做好的话，足球将是把深圳市民变成深圳人的重要工具。
记者：那深圳目前情况却是职业足球奄奄一息，最大的问题在哪？
万宏伟：深圳能有现在的发展，得益于市场化的框架和基础，也就是一切让市场说话。但在中国，足球很特殊，短期内是不赚钱的。而市场经济则是资本追逐利润。因此，如果完全让市场无形的手来调节一定会把足球淘汰掉，因此，这时候需要政府有形的手调节。我觉得我们应当重新理解足球产业，足球是私人运营的公共产品，他和市场经济并不相悖，还能带动其他产业。在深圳如文化产业和高科技产业有很多支持政策，这对产业的影响和带动作用很大。我们应该重新审视足球，政府需要引导，出台优惠政策。
记者：深足未来的合作伙伴对政府能够给予的支持有没有顾虑？
万宏伟：大公司的议价能力比较强，进入的同时可以和政府谈一些条件。足球搞好政策上支持是必要的。深圳很多大企业，资源如果能和俱乐部对接，这个价值也很大，这也没有和市场经济规律违背。现在希望政府在这方面给予帮助。
记者：在转让不成功的情况下，红钻会不会继续坚持？
万宏伟：我们还是把自己定位为深圳足球的火种保留者，还是希望大的公司能够进来，让我们能够尽快回到中超。
记者：如果转让成功，对未来新的俱乐部有什么设想？
万宏伟：未来的俱乐部，比如大的公司进来，还是希望从足球产业角度来更多思考，而不是纯粹用广告费养足球的思维。俱乐部需要长期发展，一定要形成产业，培养自己的造血功能。如何从足球产业考虑，上下游延伸，一旦盈利的话，未来还是很光明的。同时也能够带来就业和税收。
记者：在目前的环境下，您认为足球俱乐部怎么能够自主盈利？什么样的商业模式能让足球俱乐部摆脱目前的困境？
万宏伟：我感觉中国足球到了一个必须要创新的时代，既然电视转播权赚不到钱，门票收入也很难，只能逼着我们创新。具体的思路要根据不同的地理位置和市场特点。比如足球和移动互联网的结合：足球有庞大的球迷群体，那么未来我们是否能够通过移动互联能精确定位这些球迷？一旦能够精确定位，其价值将是巨大的。
另外，要研究足球如何利用品牌来赚钱，像恒大，他的矿泉水和足球的结合，以亚冠决赛作为爆点，就做得非常成功。
当然，对于现在的深足，我考虑最多的还是生存，球员的工资不能按时发，俱乐部生存更加重要。但等我们稳定以后，未来新的股东进入后我们将共同商议新的模式。我觉得我们现在是在黎明前的黑暗，但这段时间挺过了，会迎来一番新的天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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