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象的异邦--齐达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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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ORTS.SOHU.COM 2004年5月25日18:08
全体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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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达内，从马赛的穷街陋巷到皇马的天王巨星，他的历程里刻满了种族主义、政治冲突留下的印记，当然还有精彩绝伦的足球。这位世界上最优秀的球员对《观察家》月刊记者安德鲁·哈塞诉说了对自己阿尔及利亚血统的骄傲，这能激发他的怒火，让他在场上做到最好，他也吐露了，为什么他的天才有可能被他时而表露的暴力倾向所吞噬。
马赛北郊拉喀斯特拉内贫乏肮脏的街区，在官方法语里被称为一个敏感区域。这里绝大多数居民是第一或第二代移民。最早一波是五六十年代从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来的，但现在拉喀斯特拉内的居民包括世界上所有法语地区的移民，从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到加勒比地区。
这里的人很认可自己的马赛人身份，尽管这是法国最穷困的城区之一。在拉喀斯特拉内的几个地点你能清楚地看到马赛的海湾和老港口，第二代移民也颇为自豪地把这个城市特有的口音和俚语据为己有。然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仍然拒绝承认自己是法国人。
拉喀斯特拉内是齐达内的故乡，这位皇马的中场组织者，在他32岁时达到了职业生涯顶峰。他可能是同时代人中最全面最有天赋的球员，这是足球界、特别是与他共同作战过的人公认的观点。
1998年带法国队获得世界杯冠军的雅凯说，从第一眼看见齐达内，他就意识到这是个旷世奇才——“齐达内凭直觉踢球，控球精准，有一种动力驱使他前进。他是个100%的足球运动员。”
以夺取2004欧洲杯为目标的法国队现任主教练桑蒂尼，一向很吝惜对球员的赞美，但他夸起齐达内来却滔滔不绝：“无论场上场下，他都永远不会逃避责任。这就是为什么他作为队长能给球队带来这么好的影响。他从来不畏惧。”
队友们同样拜服于他的稳定和坚强。皇马队友费戈以对效率和球队的组织的品味高而出名，在提到齐达内的控球和步伐时用了“出类拔萃”来形容。 贝克汉姆毫不迟疑的称他为“世界上最伟大的球员。”即使是在2003年世界足球先生的竞争中输给齐达内的亨利，也对前者的全面赞叹不已， 形容他的国家队队友为“你永远指望得上的家伙，真正控制局面的人。”
如果一定要给齐达内挑毛病的话，那就是无法正确地面对失败，导制他比赛状态时有起伏。但即使在他最安静最黯淡的时刻，他在技术上的才华也永远不能低估。最好的例子莫过于2002的冠军杯决赛。当时他刚结束停赛，并且还在1997年、1998年在尤文图斯连续两次决赛失利的阴影下挣扎，却正是他在中场哨声即将响起之际，以一记超自然般的左脚凌空抽射攻破勒沃库森大门，带领皇马在百年大庆之际夺得了第九座冠军杯。从此后即便是那些最吹毛求疵的皇马球迷，那些斯蒂法诺时代的死忠崇拜者也只能拜伏于齐达内面前了。
过去10年里，齐达内得到了足球运动中所能得到的所有荣誉。对于拉喀斯特拉内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根。他的父母仍然住在离那不远的一座大房子里。他的一个兄弟法希德执教着一支当地球队——Nouvelle Vague，齐达内是这只队伍的终身主席。队里的孩子们对他感激不尽，即使他们对他的法国国家偶像的地位无动于衷。Nouvelle Vague的门将卡希姆说：“当你说你是拉喀斯特拉内人时，别人常会害怕，但当你说你在一支齐达内领导的球队里踢球后，他们马上会表现得很尊重。 ”
在法国的其他部分，他被昵称为“齐祖”，因为他的球技同样也因为他的优雅而被公众爱戴。他的公众形象首推足球、家庭和朋友们。他的家族是被称为“beurs(法国俚语里对阿拉伯人的称呼)”，他形容自己为“非实践派的穆斯林”。
虽然法国是欧洲民族关系最紧张的国家之一，但这个国家对齐达内的热爱超越了宗教和种族的分界。值得注目的是，他最近在一个“所有时代最受欢迎的法国人”的投票中拨得头筹，击败了早已深入人心得人物如老牌摇滚明星约翰尼·哈利戴和抒情歌手米歇尔·萨赫多。最重要的是，这次投票是由Journal du Dimanche组织的，这个杂志与《每日邮报》一样在法国发行量最大。当齐达内和我提到这个投票时他说： “能被整个国家认可真让人难以置信。这太了不起了。以前有些事情难以提及，特别是对于向我这样来自敏感地区有移民背景的人来说。这说明了法国的变化有多大，这对每个人——政治家、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们、以及普通的法国人——都传达了一个信息：看看我们能做到什么。”
在大多数评论家的眼中，齐达内在这个主流竞技场的出人意料的胜利，标志着法国一种新的政治成熟。法国的知识分子们通常轻视体育，但当作家菲利佩·索莱斯喊出让齐达内当法国总理时，他可不完全是开玩笑。在同样兴奋的情绪中，有影响力的社会批判家帕斯卡·伯尼法斯则欢呼齐达内的风行不亚于一次“新启蒙运动”。
而齐达内回避名誉的谦虚风格也同样出名。“我没什么好说的。”在1998年世界杯胜利后他始终保持清醒。齐达内和他周围的人都声称是他腼腆谦逊的个性使然，但这里也不乏其他的原因。“齐达内的周围有太多的鲨鱼，”他的兄弟诺蒂内说， “有太多人想为了政治目的利用他。”
结果是，齐达内的公众形像是小心建立并巧妙防护着的，就像他在中场那些精心的策动一样。他可能很公众化，但对大多数的法国公众来说，他绝对还是一个谜。
拉喀斯特拉内的工业尘灰中，很难想像比皇马的训练基地更遥远的地方了。它就在通往马德里北郊平原的另一头。保安虽然很严，但一旦越过了对那些索要签名的球迷、摄影爱好者和来寻找故事的小报记者所设的防线，就会吃惊地发现在里面训练或闲聊的那些名利双收的年轻人们相当放松。
贝克汉姆乘坐一辆巨大得离谱的四轮驱动车抵达，引发了一阵混乱，姑娘们狂热地拥向了大门。几分钟后当我穿过几个更衣室时，还可以听到皇马的小伙子们用西班牙语打趣贝克汉姆。
“大卫，我们爱你！”他们喊道。
贝克汉姆先是微笑，然后格格地笑出声来，但他肯定没听懂。
与此同时，在场地的另一端，罗伯特·卡洛斯转着圈子，正在练习给一个巴西电视节目准备的“剪刀脚”。当我走向球员通道附近的齐达内去打招呼时，这个左后卫，他显然是皇马队中的小丑，把一个球踢到我们中间，上来给法国人一个熊抱，还附在他的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了点什么，让齐达内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姿势显然意味着别把采访着太当真。我注意到齐达内的第一点是，虽然他在场上是如此地从容优雅，他本人看上去却有些迟钝，甚至是笨拙。他正襟危坐，象个小姑娘一样双腿并拢，两手折叠放在膝盖上。我的第二个想法是他可能真的害羞，但今天早些时候的新闻发布会上他却完全不同。面对欧洲足球记者们的尖锐问题——关于他的合同，昨天晚上的比赛以及皇马的前途，齐达内都用法语和西班牙语回答得相当从容淡定。但我问到他觉得哪里更象家时，他戒备了起来。
“我最早是来自拉喀斯特拉内和马赛的，”开始回答的时候，他有点犹疑不定，“我热爱马德里，在这里很开心。我在这里已经3年了，也希望能呆更长时间。但我为我出身的地方骄傲，也永远不会忘掉那些乡亲。不管我去哪里，拉喀斯特拉内都是我想叶落归根的地方。那里还是我的家……那确实还是一个问题地区，法语里被称为quartier difficile。但我想那里有独特的文化。
“我觉得马赛可能和利物浦有点类似，艰苦却生机勃勃。我认得的谢鲁和勒塔莱这样的球员，因为这个原因，应当能在利物浦干得不错。我对这项运动的热情来自马赛这个城市。不幸的是，我虽然很想，现在却还不能回去，因为我要在这在国外多踢些。但我还是马赛奥林匹克队的支持者，即使我在AS戛纳队踢球时我也常去看他们的比赛。”
他说话时急促的元音发音是他家乡城市特有的，而他的一些相貌特点在北非的柏柏儿人中很常见。柏柏儿人并不是阿拉伯人，近年来阿尔及利亚Kabylie地区(那里是齐达内家家族的原籍)的柏柏儿人同阿拉伯当局发生了冲突。有很多屠杀反屠杀之类的传闻，但西方真正知道的只有1992年后，已经有超过十万人在这场毁掉了这个国家的内战中丧生。
不管游说团体如何努力，齐达内从来没有就战争和他的柏柏儿起源公开发表过评论。但他显然很高兴英语媒体没有忽略他的身份。“我的家族为我骄傲，但我更以他们和他们的出处为荣。我很自豪他们来至Kabylie，那是个特殊的地方，我的根在那，这点对我很重要。可是现在那里和马赛和拉喀斯特拉内一样，就算我想回去，因为各种原因也很难办到。”
齐达内家族的传说是这样的：齐达内的父亲离开了遥远阿尔及利亚丘陵的家园，一个叫塔古姆内的村庄，先是来到了巴黎。像他的许多同胞一样，他也到了北面的巴贝和圣丹尼斯地区。巧合的是，后者正是法兰西体育场的所在地，也就是齐丹带领法国队在1998年世界杯决赛3比0击败巴西，取得他人生中最伟大胜利的地方。那里能找到的工作很少，钱更少，于是一家人又搬到了无论在地理还是文化上都更接近故国的马赛。
六世年代中期刚到马赛时，父亲作了一个管理仓库管理员，经常上夜班。他是个很细心的父亲，很苦恼地发现他不在时，儿子常做恶梦。他记得齐达内是个文静的小男孩，但也精力充沛到用足球打碎了公寓里所有的灯。
齐达内谈起父亲时，总是充满了尊敬和崇拜。“是他激励了我，”他告诉我说，“是我父亲教会我一个移民一定要比别人付出双倍的努力，而且他从不放弃。”
齐达内提到自己的小家庭时也一样的自豪。他在1992年娶了法国西班牙混血的维罗尼卡。他是在戛纳队踢球时遇到她的，现在他们已经有了三个男孩，每个都起了个意大利名字。“他们都是好的足球运动员，”他说，“如果他们踢足球我会很高兴。但他们必须得付出努力，这就是我所学到的。”
父亲没有观看到1998世界杯决赛儿子的表现--当时他在照看齐达内的儿子卢卡——但他谦逊地称他为儿子的进球感到高兴。回想起赛后席卷了整个法国的全民欢腾时，齐达内说：“那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不一般。我们本是个没有来头的家庭，现在我们被所有的法国人敬重。”那场比赛后，法国的齐达内狂热达到了顶点，海报里墙上的涂鸦和说唱歌曲里都宣称“齐祖当总统”， 阿尔及利亚的和法国的三色旗一同飘扬在香榭丽舍大道上。
但这种欢乐并没有持续多久。那场著名的胜利后没几天，国民阵线的领导人勒旁，就在媒体上对法国队的种族来源吠叫不休。他虚情假意地夸齐达内为“法国阿尔及利亚之子”。他的发言是处心积虑的。“法国阿尔及利亚”这个词从来就不是中性的，它不可避免地让人回想到在1962年经历了长期野蛮战争才结束的殖民时期。“法国阿尔及利亚之子”的言外之意是，齐达内要么就是殖民者的走狗，要么就是他父亲祖国的叛徒。
然后勒旁的一个喽罗称，齐达内之所以能被法国人接受，只因为他父亲是个harki——这个阿拉伯词指的是在阿尔及利亚战争中为法国人作战的阿尔及利亚人，在战后他们或被屠杀或逃到了法国。Harkis是殖民战争中被遗忘的受难者，被他们自己的人民视作通敌者而痛恨，被法国人鄙视而耻于提及。这种侮辱意图造成伤害，特别是在拉喀斯特拉内地区。
这个标签的直接后果，是2001年11月在法兰西体育场举行的法国阿尔及利亚友谊赛，那成为了齐达内职业生涯中最痛苦的时刻。而这场比赛本应是标志这两个民族走向和解的历史性时刻，自从阿尔及利亚独立后，两个国家还从没在足球场上相遇过。
现实是残酷的。赛前齐达内受到了死亡威胁。比赛中对他的嘘声不断，而且，他回忆说，那些写着“齐达内——Harki”的条副也让他分心。比赛在下半时被终止了，当时很多年轻的阿拉伯裔法国人唱着歌颂拉登反对法国的歌冲进了球场。 法国队1998年带动的多元文化进程陷入混乱，极右势力又活跃起来。
齐达内对这场溃败的反应，是最终在他父亲身份的问题上打破了沉默。“我要郑重地说明，我父亲不是harki，”他对媒体宣布，“我父亲是阿尔及利亚人，他以此为荣，而我以我的父亲是阿尔及利亚人为荣。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和他的祖国作战过。”
在发表这个声明后，齐达内对于他的出身更加自在了，少了很多戒备心理。他和德帕迪约一道大力支持近来反对国民阵线的斗争，或是出面担当法国年轻一代移民的代言人，他们被唤作齐达内一代。
当我们聊到阿尔及利亚、马赛、音乐和家庭，气氛变得更加轻松，齐达内的双手不再扣在一起，他的谈话中带着真正的热情。“我很幸运来至一个敏感地区，”他说道，“它教会我的不只是足球，还有生活。很多孩子来至不同的种族和贫穷的家庭，他们的每一天都在奋争。音乐是非常重要的，足球则是轻松的部分。”
现在很容易想像当年齐达内作为一个早熟的天才少年，被兄弟们称作“Yaz”，在拉喀斯特拉内中心广场的沙石地面上踢足球的场景。然而从那时的照片看到的他，是一个害羞却意志坚定的孩子。他的童年玩伴 杜杜说：“他是一个胆小羞怯的孩子，我们经常因为这个取笑他。但我们也知道如果我们中有人能成功的话，那个人一定是他。他对获胜总是充满信心。”
关于齐达内的一种理论，说他是一个由内心的怒火所推动的球员。他的足球是优雅的大师级的表演，充满了技巧和想像力。但他却会突然卷入令人震惊的暴力中，让人无法理解。最有名的例子包括在2000年代表尤文图斯打冠军杯时头撞汉堡队的凯因茨，因此被停赛5场。和1998年世界杯时，他脚踩沙特阿拉伯队不幸的阿明了——奇特的是，这一行为在柏柏儿社团中，被看作是齐达内对讨厌的阿拉伯“极端份子”的报复，并且在社团中被广为称道。
齐达内在戛纳队的第一个教练让·瓦哈德马上就注意到了他的稚嫩与敏感，他总想去攻击那些侮辱他种族或家庭的观众，瓦哈德的首要任务是让他控制自己的愤怒，集中注意力到比赛中。据瓦哈德说，齐达内在戛纳的第一个星期，主要花在打扫卫生上了——作为他拳击对手的惩罚。
当他1996年到了尤文图斯时，他已经因为自控和纪律性(不管是场上还是场下的)而出名了。他是在波尔多时期，在他的马赛同乡霍兰德·库比斯手下发展起这种优点的。库比斯一眼就看出他是个未驯的天才，他认为齐达内在波尔多的两年是他最需要指导的时期。正是在波尔多，齐达内得到了“齐祖”的外号，也学会了严格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然而他在尤文图斯的早期岁月里，特别是大赛中，他的脾气时有反复，而对他领导中场能力的怀疑声也不时响起。以后的意甲岁月磨炼了他，他逐渐成长为世界上最好的中场球员。可是尤文图斯的球迷，包括俱乐部主席阿涅利，虽然神驰于他的球技，却也为他不想接受都灵的回报——美女、香车赫夜总会而困惑。齐达内不象普拉蒂尼，后者张扬的作风和他的球技一样为尤文球迷所爱戴。齐达内则遥不可及，他更喜欢全身心投入到妻子和孩子们的家庭生活中去。
转会到马德里，让齐达内的名人生活变得更轻松了。“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球队，但我知道我能和周围这些最好的球员一起踢球有多幸运。就象作梦一样。”
在马德里，他的大多数球迷们不关心他的种族和文化身份，尽管西班牙人是全欧洲最反阿拉伯人的。齐达内发现他在这里活得更自在。“这是个地中海城市，这里有我的文化。”
但他在踢球时和举止中仍能感觉到那种来自内心的紧张。齐达内的困难是，不管他走向何方或取得什么成就，他总会不可避免地处于法国种族政治的交叉火力之下。齐达内偶尔的暴力表现，可能是这种内在冲突的产物：他永远悬在法国和阿尔及利亚两种文化之间。但同样可能的是，在他平静地微笑着的面孔下，深藏着让他在拉喀斯特拉内的穷街陋巷中生存下来所必须有的坚硬内核。“没人知道齐达内是天使还是魔鬼，”他的球迷，摇滚歌星让－路易斯·穆哈塔说：“他微笑时像圣特丽萨，狞笑时像连环杀手。”
我在伯纳乌看到的一场比赛，就可以看到齐达内这种复杂的个性。比赛的大部分时间里，齐达内以他那惯常的的权威和才华统治着中场，以一种掠食者般的微妙直觉晃过对方防守球员。但是有那么两次， 他怒气冲冲，下脚狠辣。“我的一生很幸运，但我在比赛里仍然想找到挑战。”比赛后他说。
这并不能作为他不时爆发的暴力的理由，这只能说明齐达内还有很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这很难解释，但我每天都想激烈的比赛，每场比赛都想去拼命战斗，”他告诉我，“永不止息的战斗欲望，是我在我长大的地方学会的东西。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我仍然清楚我是谁。每天我都会想到我来自哪里，我仍然为自己的出身骄傲：首先是个拉喀斯特拉内来的Kabyle人，然后是个马赛来的阿尔及利亚人，然后才是个法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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