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职业体育发达，体制健全。美国足球的体制，多少得益于其他职业体育项目多年积累的经验。

　　■美国的人均国民经济总产值为3万美元以上，但大部分职业足球运动员还挣不到中小学的一个资深教师的工资。一个大联盟顶尖的球队，竟以100万美元把全部队员的工资打发掉了。

　　■问题就出在我们把足球当成“社会公益”、“精神文明”来搞。于是国有企业和地方政府携手，大搞“精神文明”的政绩工程。只要抱住一个国有企业的大腿，就把球员的工资提高到几十万上百万，别的队有钱没钱，都得跟着竞争，成本扶摇直上。

　　■我看，倒是足协的人真该“悬崖勒马”，把足球当成产业来经营。中国足球需要的，不是国有企业的民脂民膏，而是自食其力的自尊。

　　□ 耶鲁大学学者 薛涌

　　这次《足球》报和足协关于中国足球是否是“不良资产”、“不良市场”的争议，引发了人们对中国足球的重新思考。笔者在中国足球职业化起步时就撰文指出：职业化不是意味着涨钱！遗憾的是，这样的告诫没有人愿意听。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们一谈足球职业化就盯着欧洲，在钱上只要有可能就和人家攀比。其实，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欧洲职业足球属于成熟的市场，经几十年的发展而形成。中国的职业足球刚刚起步，属于发展中的市场。两者缺乏可比性。设计中国足球的未来，最可借鉴的是成功的发展中市场。在这方面，日、韩、美的职业化几乎和中国同时起步，进步甚大，其经验最值得借鉴。遗憾的是，2002年世界杯后，我们只盯着人家的成绩眼热，却没有认真研究人家的体制。

　　一份吓你一跳的工资表

　　在日、韩、美三国足球中，笔者以为美国是最可效仿的。首先从成绩上看，美国最出众，国际排名最高。第二，美国的职业化条件最差，但运行得最稳定，也显示出了最大的潜力。短短九年，美国足球与欧洲的距离，已经非常之小。第三，美国的职业体育发达，体制健全。美国足球的体制，多少得益于其他职业体育项目（如职业篮球、职业橄榄球）多年积累的经验，其“制度优势”最为明显。

　　日本J-League（日本J联赛）的起步，在某种意义上说属于“烧钱型”。当年J-League的开场如同一个小型奥运会开幕式，极为豪华、壮观。同时J-League重金聘请知名的国际球星，希望一下子重塑日本的体育市场，恨不得一夜之间把足球变成日本第一运动。结果开始热闹，但“三板斧”后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立即显得后劲不足，财政也屡有危机。

　　相比之下，美国大联盟的开场十分低调，而且始终是小本买卖。像任何生意起步时一样，大联盟头几年一直在赔，风雨飘摇。大联盟也一直不愿意公布队员的收入情况。不过，最近大联盟队员组成工会，第一次和大联盟资方集体谈判订约，并公布了其成员2004年的工资。这一珍贵资料，配合其他资料，使我们对大联盟的运转多少有些了解。

　　2004年美国大联盟队员的平均年收入是8万美元，中等收入为5.2万美元。（平均收入是把队员的收入相加，再除以队员人数所得出的值，结果几个收入远高于一般队员的大牌球星的年薪，一下子把平均收入抬得甚高。而中等收入，则是真正处于中间地位的队员的收入，更能反映一般球员的收入水平。）收入最高的是还没有踢过一场职业比赛的14岁的“神童”阿杜，年薪为50万美元。雇用他的D.C. United（华盛顿联队）发给队员的工资也是最高的，工资总额达275万美元。达拉斯队的工资总额最少，仅74万多美元。大联盟的许多队员，每年的收入都在5万美元以下。

　　表一是去年轻松击败中国队的地铁明星队的工资表。看看这些比我们的国脚水平高出一筹的队员的收入，可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表一：2004年地铁明星队球员工资表

　　队员 年薪

　　Eddie Pope（波普，后卫） $350,331

　　Amado Guevara（格瓦拉，前锋，洪都拉斯国脚） $243,750

　　Jonny Walker（沃克，守门员，曾入选美国U－23） $100,000

　　Dddis Gaven（加文，中场，18岁，入选美国U－17） $78,000

　　Mark Lisi（里斯，后卫/中场） $69,692

　　Ricardo Clark（克拉克，中场，美国U－20） $52,625

　　Edger Bartolomeu（巴托罗姆，后卫） $40,000

　　Joey DiGiamarino（迪·吉亚马里诺，中场，曾入选美国国奥） $30,000

　　John Woylyniec（沃林尼奇，前锋） $30,000

　　Craig Ziadie（泽亚蒂，后卫/中场，牙买加国脚） $27,783

　　Chris Leitch（雷奇，后卫） $26,460

　　Mike Magee（麦基，前锋，美国U－20） $26,250

　　Jacob Leblanc（里布兰科，中场） $26,450

　　Joe Addo（阿多，后卫，前加纳国脚） $25,200

　　Tim Regan（雷甘，后卫/中场） $25,200

　　总计： $1,155,541

　　生活窘迫的美国职业球员

　　你如果随便找一个在美国读完书找到工作的普通中国人看看表一这个单子，他十有八九会说：“这上面只有五六个人的工资比我的起薪高。”地铁明星队所在的纽约，是世界上物价最贵的城市之一。如果挣2万多美元年薪，缴了房租几乎就剩不下什么钱了。单身过只能维持一个穷学生的生活，养家根本不可能。这些挣2万多的，包括牙买加队的国脚Craig Ziadie（泽亚蒂），还有那些试图挤进欧洲俱乐部而未能成功的，如19岁的新秀Mike Magee（麦基）。

　　最惨的是非正选的“发展球员”。这些人一个月只有850块钱。付房租也不够，不得不靠当业余教练为生。干得好，一个星期有几百块的收入。他们常常几个人合住一套房子。

　　 其中有位队员几年前在纽约住不起，只好住在新泽西的父母家里，每天到队里训练，路上单程就得花2个小时。后来队友Clint Mathis(马蒂斯，当时美国最贵的足球明星)看他可怜，让他暂住在自己的公寓里。但如果比赛中得了红牌，或因违纪被罚，连这样的生活也无法维持，只有向父母借钱了。

　　令人惊奇的是，许多队员，完全有能力在欧洲闯天下，但最终舍弃欧洲的大笔金钱选择在国内效力。神童阿杜就舍弃了欧洲的更大额支票，决定从大联盟起步。多诺万也放弃去德国的机会。D.C. United去年刚刚召募的Alecko Eskandarian放弃了葡萄牙Sporting Lisbon（里斯本竞技）的合同，以区区8万美元的年薪留在大联盟。理由是作为国奥队的选手，他不愿错过美国国奥队在加州的训练，另外留下来也加大了他入选国家队的可能。这对他而言比钱重要得多。Chris Armas（阿莫斯）是31岁的国脚，本可以去欧洲，但芝加哥队给他32万多美元的年薪，他决定不走了。他直言不讳地说：“我是个重视家庭的人，不愿意轻易出门闯荡。大联盟还很年轻，日子在一天天好起来，我不觉得这是个很坏的地方。”另一位明星Earnie Stewart（斯图尔特）在荷兰闯荡一番后，回到大联盟，今年将挣28万多美元。

　　美国的人均国民经济总产值为3万美元以上，但大部分职业足球运动员还挣不到中小学的一个资深教师的工资。也正因为如此，一个大联盟顶尖的球队，竟以100万美元把全部队员的工资打发掉了。换成人民币也不过800多万。读者还需要注意的是，即使这样的工资，还是在美国队世界杯闯入前8名、许多队员有了国际声望、纷纷被欧洲俱乐部相中后，大联盟的队员组织工会通过讨价还价才拿到的。在这以前，也就是职业化的前七八年，观众寥寥无几，队员默默无闻，能去欧洲的甚少，手里没有讨价还价的砝码，工资要低得多。当时最低工资是2.5万，最高是28万。实际最高收入的队员是马蒂斯，年薪仅20万，还远不及现在阿杜的一半。一般队员，一年也就三万而已。大致相当于公立小学老师的起薪吧。 大联盟已经开始盈利

　　美国大联盟薪水低，当然是因为观众少，俱乐部收入低。不过不要忘了，美国人只踢球不看球，连多诺万这样的进了世界最佳阵容候选的球星，也承认平时看球只看篮球、橄榄球，不看足球。不过通过九年奋斗，大联盟的观众人数开始上升。表二是去年九月公布的大联盟观众统计。

　　表二：大联盟观众统计(2003年9月公布)

　　球队 平均观众人数

　　Los Angles（洛杉矶） 21,331

　　Colorado（科罗拉多） 17,455

　　MeroStars（地铁明星） 16,411

　　New England（新英格兰） 16,156

　　Columbus（哥伦布） 15,874

　　D.C. United（华盛顿联队） 15,483

　　Kansas City（堪萨斯城） 15,085

　　Chicago（芝加哥） 11,601

　　San Jose（圣何塞） 9,855

　　Dallas（达拉斯） 7,729

　　大联盟平均： 14,701

　　美国大联盟门票的标准不一，平均大致20美元左右。每年联赛各队要踢28场球。28场如果平均每场15,000人的话，门票就可卖840万美元。两个队分，一个队摊上420万美元。当然，这里面还有纳税、销售利润等等因素，门票卖出的钱只有一部分能到俱乐部。不过，大联盟各队除了28场联赛外，还有一些其他比赛，能有些额外收入。另外，大联盟决赛的观众可达6万人。所以通过门票，大致还能够看出一个队的经营状况。

　　有地铁明星队出场的比赛平均每场观众16,411人，28场下来，门票销售价值919万多，与对手平分，有近460万。队员工资开支则仅115万多。达拉斯观众最少，平均每场7,729人，28场下来，门票卖433万上下，与对手平分，摊到216万上下。但工资开支仅74万出头，勉强也可以维持。D.C.United平均每场15,483人，28场下来，门票卖867万多，与对手平分后近434万，工资开支2004年要达275万，收支平衡似乎勉强能够维持。不过，这些观众数是2003年的。2004年因为召募了阿杜，美国人等着看这个世界第一足球神童已经等急了，所以到时候估计本队比赛观众数会飙升，油水不小。

　　纵观各队情况，平均观众人数除了三个队外，全在1.5万以上，门票销售额能分摊到420万以上，队员的工资支出，大部分在100万多一些。大联盟的电视转播目前还是白送，但广告、球队的服装销售等等，还有小利可图。更重要的是，大联盟渐渐开始培养准世界级球星，众多队员转会欧洲俱乐部，由此收入不薄。地铁明星队的门将Tim Howard（霍华德）转到曼联成为主力门将，转会费360万，远高出实际的门票收入。阿杜几年后，身价怕是要达千万以上。所以即使保守点估计，大联盟也已经站到了赚钱的门槛上。

　　职业足球不是“社会公益”

　　经营足球俱乐部并不神秘，就这点“柴米油盐”的账，你会摆摊儿，大致就应该会经营俱乐部。中国职业足球起步的条件好多了，重要比赛常有三四万观众，冠名权、广告收入更不得了。何至于一听“不良产业”、“不良市场”就谈虎色变？道理很简单，你看看最近体总网那篇“旗帜鲜明”的评论就明白了：搞职业化搞了十年，还不肯承认足球是“产业”，还在说“众所周知，中国足球事业是中国体育事业的一部分，我国体育事业是一项社会公益事业”，有这种没有产业的“职业化”吗？可见我们这十年是怎么混的！不把足球当产业来经营，于是靠侵吞国有财产过日子，号称是经营“社会公益”。

　　世界各国，从事社会公益的人，因为是以“非盈利”为目的，收入不可能超出本地老百姓的平均水平，很多人应该打“义工”才对。按中国的水平，足球如果是社会公益，足球运动员就不应该有两万以上的年收入。如果挣着上百万搞社会公益，那不是贪污就是受贿，早该抓起来了。

　　足球就是产业，需要计算产业的投入产出。中国人均年收入还远达不到1万人民币。按美国的标准，队员年薪就该1万上下。不过，中国的足球观众平均每场比人家多2、3倍，队员收入也应该跟着翻。这样算下来，一个一般的中超队员，一年应该有3、4万的年薪。中国的普通老百姓，挣这么多已经算相当不错了。笔者敢说，现在的中国足球运动员，如果放着3、4万的年薪不肯踢球，他们中90%改行后挣不到这个数的一半。

　　问题就出在我们把足球当成“社会公益”、“精神文明”来搞。于是国有企业和地方政府携手，大搞“精神文明”的政绩工程。只要抱住一个国有企业的大腿，就把球员的工资提高到几十万上百万，别的队有钱没钱，都得跟着竞争，成本扶摇直上。

　　试想，如果美国大联盟也有几个不惜工本的大企业，抱定美国事事都得第一的信念给足球投资，几年下来，多诺万、阿杜这样的球星，就该和小贝、齐达内、罗纳尔多那样贵了。齐达内当年访美时，年薪几乎相当于大联盟全体队员的工资！队员如果成了这样的富翁，每场比赛不过2万人，当然也就成了不良产业了。

　　我们十年投下几十亿搞“社会公益”、“精神文明”，结果“精神文明”如何呢？假球、黑哨、赌球、甚至进国家队踢球不尽力，这是“精神文明”，还是“精神不文明”？足球除了把下岗工人的钱揣进了腰包外，给我们的社会提供了什么“公益”？足协难道这点是非也辨不清吗？

　　我看，倒是足协的人真该“悬崖勒马”，把足球当成产业来经营。如果足协能够拿得出大联盟这样的一笔账来，还怕别人说你“不良产业”吗？自己靠卖票能活，还用管别人说东说西？中国足球需要的，不是国有企业的民脂民膏，而是自食其力的自尊。

　　（本文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