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

　　这是进山的第五天，中国2002年乞力马扎罗远征队顺利到达位于海拔4700米的突击营地。

　　队员由三位企业家、七位新闻记者组成。这是中国大陆首次组织的商业性质出国登山队。带领这支队伍的是时任中国登山队队长的王勇峰和年轻助手次洛，两位都是攀登上珠峰的优秀登山家。按照队长的安排，除了两名身体不适应，余下八名队员（五名男性、三名女性）将于当晚十点、十一点分两组冲顶。例行检查队员的休息帐篷时，细心的队长发现一位患病的队员出现脑水肿症状，即刻组织四名非洲协力队员，亲自护送患病队员下山。

　　脑水肿是高山病中最严重的一种，如不及时抢救或采取适当措施，可能危及生命。而一旦发现脑水肿症状，最积极的方法就是迅速降低海拔高度。十一个小时之后，我随成功登顶的队员下撤到突击营地获悉：被队长护送下山的队友脱离危险，安然无恙……

　　1999年春，青海玉珠峰。由深圳、大连、北京三地组成的登山队正在攀登南坡。那是在勇峰率领下第一次攀登海拔六千米以上的雪峰。

　　深圳来的五名队员彼此熟悉，其他四名是到了西宁聚集时才认识的。抵达营地第二天，适应性行走下来，按行走状态分为三个组，我同大连来的刘福永（大连小子）排到第一组，而在深圳圈以登山经验丰富、体力强壮而著称的李洪（洪哥）却被排到实力最弱的第三组，我暗自替洪哥不服。

　　勇峰带领第一组成功登顶，进山第五天，另外一位教练马欣祥（马博士）带领第二组向突击营地出发。“你想随第二组上去吗？”我试探着问洪哥。“想，队长能同意吗？”“我今天会往突击营地运送帐篷，把你带到突击营地，造成既成事实，不同意也得同意。”商量定了，太阳西斜的黄昏，我和李洪跟着第二组的脚印攀登到突击营地。

　　当马博士发现我身后的洪哥，脸色一沉：“你即刻返回BC！”从严厉的眼神里感觉到我似乎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一夜过去，高山反应严重的李洪不仅无法继续攀登，也失去独自下车的能力，躺在距突击营地斜下方三百米的碎石冰雪混合的脊刃上，随时有翻滚下来的危险。在前进营地用望远镜看的一清二楚。此时，马博士同两名队员正被困在距顶峰不远的高空风中。队长把一束安全绳往肩上一挎：“我把李洪带下来。”

　　在雪山援救不能行走的队员，及时掌握高山救援技巧，又拥有体力，也要面对同被救队员一起滑坠的可能性。此时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幸好有王队长的出马才化险为夷。此后的登山活动中，结识了许多优秀的登山家，但接触最多的还是队长。印象中：队长天性乐观随和，能吃能睡，雪宝鼎、章子峰、慕仕塔格峰，再恶劣的雪山环境，和勇峰在一起就有安全感。

　　2000年春天，青海玉珠峰，两只民间组织的登山队进山，先后寻着传统路线攀登，途中遇到暴风雪而迷失，两人死亡，三人失踪。当时我和队长所在的登山队刚从喜马拉雅山的章子峰撤下来。队长告诉队员们：“要做好救援玉珠峰的准备。”“为什么是我们？”“其它专业队员都在山上，只有我们能最快赶到现场。”

　　三天之后，这支疲劳的登山队伍在队长的带领下，奔赴青海救援……从玉珠峰救援返回格尔木、西宁的路上，“如何建立全国高山救援系统”成为全队的话题。从队长身上你可以感受到一位经历过生与死考验的登山家对生命的珍爱和关怀。当他负有对登山活动的组织责任时，就把这种珍爱和关怀倾注到登山爱好者的身上。这种对生命的珍爱和关怀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包括自以为是的万科董事长。

　　我登山的经历并不长，还没经历过登顶还是放弃登顶救援山友的选择，但队长的言行告诉每一个人，拯救生命永远是第一位的。

　　2001年5月4日凌晨，青海玉珠峰北坡海拔5700米突击营地。登顶在即。一位队友患严重脑水肿、昏迷。全队在藏族高山向导开尊的带领下，即刻改攻顶队为营救队，即使是八名队员，护送一位昏迷的队员也充满了艰难和危险，因为只身下侧已经很费体力，还会遭遇陡坡和意想不到的裂缝。13个小时的奋战，严重脑水肿队员被护送到大本营，解除了生命危险。喜悦的心情夜不能寐，队长不仅指导我们如何登山，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人们如何珍惜自己和他人的生命。

　　今年4月同队长一行四人组成2002年中国麦金利雪山攀登队。从机场开始，到住在美国人的家里和在麦金利国家公园登山管理处，以及到同各国登山队打交道，我惊讶队长同鬼佬应付自如的一口流利英语。在4号营地的晚上，窝在滴水成冰的帐篷里，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心，问队长的英语是什么时候学的？

　　“打麻将学的。”

　　“打麻将？”

　　“哈哈哈，王总也有不明白的时候了吧。但给你解释，当时在登山队没事就打麻将，我带个随身听，一边打麻将一边听英语，麻将桌上输了还找心理平衡：就算学英语交的学费。就这样听力过了关。1993年登珠峰回来，左脚被截去三个脚趾，养伤期间天天上午听BBC，集中精力听很容易犯困，睡一觉醒来提个篮子上街买菜，回来给媳妇儿做午饭。一年过去，试着攀岩，还行，缺三个脚趾不影响……”

　　这番话讲的很平淡，但却道出了队长的处事哲学和成功之道：不经意中增长自己的知识；持之以恒地坚持却不显山露水；善于平衡生活中的逆境，也能把握成功之后的平和；还有超一流的心理素养和心理暗示能力。在世界华人范围内，只有两名华人完成了攀登七大洲的最高峰，队长是其中的一位，就不是偶然的了。

　　麦金利山系接近北极圈，恶劣的气侯和无常的暴风雪是出了名的。同攀登喜马拉雅山系的攀登队伍大都有协力队员协助搬运登山器材物资不同的是，攀登麦金利是阿尔卑斯登山法，既没有协力队员提供帮助，全靠自己背负。面对从来没有过的高山负重，在进山第二天我的脚趾就磨破了。第三天脚心内侧也磨出血泡，创面同袜子粘连在一起，每迈一步都会感觉到脚趾的痛楚，时间长了也不觉得不可忍受。晚上钻睡袋前免不了皱眉头，嘴里哼唧着将湿漉漉的袜子拽下来。疼是疼，但脸上的表情未免夸张，好像要告诉队长：我多么坚强，你看到了吗？

　　5月29日晨，我在突击营地，钻出睡袋第一件事就是给脚丫子的伤口敷创口贴，无意瞥见队长也在往一只脚上粘创口贴，留心一瞧，队长左脚截去三个脚趾的创面渗透着鲜血。啊，队长的脚也磨伤了，可从来没流露过啊……

　　同队长在一起不仅仅学习登山，也在学习做人呀。

　　本文作者：万科企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1999年开始登山。这几年，跟随王勇峰攀登了七座山峰，2000年攀登上海拔7543米的章子峰时，他已经49岁了，被中国登山队的教练称为意志超人的山友。很多山友在他的影响下爱上了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