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默
何云波简介
何云波,男,生于1963年,原籍湖南新田县。现为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比较文学研究所所长,湖南省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学会副会长。2002年获湖南省首届优秀青年社会科学专家称号。主要从事俄苏文学、比较文学和围棋文化研究。著有《陀思妥耶夫斯基与俄罗斯文化精神》(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先后获教育部、湖南省社科成果奖)、《肖洛霍夫》、《回眸苏联文学》、《对话:文化视野中的文学》。专著《围棋与中国文化》作为人民出版社“中国文化新论”丛书之一,在围棋及中国文化研究中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曾应邀在首届中国贵阳国际围棋文化节“围棋之道·名人论坛”上作专题演讲。
2003年12月1日,四川成都。这个城市的天气一如既往地阴着,也无风雨也无晴。在何云波先生的心中,却已泛起了好几道波澜。他的博士论文《围棋与中国文艺精神》年初就已完成,5月份即可答辩。万事俱备,却因为那令人谈虎色变的“SARS”,不得不推迟。今天,这场让人兴奋、让人期待的答辩终于要进行了。
在四川大学文科楼的一间大会议室里,六位要参加答辩的博士候选人正襟危坐,对面是七位严肃得毫无表情的“法官”,两边则挤满了旁听者。整整一天,陈述、提问、回答……但见何先生有条不紊,侃侃而谈。终于要宣布结果了。经过“漫长”的等待,总算听到了那期待中的“宣判”:论文全票通过——世界上第一个以围棋研究获博士学位的学者就这样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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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中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遣此有涯之生。有的负重累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有的却遣得游刃有余,自在逍遥。以学术安身立命的何云波教授,应算是后者了。
湘南新田县的一个小村庄,便是何云波先生人生的起点。新田属永州(原零陵地区),这里历来属偏远之地,提起永州,人们首先会想到柳宗元的“永州之野产异蛇”。但这里也是一片充满山水之灵秀的土地,潇水、湘水在这里交汇,“潇湘”即得名于此。面对这片秀美的土地,历代文人骚客写下大量的诗文。欧阳修曾吟诗“画图曾识零陵郡,今日方知画不如”,陆游也慨叹“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山水的灵性滋润了文人墨客们的生花妙笔,他们写就的锦绣文章又使这片土地积淀了馥郁的书香。
也许,正是这片土地给了何云波先生以灵慧。刚入不惑之年,教授却也做了八年了。在中南大学外语院,同事都戏称他为“年轻的老教授”。他师从湘潭大学张铁夫教授治俄苏文学,应该说也已小有名气;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让他拿到国家社科基金课题;课题成果《陀思妥耶夫斯基与俄罗斯文化精神》一出版,又引起较大反响,又连获教育部和湖南省社科成果奖;其后,他又接连出版《肖洛霍夫》、《回眸苏联文学》。各种荣誉亦滚滚而来:铁道部青年科技拔尖人才,湖南省首届优秀青年社会科学专家,湖南省“百人工程”培养对象……
正当在俄苏文学研究中游刃有余,眼看功德圆满之时,何教授却突然开始了学术的转型。这就是从西学回归中国传统。而这种回归,又出人意料的得益于一种玩物:围棋。
何教授自称,他关注围棋,缘自1985年中日围棋擂台赛,那时正在读研究生。第1届擂台赛几起几落,他也不由自主地凑了个热闹。对棋本身,是一窍不通。真正让他牵肠挂肚的,是解说者对形势的分析、判断。而黑白子相互缠绕,在他看来,就像是一幅中国传统的水墨画,能给人无限美好的遐想。而真正被围棋这只“木野狐”缠上,是在1988年。研究生最后一个学期,论文已做完,等待答辩,正好有时间干点“无益”之事。和几个同学,一边在棋盘上操练,一边拼命从书上学习各种克敌的招术。那段时间被他视为如同“初恋”,耳鬓厮磨、如切如磋,如醉如魔,棋艺也突飞猛进。后来,狂热的情感渐渐被代之以朝朝暮暮中一蔬一饭的厮守,在平淡的日子里,棋艺虽不见长,但对其内在魅力,似更多了一些领悟。心心相印中,自有一份味永难言的地久天长。
这真是一段难得的情缘。对于何教授来说,文学是饭碗,围棋则是游戏。想想,人的一生无非就是由劳作与游戏构成。劳作是为了谋生,游戏则更多是精神的快乐。所谓功利人生、游戏人生、求道人生,其实它们不一定都是矛盾的。就像游戏,有时乃是学问的一种境界。游戏的本质有三:其一,无直接的功利目的;其二,全身心投入;其三,自得其乐且其乐无穷。当一个人游戏的时候,他便进入了一个完全自由的境界。学问如果能做到这个份上,便成了一种游戏的境界。何云波先生经常说,这恰恰就是他最为向往的。要是工作也能像游戏一样快乐,或者说,在游戏中也玩出点学问,该有多好!也许,他从玩围棋到介入围棋文化研究,便包含了这样的追求。当他开始尝试着走进古老的围棋文化园地,又发现,这里面其实大有学问,可以让他一辈子有滋有味地投入其中。于是就有了洋洋四十余万字的《围棋与中国文化》(人民出版社“中国文化新论”丛书,2001年)。不期然间,这部游戏之作,竟开辟了中国文化的一个全新的领域。正所谓拈棋微笑,风景这边独好!
何云波先生在《围棋与中国文化》后记中袒露心声,专攻西方文学, 也从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充满了人生的苦难、灵魂的分裂与煎熬的小说世界中,感受过一种真实、残酷、深刻、永恒。但他坦言:“其实我骨子里,还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文人,执着于此生此世,一卷书,一杯酒,一盏茶,一局棋,‘林间扫石安棋局,岩下分泉递酒杯’,真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正是这种传统文人气质,使得他开始从西方文学回归中国传统文化。其实,学者和他的研究对象往往是个彼此选择的过程。学者在挑选自己感兴趣的课题,课题也在等待合适的人来开拓。研究围棋文化,既要懂棋,又需要中国传统文化的学养做根基,如果曾经研究过西方文化,是再好不过,视野会更开阔,角度也会更新颖。作者如今刚好具备这方方面面的素养,而中国古代四艺中,惟独棋文化的研究乏善可陈,正可供研究者大显身手。这部《围棋与中国文化》便成了作者学术转型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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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云波先生在《围棋与中国文化》中写到:天圆地方,一阴一阳之谓棋。天地阴阳,相生相合,相互感应,相互激荡,宇宙万物由此化生。而黑白子的阴阳交抱,似也在昭示着混沌初开之意境。
这真是一种令人神往之境界。一路行来,风景不断,难怪让作为性情中人的何云波先生如此流连忘返。2001年8月,在中国贵阳首届国际围棋文化节上,何教授作为学界代表应邀在“围棋之道·名人论坛”上作专题演讲,与大侠金庸、中国棋院院长陈祖德等同台论道。其夫人彭亚静女士,则入围围棋知识大赛电视总决赛。其后何先生作为嘉宾又为夫人颁奖,这成了围棋节上的一道亮丽的风景,一段让人津津乐道的佳话。
也是在这一年,已做了好几年教授的何云波先生再次成为学子,入蜀道,师从四川大学著名学者曹顺庆教授,攻读比较文学博士学位。何先生似已被围棋所媚,再难自拔。一方面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编选《天圆地方——围棋文化散文选》,一方面向导师申请以围棋为题做博士论文。他幸运地遇到了又一位宽厚的别具眼光的师长,居然获得首肯,并鼓励他尝试从围棋之艺切入,从形而下的层面,为清理中国传统的文学、艺术理论话语,开辟一条新的路径。
于是,便有了这部学术色彩更浓的《围棋与中国文艺精神》,这也可以说是古今中外绝无仅有的博士论文。围棋曾与琴、书、画为伍,中国古代棋论包含着丰富的思想与美学遗产,但到20世纪,围棋又被纳入到体育竞技体系中,逐渐丧失了“艺”的身份。这固然与围棋本来的竞技成分有关,另一方面,也是文艺乃至整个社会的“世界化”潮流使然。而所谓“世界化”、“现代化”,其实往往与“西方化”脱不了干系。正是因为现代艺术体系都是西方意义上的,当某种事物与现代接轨,也许获得了发展的机遇,但同时也可能使它固有的一些特质被忽视。围棋便成了这样一门被遮蔽的“艺术”。由此,何云波先生谈到,他之研究“弈”与“艺”的目的,就是“返本溯源”,希望对我们曾经拥有的文学、艺术遗产做一番清理。以中国传统的文、艺及文论、艺论为参照,展开对中国古代围棋及棋论的研究,探讨围棋作为一种艺术,其意义的生成、建构过程。通过对“弈艺”的考察,也许,我们对中国传统的“文”与“艺”也会有一些新的认识。
研究“弈”何以成为“艺”,弈与中国传统的艺、文之间的关系,便构成了一种跨学科的对话。作者提供了围棋及棋论这一入径来反观中国传统艺术与文化,也许会给我们带来一些“陌生”的东西。中国文化史不仅要保持历史记忆的连绵不绝,更要书写“中国”的历史。了解围棋的前世今生,了解关于它的各种言说,了解其怡情载道的雅,也了解它让人思凡的俗,或许可以提供另一种视野,呈现不同面目的文化中国、艺术中国、心灵中国。如果被遮蔽的部分越来越多地得以清楚呈现,中国文化、艺术才会日益丰富、立体、饱满起来。
何云波先生在《围棋与中国文艺精神》后记中谈到:
确实,围棋是一种游戏,一种形而下之技,但它又被当做艺术,虽小道而通于大道。形而下之技与形而上之道究竟是怎么被打通的?围棋这类竞技性游戏,为什么有着审美的意义?弈何以成为艺,艺在中国古代又为何物?弈境与艺境有何相通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接踵而来,深入下去,便涉及到整个中国传统知识的构型、意义生成。以游玩的心情进去,越往里走,越像走进了一个诱人的迷宫。歧路彷徨,乱花渐欲迷人眼,不知今夕是何夕。但在寻寻觅觅中,一旦自觉有所发现,有所会心,那种快乐的心情,用一句棋迷的话说,就跟下棋吃了对手大龙似的。
有了这一份精神的快乐,学问也就不再是劳作,是苦差使,而成了生命存在的一种需要,可以让你一辈子与她有滋有味地相厮相守。何先生将书房命名为“潇湘听弈庐”,拥一屋书,对窗前月,聆听古今文人、弈人的“手谈”,听他们的娓娓诉说。小楼夜听潇湘雨,棋子厅堂寂静中,在倾听、对话中,有所领悟,有所会心,“共藏多少意,不语两心知”,正可谓妙味无穷、其乐也融融。
《围棋与中国文艺精神》成稿后,获得导师曹顺庆教授的首肯,论文评审与答辩专家也高度评价了这一课题研究的意义。认为论文填补了国内外这一领域研究的空白,对中国思想史、艺术史的研究,也是一种独特的贡献。
答辩刚完,何先生又在筹划他的第三部围棋理论著作《中国围棋思想史》的写作了。发掘围棋史的思想资源,相信那又将开辟围棋文化乃至中国思想史研究的一个新天地。同时,何先生又在雄心勃勃地打算,通过实地考察,去追寻古老围棋的踪迹。于是就有了《棋行天下》散文集的构想。《围棋报》上曾登过何先生许多相关的文章:英雄儿女一枰棋、乌衣巷口夕阳斜、烟花三月下扬州、丝路棋迹、小楼夜听潇湘雨……光看这些充满诗情画意的题目,就够令人神往的了。
看来,后半生何先生是注定要与快乐的学问、与围棋这一“木野狐”缠缠绵绵到天涯了。冯友兰先生曾说,每个涉猎过中西哲学的人,都会更喜欢中国哲学。也许中国文化对于今世今生的执着,其人生审美化,艺术人生化,所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心头挂,便是人间好时节。”让每一个眷恋生命的人都难以抗拒。更何况,这一路上还有棋可下呢?棋音不歇,求索不倦。一旦求索与游戏合二为一,就获得了思想的自由与自由的思想,这是多么让人羡慕,又多么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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