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严明 摄影|严志刚

　　唐莉走过来，第一句话是：“怎么是辆新车？”这个重庆女孩离开“山城”后，格外敏感于自行车这种新型交通工具。还有一样时刻可以引起她兴趣的是英语，这是后来才知道的。

　　主席像——中国许多大学必备的大型雕塑——在复旦正门内50米，外面马路上就可以一眼瞅见，俨然是复旦的标志。晚秋的太阳好得出奇，沐浴了毛泽东像、像下的石座、石座上的人、人旁边的草地、草地四周的大树。这可能是唐莉到复旦或者说还没走进复旦就看见的第一个景观，一直想着过来坐坐——和许多复旦学生那样，可是太忙，时间谋杀了她的念头。《上海宝贝》里一个男生为卫慧背诵莎士比亚诗就是在那地方，唐莉估计不知道这个典故。

　　石座上都是享受阳光看书聊天的家伙，草地一侧树立着“严禁入内、践踏草地”的标志牌，里面赫然有个女生大模大样地躺着背英语。“那人怎么在里面，不是不让进吗？要不也进去聊天算了？”唐莉不由分说地踏了进去，“藐视校规”似乎让她获得一点快感。你不能把棋子放到棋盘外面，不过可以坐在严禁入内的草地里。草干干的，暖暖的，只是不够繁密，有些地方裸露着泥土。找不到报纸或者其它可以铺展在地上的玩意儿，唐莉径直坐了下去，“反正我的裤子是黑色的”。

　　一颗黑棋落到了棋盘。黑色帆布裤、褐色短筒靴、配合着红色毛衣，颜色大鸣大放，可是组合在一起没有给人扎眼的感觉，反而自然、低调，就像这个学校里行走坐立着的许多女生，“我就是一普通女生。”唐莉反复强调自己现在的身份。

　　双城记

　　“比起重庆，上海更大气；比起北京，上海又更小资。”

　　今年9月，唐莉中断了职业棋手的短暂经历，以一个大学生的身份来到复旦。那不仅是两个生命角色的转换，还是溯流而下的两个城市之间的地理旅行。上海和重庆，长江沿岸的两个直辖市，构成了她生活中的双城记。

　　上海早就来过几次，外滩、南京路和新天地这些标志性场所也早就参观过，不过生活不等于旅游。刚到复旦第一天，唐莉就遇到了大麻烦，重庆多山，上坡下坡非常频繁，自行车也不普及，唐莉压根就不熟悉这种“动物”，近则走路，远则坐公交或打的。可是复旦太大，几座办公楼之间办手续、几栋教学楼之间上下课，就够她跑一阵子了。三天后，她痛定思痛——学自行车。一个亲戚简单辅导，三下五除二，这个自称“不会边跑边跳、运动神经欠发达”的女孩就爱上了新的交通工具。现在她住在亲戚家，离学校大概20分钟的车程，每次去上学都要经过三条“人气十足”的大马路，车技自然突飞猛进。“怎么说呢，用四个字形容我骑车的水准，就是炉火纯青。”

　　一个是生活了二十年的旧爱，一个是浅尝两个月的新欢，她似乎非常享受这种孤身闯荡又回味家乡的双重心理，上海和重庆贴近的地方让她可以迅速融入到这个城市。“很像啊。上海是直辖市，重庆也是；上海有许多现代化高楼，重庆也是；上海有黄浦江，重庆也有江；还有啊，重庆江边也有一个外滩，也很热闹。”飞机降落在上海，这段感情也开始了，晚上从虹桥机场出来，夜上海的繁华就此袭来，虹桥直到延安高架两边的乱花渐欲迷人眼，那是重庆没有的风景。

　　“上海楼更高、更现代，这种国际大都市的气魄要超过重庆。”一个20岁的女生往往非常注重城市的现代感，唐莉也是，作为女棋手，比赛远远没有男棋手那么频繁，不过她还是走南闯北地经历了不少城市，深圳规划整齐的商业化城市风格就颇受她的钟爱。“比起重庆，上海更大气；比起北京，上海又更小资。”显然，这种兼具刚强和阴柔之美才是上海熨贴她的地方。双城记不只是物质的比较，更是一种情绪的感受。“上海很舒服。重庆给我的感觉老是阴阴的，潮潮的，没有那么多阳光；这里呢，很大气，很清爽。朋友对我说，上海和北方比起来还是很潮湿的，我还没有体会。”唐莉或许不知道，这个夏天和秋天是上海近年来降雨较少的一次。

　　上海再好，重庆永远是难以比拟的故乡。唐莉专门在国庆假期最后两天回家了一趟，“开始准备回家，后来和朋友说好去旅游又放弃了，最后两天还是想回去一趟，于是突然回家了。”那两天，唐莉没有惊动亲戚朋友，安安静静地和父母呆在家里，陪伴父母，顺便享受他们做的美食。“不是有句话嘛，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狗窝，哎，对了，英语怎么说，前两天学的那句？East or west，home is best（管它东方西方，家里最好）。”她的发音还不算很流利，带着一点很少说出口的胆怯，就像一个第一次去英语角的女孩子。微风拂过，唐莉用右手把掉在前面的头发挽到耳后，狡黠地微笑起来，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还是为自己能说出这样一句刚背过的英文谚语而暗自得意。

　　变形记

　　“别人看见的不是真正的你，你看见也不是真正的自己。”

　　用英语思考，而不是用围棋思考；脑袋里装着单词，而不是定式；这是唐莉现在最大痛苦，也是最明显的“突破”。如果你不是在报纸或者网络上见到过这个“美女棋手”的照片，这股疯狂劲肯定让你以为她是一个“寄托族”，一个马上就要参加TOEFL考试的女生。

　　为什么在媒体疯狂炒作“美女棋手”而且成绩直线上升的时候离开职业围棋？唐莉的选择让圈内人和许多朋友都大叫奇怪，可是她根本没有觉得这是一个问题。爱好围棋的父亲在她6岁时就开始教授围棋，可是学业一直没有受到影响，直到1997年她才放弃就读重点中学的机会，专门学了一年围棋，打上专业初段后，又去读高中了，毕业后正式进入职业棋坛，一度加盟了马晓春组织的“美女棋手队”，在围乙联赛四连胜（最后一胜是对手弃权）的成绩更让人明白，她是实打实的美女，也是实打实的棋手。现在，她暂时搁置围棋，重新拿起书本。

　　生命里，读书和围棋几度纠葛，可是从来没有分裂为不可融合的两端，“读大学有什么奇怪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不读大学。”出人意料的是，唐莉不是因为上海这个大多数美女都喜欢的都市而选择了复旦，却是为了复旦选择了上海。“很小的时候就想进复旦，不是说北人（大）南复（旦）吗，复旦新闻系全国都有名，何况还有非常出色的围棋队，里面不少专业棋手实力都挺高的，平时有切磋的对象不会耽误棋艺。”

　　职业初段，全国最好成绩是第三（全国体育大会），围乙联赛中胜率刚过50%……唐莉心知肚明，因为靓丽的容貌，自己享用着和成绩极不相等的名声和荣光。媒体能眷顾她，也能抛弃她，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美女棋手’这个称号是媒体制造出来的，也许明天就没有了，这种流星式的发光非常短暂。”唐莉的语调就像她的分析一样冷静，双手在面前比划了一下，好像证明名声不过像空气一样虚弱。“别人看见的不是真正的你，你看见也不是真正的自己。我希望自己能像恒星，那就需要真正的能力，需要充电。”

　　当时，唐莉面前摆放着四个专业：国际经济、广告学、新闻学和广电传媒。害怕高等数学的她放弃了经济，钟爱的新闻专业里，她最终选择了广电，因为她的志向是主持人，宣扬推广围棋事业，广电肯定是最合适的载体。“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围棋，从小到大学了那么久，将来肯定要回到围棋中去。”现在，唐莉也没有放弃围棋，打谱时间少了，每周还有两次训练课，有时还会参加一些比赛。“十·一”，她去三亚度假，晚上朋友们打牌，她呆在凯莱的房间里读英语，还参加了一项比赛的网络预赛。“为了比赛，我专门带了笔记本去，朋友都笑我，哪里像是度假的。”

　　“在大学，认真读好广电专业和英语，将来参与到围棋的宣扬和普及工作，这就是你的蓝图吗？”唐莉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有自己的梦想，但“蓝图”这个词汇显得过于宏大。不过，她马上用一种唐莉式的风格回答了问题：“蓝图？今天学了这个单词，想不起来了，”她从白色的jansport包里掏出一本巨大的大学英语书，翻了一会：“对了，blue——print，”她又用更快速的速度念了一遍：“blueprint”。

　　石头记

　　“走进大学才知道什么叫藏龙卧虎，真是厉害。”

　　平静的校园，唐莉希望沉潜下去，顺应着这里的节奏，好好读几年书。前几天去看“新生之星”比赛，同学早已警告过“校园选美”的无聊，她却津津有味。那些多才多艺的人和她同时入学，比她更年轻。“真是让人吃惊。以前我读初中时成绩也不错，负责各种学生活动，还会下一手围棋，那时候觉得自己挺拽的。”

　　回忆“很拽”的过去，唐莉会开心地笑，“走进大学才知道什么叫藏龙卧虎，真是厉害。我感觉和他们的距离，距离是不是distance啊？”直到获得肯定的回答，她继续微笑，显然没有觉得自己和别人真的有什么distance。毕竟，她早就是“新生之星”了：报到时，差不多全班都知道了她就是那个“围棋美女”！第一次上课，前面的男生突然转回头要她签名，周围的同学也都大笑起来，不知道是活跃课堂气氛的无厘头行动，还是真心崇拜的自然流露，唐莉还是窘立当场，最后还是写了自己的名字，不过那倒像是填写一份检讨书。有些其他班级或年级的男生想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就去找和她要好的女生，还不敢直接问，就用别人的手机打电话。还有上公共课，陌生的男生会突然奇怪地看着她，问道：“你是那个唐莉吗？”这些或诡异或滑稽或可爱的举动注定了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生。可是唐莉也不想做库尼科娃，一是没有那份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赐骄傲，二来也不想抛弃自己喜欢的事业，不想做一个花瓶。唐莉只希望暂时离开围棋，构建未来发展的平台，然后更好的回来。

　　“我很有自知之明，观察和分析自己非常透彻，可是总体上还是一个感性的人，一个人听音乐、看电影会突然哭泣。”唐莉并不明白别人为什么会将她归入理性一族，她一直把自己看成随性的大学女生，甚至还是一个记性糟糕、风风火火的女生，丢三落四的习惯会从生活蔓延到棋局、蔓延到教室，会忘了带书、带包，最夸张的是，“我比赛时，有时想好应对的定式，或者想好一系列的回应，就像拳击里的组合拳。可是下了两着，突然忘掉了，想起来，放下棋子，发现自己下错顺序了，那时会全身一抖，冒出冷汗。”唐莉相信，如果丢三落四的毛病，如果不是性子不够沉稳，她的围棋水准会明显上一个台阶。两个月的大学生涯让她看到治疗这个毛病的“希望”，上学→上课→回家→读书，准确到分钟的作息时间让她感觉到，身体里安静和成熟的因子正在慢慢生长。以前到上海，下完棋一帮朋友总会去酒吧坐坐，或者卡拉ok，甚至迪厅，好好放松一回。这次来上海，唐莉还没有出去疯过，每周去一次大超市，买下一星期所需要的物品，然后抄了学校旁边一家水果摊的电话，如果有好的美国红提、杨桃或火龙果，她会杀过去采购一番，“毕竟，学生要有学生的样子嘛。”她很是少年老成地总结道。

　　除了“十·一”，那是疯狂总动员。先是9月30日，跑到八万人体育场看“左麟右李”终结版演唱会。谭校长和李克勤都不是她熟悉的歌手，并不妨碍她买下成堆的荧光棒，武装到牙齿，把自己变成一个“光人”，楞是站了三小时，看两位“老人”谢了三次幕。“十·一”前几天去了三亚，亚龙湾开摩托艇风驰电掣的滋味爽到了骨子里，抓紧最后两天回了重庆老家。整个假期的收尾工作是去秋季版“嘉年华”。“除了那些幼稚的给小孩玩的没去，其他什么惊险的恐怖的刺激的全部玩了一遍，朋友都说别人是被嘉年华玩，只有唐莉真正是在玩嘉年华。”说到申花骁将曲圣卿被“跳楼机”折腾得够戗，她瞪大眼睛死活不相信那东西有什么害怕的：“深圳欢乐谷那个更高，而且反复几次，这里又低，还一下子没了，真没意思。”

　　太阳绕到树后面去了，草地上没有日光的滋润。唐莉也收拾书包，准备下午的课，“一个同学要给我带东西，据说是内蒙古棋迷写的信，寄到了系里。有时会收到这样的信，他们的鼓励让我相信，不要离开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