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北京的火车上人很多，统统挤在我的下铺上打扑克，我只好长时间守坐在窗边看风景。过酒泉，过张掖。那些平凡人家寂寞田园。我想旅途之于我，就在于不被熟悉和积习打扰的独立思考，以及不断被不相干的遭遇打断与重建。在于我憧憬各种各样的人生，都可以找到角度插入并体会。

　　甘肃，一个不停的小站：云田乡。有翅着檐角的房子。云田。以云为田，每日耕种，是多么美丽虚无的事情。他们议论说当地的农民都没什么追求，种的粮食够吃就行--多好的日子。好象总是没什么追求而懒惰不肯多为的我，有了点钱就赖在家里读书，钱再多一点就跑出来行路。

　　然后，他们说：天水快到了。

　　此时我们的列车正穿过满幅烟雨的田野，红的柿子，绿的菜地，飞檐的直立的房子，修在山上的窑洞，无不吸引着我。

　　我想，我要去天水。

　　这样的想法在大多数时候都终于仅仅是想法，好象我们时时不安却无法超越的生活。

　　但这次我想我要试试。

　　略费周折，把后半程的卧铺票转让给一个网名“闲云”的石河子军人。然后收拾简单的行李，在天水下车。

　　大部分旅游的行头都从乌鲁木齐寄回了北京，只有穿着布鞋独自走在天水下着小雨的广场上。找到长途共汽进城，吃了当地特色的面皮和粽子。因为是计划外的地方，所以之前并没有准备资料，便打车到位于合作社（地名）的国旅分社拿了天水一日游的介绍做参考。回北道的车站广场问了中巴，知道每天早上有去麦积山和仙人崖的游览车，但因为已过旅游季节，不知道几点会有车。

　　在能望见中巴站的羲皇宾馆开了两天的房，因为这里根本游人不多，何况已过十一，所以三人标准间始终就我一个人。大窗正对车站广场，看着古老的大钟和“天水”的字牌，衬着后面青绿的山，是很特别的感受。真的是旅人，真的在路上。

　　一夜被肆虐的蚊子袭击，没有了睡袋，只好喷满香水钻进味道不佳的被子里。火车站的大喇叭和整点报时的大钟令人无法入睡。

　　好不容易睡着，是接连的噩梦。血腥的杀人和虚拟的逃亡，谁是那个与我休戚与共的爱人呢？

　　九点多，吃了当地著名的苹果做早餐，过去和另外六个人挤一辆面包车，出发去仙人崖。其中包括一对江苏中年夫妇、一对气质不俗广州中年夫妇和两个当地妇女。那个当地教师向同伴讲自己前夫的习惯性外遇。想到有次和旅馆同房间的女生看“非常男女”，胡瓜他们说“习惯性外遇”是很可怕的。其实，我想那样的游走只是因为那人有一颗彼得.潘的心，他们在社会的秩序外面，玩着自己内心的游戏，本无意伤害谁的。之后发现了伤害，有人固执坚持，有人疼痛收敛。

　　好象《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游弋于女人和际遇的托马斯。只是彼此之间可能有行而上行而下的区别。可能低俗也可能高贵。

　　只是，如果飞行令你快乐，那么就让你始终可以飞行吧。多希望你仍然可以。无论在谁和谁的天空，有怎样的遭遇。

　　“如果他是个天真的孩子，就让他天真一辈子。”

　　人和人是不同的啊。只是我们常常只活在自己的角色里，难以设身处地地去想。

　　一路风景绝好。烟雨蒙蒙里，绿色的山野、农家宛若江南。很多次想下去拍照，碍于人多而无可奈何，正好胶卷不多了，遂放弃步行回去拍摄的想法。

　　仙人崖底有石碑注明石阶数，说老人爬完需要用10分钟，成年人5分钟。结果心跳得一塌糊涂地终于上去，却用了半个多小时。下来时有心拍下那个如是谈的石碑拿回来自嘲，也因为胶卷不多作罢。

　　风景极美，遇到的算命道士也不象别的地方一样出言兜售，颇有仙风道骨的架势。上到玉皇顶时正好雨住日出，远山层层叠叠，色彩万千，秀丽壮美。天水号称“西北江南”，确实有道理的。尤其是在这样的烟雨氤氲的天气里。

　　被他们指导着辨认大白菜、香菜、卷心菜、菠菜、野菜，看见漂亮但不能吃的野果、鲜艳的红色荞麦堆，攀树啃皮的小羊，奔跑的儿童，收割后的玉米地、下棋的老人，心被细细浸润。遗憾里想下次来天水，一定要自己开车，边行边拍。

　　作为中国四大佛教石窟之一的麦积山石窟，是我见过保存最完好的石窟。建在一面和地面成九十度角的陡峭高耸的石壁上。为了保护研究和游览，修了供人行的铁架子。山相当高，在上面几乎不敢往下看。

　　麦积山石窟以北周、北魏、先秦的创作为主，有隋唐的少量和明清的大量修葺。各个朝代的壁画、石胎泥雕、泥塑都各具特色。

　　走累看倦的时候正好行过一遍下山，觉得完美，好象一部长度适中的电影。

　　买了麦积山的明信片分寄朋友，在傍晚的邮局里。发现有地址的朋友真的不多。在这个网络时代。邮戳是多么古典的浪漫。

　　你的那张一直空着，最后随手写了两个字：烟雨。

　　烟雨。是整整一天中的感受，是始终干旱忽然被湿润的心情，是可掬可饮却不能一醉的生涯。

　　回来散步去吃饭，天暗下来，纸团在风中起落，一圈圈地画傍晚的凄惶。在商场门口看到脖子上挂着牌子乞讨的男孩，十多岁的样子，悲哀而耻辱地低着头一动不动。见惯了乞讨，却莫名其妙地被他的沉默打动，站下看他胸前牌子上的字。在商场里乱转，却转不掉寒风中雕塑一样的孩子。于是出去把兜里的一把零钱给他，听他低低地说：谢谢。我的泪水却瞬间夺眶。

　　在仙人崖看到的佛偈探讨戒痴戒嗔，而当我们为了一点感情事故颠倒得痛不欲生时，还有这样不幸却勇敢的孩子，为了最基本的生存和受教育而忍受这些。于是震动。

　　第二天一早，天更阴了，并明确地下着雨。到天水市里的伏羲庙时不过九点。几乎空无一人，细细地拍那些木雕漂亮的门窗。出来遇到昨天的广州夫妇，请他们帮忙拍了OLYPLAS里最后一张照片。

　　在门口的早点摊要了杏茶和饼子。打车到刚才路过的南方大厦旁边拍那个拆到一半的古建“陕西会馆”。一个有点呆傻的小伙子在卖耗子药，到处问人要吗要吗。雨后泥泞的城里到处是粘滑的黄土浆，于是走得很小心。当地的人都很习惯地挽起裤脚。

　　生活无非这样吧。后来我想。

　　上了火车发现是西部铁路客运第一天换新车，乘务员都穿着好看的酒红色衬衫深蓝色制服。顺利的补到卧铺，上去看书睡觉。醒来时已是黄昏，忽然听到广播里唱出陈淑桦的《问》，很久没有听过了。

　　“谁让你心动，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他在怀中……”

　　缓慢而决然的，击中我。旅途中第一次如此放肆的哭泣，也是最后的一次。

　　下去坐在窗边，看风景在情歌和排萧的音乐中掠过。我们背向太阳下落的方向飞驰，速度只是为了加快日暮的过程。深深浅浅的感伤随天色一起暗下去，而终于混沌不见。一切都结束了。　转自 三夫户外 作者：梦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