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要打卡,看球没老板。假如觉得看球没劲,完全可以不看。我打“没劲”时先跳出一个“美金”,再由美金联想到欧元——眼下是欧洲在踢。美金和欧元比较有劲,众人忙碌一生,多半是在巴结此君。那些金元与足球有关,是与组织者、教练或球员有关,与球迷彻底无关。只要不参与赌球,球迷纯是消费者,熬夜加上熬白天,不得分文,反而倒贴了啤酒,惹恼了太太。一个个都是冤大头啊。要从金元来论,只能没劲了。 奇怪的是,更加没劲的反倒是那些得了钱的先生。球迷虽然也有灰头土脸的时候,睡过一宿又来精神,说起昨日的输赢,手舞足蹈谈笑风生惟我独尊。那些作为当事人的教练或球员,摆在中国当然也比较放得开,输了就同没输,若在欧洲就会郁郁寡欢。可见,来钱也不都是好事情。你拿钱了,人家就能骂你,不饶你。 尽管平时号称资深球迷,以我的经验,足球是可以不看的。一直不看,当它没有,日子也过得不错。当然还要朋友们开恩,要是张三来个电话说进球啦,李四再说三比一了,睡在床上也白睡了。有次我实在太困了,对朋友说,你老兄千万别打来了,今天就是球场死人也不看的。谁知偏偏又来电话,那老兄兴奋地嚷嚷:点球点球!加时赛已结束,就要点球大战。本来我还觉得今天蛮有定力,高僧也不过如此了,这电话一来,立马跳下床来,先开电视后找鞋子。赫赫,点球大战!虽历来遭受那些不知好歹小子的抨击,是我之最爱也。拼了九十分钟,再拼三十分钟,一个个拼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忽然要踢点球,祸福全系于一脚,众目睽睽啊,踢坏了一点抵赖都没有的,这才是残忍美的极致!死了人可以不看,反正已经死了,我也不是医生,但这样的要死要活非看不可。我何必假仁假义,我何必平心静气。那场球,谁跟谁踢已经忘了,谁胜谁负更加没有影子,但还记得一个镜头,那球员一脚踢出去后,慢慢蹲下来,双手抱头,那颗汗津津湿漉漉的头。他有知耻之心,无颜见人,镜头还比较仁慈,只对准他的后背——后背上的号码。 我不看的球,最好都打成零比零。第二天听说,心中一快,可以笑他们白看。在我看来,将比赛打成零比零,是最大的丑闻。能够扼杀这种运动的不是黑幕,不是“上帝的手”,更不是瞎吹的哨子,而是零比零。足球之所以没有普及到每一只脚,也跟这种竞赛制度有关。极少有什么运动敢以平局收场,足球凭什么就敢,甚至还敢大家不进球各赏一分?这种踢了白踢的球,连看三场,将球场当靶场的心都有。哪天看官走在街上,发现我已疯了,那一定是看零比零看出来的。 (作者简介:陈村,上海作家。1979年发表处女作小说《两代人》,步入文坛。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走通大度河》、《少男少女一共七个》、《蓝旗》等,长篇小说《住读生》、《从前》、《鲜花和》等。) 转自搜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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