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屿岛,位于海南省临高县博厚镇,在最常见的海南省地图上很难找到它。临高县的红牌村、和珍村和大雅村与小岛遥遥相望。那是一个典型的热带岛屿,没有淡水,常年被台风袭击。涨潮时,它露出水面的面积只有80亩,呈葫芦状。岛的东南方叫金牌湾,正西边对望的是越南,西北是北部湾昌化渔场的作业海面,每年二三月份,天气晴朗时可以看到隔海相望的雷州半岛。然而,上岛的人却少之又少。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鬼岛。渔民夜晚出海,可以看到小岛上蓝光闪烁,他们把它叫做鬼火。在当地,村妇吓唬调皮的孩子时会说:“再不听话就扔你到鬼岛去!”
没有人记得在多少年前,海边漂来一外地人,一上岸,逢人就说,鬼岛上有一个人!他的话没有人信,渔民们说,鬼岛上只有鬼,哪有人?!
但有一个人信,他是和珍村的计生员,他家一个兄弟,很多年前游到红屿岛上去找“鬼”,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在听了那个人的话后,计生员划着小木船上了岛。第二天,他回来了,眼睛红红的,没说一句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2003年7月1日,国家颁布《无居民海岛保护与利用管理规定》,无人荒岛一下成了社会关注的对象。于是,开始有渔民说,红屿岛上好像是有一个人,谁谁在某年某月看到过,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直到有一天,计生员说了一句话:“岛上有人,那是我弟弟,他在那里呆了整整30年!”说完后,他流着眼泪,把村子里一块长满了杂草的坟地给砸了,坟地前有一块墓碑,上面刻着个名字“王世光”。
2003年9月9日,我们上了红屿岛。那个名叫王世光的人盯着我们,那是一双警觉的眼睛,嵌在树皮般沟壑纵横的脸上,黑黝黝的皮肤被风吹得像岛上的树皮。我们有些尴尬,递过一支烟,老人接了过去,看着海,依旧沉默着。
过了很久,老人起身,走进岛中央惟一的一片红树林。重新出来时,他的肩上多了一张网。他走入海水中,奋力拉网。半小时后,老人上了岸,用让我们颇感意外的普通话说了句:晚上可以一起吃鱼了。
“22岁那年,母亲给我介绍对象,见面时我一句话没说,女的就问别人:‘他是不是哑巴?’我说:‘我今天是来看母牛的,要是合适就买回家。’她说:‘你骂我是母牛!’我顶过去:‘是你先骂我哑巴的!’结果,我们俩都笑了。
“后来,我们偷偷领了结婚证,因为家里穷,摆不起酒,只是吃了一次食堂,外人也都不知道。
“结婚不久,我拿着初中毕业证去外地学习医疗化验技术。当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妹老找我看病。过了几个月,她递了张条给我,上边写着‘我爱你’。我说我有老婆,选择离开,没想到小妹偷偷跑来找我,要我跟她结婚,我说不行。第二天,就有人把我带走,送到劳教所,说我强奸了小妹,我一直没等到宣判,10年后,我被放了。“我被关时,老婆一直不相信我会做出那种事,要等我。我让她改嫁,她不肯。我就3年不给家里写信,她以为我死了,就走了。我坚持了10年,就为见母亲一面。进了家门,我看到母亲的灵位摆着,一下子跪了下去,跪了两天,第三天,想起评书里说包公用鬼办案,鬼能帮包公,也能帮我,听说红屿岛上有鬼,我就游到岛上找鬼。”
记者:那你用什么方法找鬼呢?
老人:开始上岛时,我不停地在岛上走,翻东西,每一片树叶都掀开看。而且,我还专门等天黑后,往光线照不到的地方闯。
记者:那你怎么肯定自己能找到鬼?
老人:因为在红屿岛四周的礁石堆与乱木丛中,有些海上遇难者的尸骨被冲了过来。我把他们掩埋在石头底下,然后,不时地去看看。
记者:你读过几年书,又做过化验员,为什么还会相信有鬼?
老人:我有些半信半疑吧。
记者:那你找到了鬼吗?
老人: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的现象。
记者:你死心了吗?
老人:当时没有,又去找传说中的鬼影,后来发现那不过是风吹积水晃动礁石的影子。于是,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实际上,岛上根本就没有鬼。
他上岛的第三天,遇到一场台风。
老人回忆说:“无数小树被连根拔起,不知所终,不少大树也被刮断,断木与岛边的石块堆积在一起,满目狼藉。”他钻到断木下躲风避雨,渴了饿了就伸出头张嘴喝点雨水,困了闭眼就睡,只等台风快点过去。
两三天后,台风平息,家里的兄弟找遍全岛,人影都没一个,大家以为他死了。他说,可能当时自己正在树堆下昏睡。后来,老人的家人听说岛上有人的消息,发现了老人还活着,但此时的他已不想再回到村里。老人的兄弟们不再勉强他,时不时送些淡水和米,还帮他垒的石屋加了瓦盖。
一个67岁的老人,一半的人生离群索居在孤岛。在这个过程中,他对生活的看法发生了变化。问到为什么不离开岛,不回到村里与其他人一样生活时,他说:人是一个人来的,还得一个人去,哪有结伴来,结伴走的?
刚上岛时,他筹划着自己垒个鱼塘。他从海边搬来礁石,一点点垒起来,涨潮时挖个缺口将海水引进来,退潮时填上缺口,鱼塘里留下了各种各样的鱼苗、蟹苗。4年后,一场台风将它毁于一旦。又过了很多年,他重新开始垒,这口鱼塘又花了老人四五年时间,还是一场台风,鱼塘再次被摧毁,从此,老人再也没力气把它修起来……
说故事的时候,老人不停地喝酒。他说:“酒我是一天三顿地喝,最少都要喝一两碗,一碗可能有半斤吧,酒是我的安眠药,它能让我梦见老婆……”
2003年9月10日凌晨2时,送我们上岛的船主撇下我们先走了。我们沿着老人指引的线路,趁着退潮,泅渡回陆地。他把我们送到海面中央,在我们的一再要求下,他停止了前进,默默地转身,游去,消失在鬼岛巨大的黑影中。
丁懿(海南)摄影报道
鬼岛其实离陆地很近,退潮的时候甚至能泅渡过去。丁懿(海南)摄影
1973年至今,王世光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整整30年。丁懿(海南)摄影
丰富的海产足以维系一个人的生存。丁懿(海南)摄影
当老人说改嫁的妻子并不知道他在孤岛守了30年时,记者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找到老人的妻子,把一切告诉她。“30年了,不要去打扰她和她的家人了。”老人缓缓地留下了这句话。丁懿(海南)摄影
转自搜狐
荒岛上的孤独就像一扇寂寞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