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记者马邦杰
科林·瑞戈比怔怔地看着鞋上沾满的松针一样的塑料碎屑。他的身后，一座庞大的商城正在层层脚手架的包裹下拔地而起。
瑞戈比是美国西雅图附近马沙市一支少年草根足球队的教练。不久前，他利用孩子放暑假的机会带队来到大连比赛，走进了中国足球的基层。美国的草根足球理念与中国草根足球的现实发生碰撞，给他们留下重重困惑。
到达大连后第二天，瑞戈比就带队到原大连人民体育场的外场训练。这里人工草皮的场地质量让瑞戈比不敢恭维。由于场地被过度使用，人工草叶已被踩踏成了松针，在场地四处飞扬。
而对于大连那些喜欢踢球的人来说，瑞戈比脚下的这块训练场可是他们唯一有机会免费踢球的标准球场。因为免费开放，大连市足协据说为此每年少挣大约一百万元人民币。
“一百万对我们来说是一大笔钱，有人想用它来解决我们福利低、待遇低的问题，”大连市足协秘书长郭军说。“不过我们的工作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能让老百姓能踢上球吗？我们把球场免费对外开放，不就直接实现这个目标，就不用绕那么多弯子了。如果我们有一百块球场，也会全都对外开放。可惜现在我们只有这一块。”
在大连投资发起“民族希望杯”足球赛的美国亚裔事务基金会主席、大连政协海外特约委员张伟感慨：“足球，无论在发达国家还是贫穷落后国家，应当是最基本、最廉价的体育活动，是所有爱好室外体育活动的最基本的活动。然而，我们作为奥运金牌大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大国，我们可以修无数个大型体育中心，可以建大量高尔夫球俱乐部，却没有地方让老百姓去踢球！”
大连这块“硕果仅存”的球场也要在保证大连足协各级球队训练比赛之余才能对外开放，其实免费机会有限。
即使这样，这块球场也险些被土地开发商变成一个停车场，算得上是虎口余生。而它旁边的原大连人民体育场没能幸免。在它的原址上，一座商城正在建设之中。在大连足球历史具有圣殿一般地位的那座人民体育场已经彻底变成了回忆。
不少大连足球人为此沮丧不已。“大连输送的国脚至少８５％来自体育场方圆５００米的区域，拔掉这个体育场等于连根拔起了大连足球文化，”一位大连足球人士说。“我们有些人对足球以及体育的社会功能极端缺乏理解。我们是不是过度追求物质建设，而忽略了一些精神文明建设方面的东西？”
当然，大连还是有不少体育场的，大多数都在校园里。按有关要求，校园体育场要在课后和周末、假期等对社会开放。而实际情况如何呢？记者走访了几个学校，发现都是校门紧锁。中午在一所中学围墙附近，记者看到两个学生模样的孩子正蹲在树荫里吃肉饼。记者问他们学校体育场是否对外开放，想踢球该去哪里？他们瞪着惊诧的目光回答：“学校操场假期怎么可能对外开放，假期自己学生都不让进去。想踢球？没地方。”
一位负责全国校园体育的官员告诉记者，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校内操场安全事故责任问题，开展校园体育乃至校园足球都会是一句空话。他说：“在学校操场发生的任何受伤都意外事故，无论受伤人是学生还是校外人士，可能都要学校担责。学校不但因此可能要打官司赔偿巨额资金，校长甚至会因此被免职。校长明哲保身，肯定会拒绝操场对外开放，也不让自己的学生去从事足球篮球等剧烈的体育活动。有那么一句话：‘宁可让学生坐出问题，也不能跑出问题。’反映的就是这个症结。”
大连，一个曾经以足球为名片的城市，却没有足够的球场让老百姓踢球。这让来自美国的瑞戈比很难理解。他说，他来自的美国马沙市只有两万两千人口，有７块足球场地，其中５块是高质量的天然草坪，另外还有１３块网球场地等其他体育场地，全由当地政府出资建设和维护，免费提供给大众使用。如果了解这些，我们或许能够理解瑞戈比的心理落差。
当然大连也有让瑞戈比等啧啧称赞的体育场。在崭新的大连市体育中心，他们即惊赞那里设施之先进与完备，又惊讶其使用之低效。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体育中心距离大连市较远，没有公共交通能够直达，市民不便过来健身。这个中心配有两块球场，一块人工草皮，对外租用两小时六百元；一块天然草皮，对外租用两小时一千元。这些场地平时都使用率很低。另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除了比赛日，这里很难见到外人，无聊极了。”
在比赛日，境况反而显得更加凄凉。记者探访当日刚好赶上大连队中超的主场比赛，偌大的体育场内坐着不足三千球迷。他们竭力制造一些动静出来，却只给这个能装六万多人的体育场带来一种“蝉噪林愈静”的氛围。
现场有些座位上放着广州恒大足球学校的广告，到那里上小学每年要交五万元人民币。一个球迷一边把广告放到屁股下当坐垫，一边无奈地对记者说：“没地方踢球，只有花钱去恒大等这样的足校去踢球。可学费这么高，谁踢得起啊？”
大连市体育中心是在荒芜田野上建立起来的一片精美综合体育场馆，周围没有居民区，场馆内部鲜有人烟。而在大连市市中心绝对黄金地段却闲置着一个荒芜的球场——火车头体育场。体育场地处闹市，周围人声鼎沸，而生锈的铁栅栏围绕的内场和看台上只有荒草在茂盛地生长。
两年前，附近的居民就开始呼吁：球场荒了，整理一下对外开放让我们去健身吧。现在，它依旧荒芜闲置。瑞戈比带队每次从旁边经过，都要唏嘘一番：“市中心竟然有个废弃的球场！”
与火车头体育场一墙之隔的是大连市劳动公园，大连市的名声景点之一。２００１年，这里夏天的门票还是五元一张。但在社会各界努力的呼吁和推动下，公园免费对外开放，现在已经变成一个熙熙攘攘的大众健身娱乐场所。跳广场舞的，散步的，打牌的，个个惬意自然。
或许有一天，大连乃至全国的那些对外封闭的体育场也会陆续免费对社会敞开大门，大家也可以在那里惬意自然地健身踢球。这需要大家一起去努力呼吁和推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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