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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多年来,陈忠和脸上常挂的笑容,不曾改变。
| “笑是自信的表现,笑是积极的态度,笑是战胜困难的法宝。笑一笑,十年少!我觉得这句话是至理名言,笑口常开,信心常在,希望总会来。”这是陈忠和在去年第九届女排世界杯赛后,开始构思创作的《笑对人生》一书中诠释的“笑”的理念。
陈忠和“熬”字当头,佐以爽朗的笑声,历经个人生活和事业的坎坷,仍坚持着锲而不舍的追求。从1979年在中国女排担任陪打教练,陈忠和与中国女排结下了长达24年的不解之缘。到2000年,作为助手的陈忠和,先后辅佐袁伟民、胡进、郎平等主教练,率领中国女排获得了所有可以获得的荣誉。
陈忠和出任中国女排主教练伊始,对中国女排的困境做过深入分析,他认为:中国女排向来不缺坚忍不拔的拼搏精神,但以往的荣誉让她们有了太多心理压力,这甚至使得人们已很难见到女排姑娘在球场上露出真正的微笑。而他,让女排姑娘们不论面对成功还是失败总能面带微笑,这种微笑出自内心,无比动人。
从本周开始,《较量》节目将分上下期,将这位世界冠军教练一路走来的坎坷带到大家面前。当陈忠和吐露“困难让我坚强”之时,我们不难发现,他笑容后面不一样的人生。
陈忠和:我刚才在台下,听到大家对我的评价,在这里表示感谢。
主持人:大家都说你老笑,又特别善良,但对一个教练来说,这好像不算一个好的形容词。
陈忠和:这倒不一定,因为笑不能代表这个教练不好。平时我觉得应该是和蔼可亲地、真诚地去对待别人,但是训练起来就应该严格要求。
主持人:您训练的时候是个很严厉的人吗?比如说您发脾气最厉害的一次是什么时候?
陈忠和:其实不是说你在训练当中,要发多大的脾气,或者要喊多大声的口号,或者脸要拉得多长。
我觉得在训练场上,作为一个教练,如果是有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一个声音,可以让队员知道、听进去,最后去做到、去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这就是一个很成功的教练。教练嘛,主要还是要有威慑力。
主持人:那咱们就开始谈您过去丰富的经历吧,在这里谈话非常简单,就是把您过去的一些事情,总结总结。我们现在找到了一句成语,或者叫俗语来表述您的走过的路,希望您看了别生气。
陈忠和:没关系。
主持人:大家觉得这个形容起您来特别合适,是这句话:多年媳妇熬成婆。
陈忠和:这个我在2001年的时候已经看到了。
主持人:2001年就是您组队、出任主教练的时候,就已经有这句话了?
陈忠和:对对对。
主持人:您当时认可这句话吗?
陈忠和:我没有去想那么多,但这句话也有它的道理。因为毕竟在国家队十几年了,最后走到主教练这个角色,换任何一个人来讲,确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主持人:而且还跟随了这么多教练,经过了很多年才走过来。您自己有这种熬的感觉吗?
陈忠和:还好吧。
在前几年,感觉上确实是比较难熬的。如果是跟教练配合得很好,那当然会工作得很顺畅。环境很好,心情也会比较好,愉快一些。如果是跟教练、跟主教练配合得不理想,那么就觉会得这个日子就非常难熬。
主持人:组队的那个阶段呢?
陈忠和:因为当时我是很不被看好的一个教练,而且就提名来说,包括球迷,包括一些专家,都觉得我是很不被看好的一个。所以才会有那句“多年媳妇熬成婆”被提出来。
主持人:您现在认可这句话吗?
陈忠和:差不多吧。
主持人:看来您是认可了。我们准备把这个熬字诀进行下去,准备按照您的很多个年头,特别是重要的年头,来说这个“熬”字。直接进入1979年吧?
陈忠和:好。
主持人:听说1979年有45天,对您来说很关键,这45天也是一个“熬”的过程。
陈忠和:对,应该说,那的确是比较难熬的日子。因为当时我是在福建省男排,当时个子比较矮,所以觉得没有什么前途,于是就有点不想干了,因为总觉得自己没有希望。
主持人:但当时您的技术据说已经很好了呀。
陈忠和:准确地说应该是比较好,但是发展前途不行,因为个头太矮——我那时是全国最矮的一个男排队员,只有1.77米左右。
主持人:当时您打什么位置?
陈忠和:我以前什么都打,但是我在一队的时候,主要是打自由人。
主持人:总之当时您是技术全面的球员,但就是因为身高不行,所以没有什么前景?
陈忠和:对,确实没有。
主持人:所以当时就决定不干排球,转成当裁判,往裁判的方向发展了?
陈忠和:当时体工队想把我留下来,当专职裁判,如果那样的话也算是为排球事业作贡献嘛。
主持人:您当时才22岁。
陈忠和:对。
主持人:当时国家女排还没有冲出亚洲,所以主要的对手就是日本队和韩国队。
陈忠和:当时因为考虑到我的个子比较适合于日本和韩国的这种高度,所以就把我调到了国家女排当陪练。当时接到的调令是干45天。
主持人:于是就是让您去做陪打教练了?
陈忠和:对,模仿韩国和日本,当时主要是日本,因为那时候日本要比韩国强一些。
主持人:那您是属于第一批模仿秀的成员了?
陈忠和:以前也有过吧,但我不是很清楚了。但是说“冲出亚洲”我那时候是第一批,准确地说,提出“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口号,我是第一批。
主持人:那让您去模仿谁呢?有明确的日本队队员吗?
陈忠和:有,主要是模仿当时日本的一个球手叫江尚尤美,此外还模仿一个叫衡山树理的。
衡山树理在那个时候是属于比较出名的球员,而且很全面,身高大概在1.72米,但是打球很有气势,而且掌握的技术非常全面。我们的模仿主要是以看录像为主,因为当时出国的很少,而且也没有见过对方,所以只能从录像、教练的一些指导、步子的介绍,个人的特点等方面,进行一些分析、一些模仿。
主持人:当时袁教练怎么跟您说的?说这是一份临时工作,45天?
陈忠和:没有说临时或者是固定。因为当时接到调令的时候,写的就是干45天时间,那个时候确实非常苦,我对那时候的女排印象最深,那是我第一次步入国家女排,当时队伍整个在郴州,她们确实非常难熬的。有时候训练完了,我就偷偷跑下去睡一下,裤子都来不及脱,因为那时候躺一下就能睡着,就是累到了那个程度,极其疲乏。不过在走之前,袁教练他跟我说了,如果这一次能够冲出亚洲,您就留下来继续再干。受欺负就当爱的表现
主持人:您当时比队里的队员们大多少岁?
陈忠和:我跟当时的几个主力的岁数都差不多。其他像孙静芳、曹慧英,她们就要比我大一些。
主持人:她们当时在队里会欺负您吗?
陈忠和:不欺负我。
主持人:有请曹慧英。(注:曹慧英是“文革”后中国女排的第一任队长,老女排中的大姐,在球场上要球不要命,被戏称为“拼命三郎”。)
主持人:我在说历史,主要是根据您的那段叙述,我总结了一下,我问那时候你们欺负他吗?
曹慧英:那时候忠和在队里没少受气。他只是不太好意思说我们欺负他。
陈忠和:这个不算欺负,应该是一种爱的表现。
曹慧英:队里头所有队员都挺喜欢他的,其实那时候他比我们都要小。我们那时候都在二十四五岁,他20岁才刚出头。那时侯在队里,我们是所谓的正式的国家队队员,他是一个陪打教练。所以在训练当中,袁指导带的组如果说练极限防守,那么即使有的球远了近了的,队员们可能也都不敢噘嘴,不敢说什么,不敢提意见。但是只要忠和带一个队练防守,碰上一样的情况,队员们就会噘嘴、拉脸什么的。
陈忠和:就是这点上,其实呢我是憋了一股气的。但是像这种训练,包括我现在的这些教练、或者助理教练也一样,队员有时候会看脸色,或者看你这个主教练。主教练给的任务,再大的难度,她也要拼命去追,可有时候陪打教练稍微给一点难度,她们的脸色有时候就会很难看。其实我心里是难受的,但是我发不出来,可我还是这样。那时侯只要袁指导站在我后面,我球就扔、还就往头上砸,我也不管了,我也会发火啊——反正后面有人撑腰。
曹慧英:袁指导那时候一直给他撑腰的。
主持人:我一直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这么大的矛盾。
陈忠和:其实教和学本身就是一对矛盾。玩贴人被逼水下裸奔
主持人:那后来什么时候你们才觉得这个陪练好像跟自己平等了?
曹慧英:应该是很快吧,名分什么的也不考虑了。其实在队里头有那么一段时间——大约几个月吧,大家真的是很喜欢他。
主持人:喜欢他什么呢?
曹慧英:一个是性格比较好,忠和跟我们那批队员,年龄又都差不多。我们在拿了世界冠军以后,在聊起这一段的时候,大家一致的感觉,那时候其实都没拿他当一个陪打看,大家都是融为一个集体的。包括开始做准备活动的时候,忠和也是非常的认真积极。因为作为陪打来讲,他应该是可以在正式训练的时候才到,在正式训练的时候才做准备活动的,但是他一直就是跟我们一起做准备活动。我们做准备活动的时候,有的时候做一些游戏,老鹰抓小鸡、贴人什么的。
主持人:贴人?
曹慧英:就是身体你抓我拽的那些游戏。跟别的男教练,我们总是会有一种距离,不过跟他就连拉带拽的。因为从我们进队到我们走,他一直就跟我们在一起,每天训练在一块儿,吃饭也在一起,所以关系非常融洽。我们在北戴河打水球,也就是五六十厘米深的水,比如说我们让十个队员五对五,有的可能不能下水,那么他就顶上来了,因为球本身里面有空气,很滑,而且皮一沾水就更滑了,抓也抓不住,他又是个男同志,男孩子在里面,总归是比女孩灵活的。所以他在哪拨,哪拨就会非常高兴。他跑得也快,占上风,对手抓不住他啊,手里拿着球的时候,抓不住球就抓人吧,他的背上全是一道一道的血印子,抓不住人有时候还抓裤衩,往下一拽。
主持人:我还一直以为裸奔是上世纪80年代以后才出现的呢。
主持人:45天之后紧接着就是六年。能不能解释一下,陪练到底是什么?我想有些朋友可能到现在还有点不太清楚。
陈忠和:陪练就是给对方树立一个对立面,模仿国家队的主要对手。
主持人:我听说有这么一条消息,说很多国外女排的教练,都对中国队的一个小伙子有意见,说本来中华民族应该是很谦逊、很保守、很羞涩的,可是她们女排里的这个小伙子呢,明明是从这么个民族里出来的人,却经常盯着我们的队员看,一看就看好长时间,把海曼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陈忠和:没有,没有这回事。
主持人:据说尤以日本女排反应比较强烈。
陈忠和:没有吧。反正我自己没有这种感觉,也不清楚。
主持人:是啊,她们后来也说,这小伙子自己还没感觉。其实主要是因为每场比赛您都得仔细地去学,去盯着看,是那样吗?
陈忠和:其实那时侯离现场很远,他们根本看不到我的。
主持人:那当时您干这个陪练,自己心甘情愿吗?尽管它是待在幕后,但时间长了也就成了一份工作了。
陈忠和:对,而且我觉得挺光荣的。
主持人:很喜欢?
陈忠和:很喜欢。因为1979年开始做陪练的时候,中间有一段我回去过,因为省里面缺少教练。很多教练都劝我不要来了,说你在这里当教练挺好,干嘛去当陪练,但我还是服从了需要。我觉得这是很光荣的一件事情,而且中国女排能够获得好的成绩,我觉得对自己,也是一种提高,也是一种锻炼。
主持人:包括后来第一次拿到世界冠军?您应该也非常高兴吧﹖
陈忠和:是。
主持人:可是您没去那儿?
陈忠和:没有,五连冠那阵子我都没去赛地。因为那时候跟现在的制度不一样,现在我们队里的几个陪练,他们基本上是随时都可以跟队伍去参加比赛,甚至包括一些大赛的。但以往一个是因为名额的限制,另一个是经费上也存在问题。当时要出国是很难的。
主持人:从陪打到现在,他的性格有变化吗?
曹慧英:那次我们一起吃饭,他告诉我,现在要带队了。当时我为他高兴也为他担心,高兴的是,从做陪打教练到助理教练再到主教练,走了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国家队,那么几任的国家队教练,他等于是全程陪同,所以从经验上来讲,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但从他的性格上来说,我有点担心:忠和行吗?
主持人:后来事实证明是非常好。
曹慧英:因为每个教练的执教方法都会不同,有可能这个教练是将严厉表现在这个方面,而忠和的成功就是他的亲和性。所以现在我看到他带的这个集体,我就觉得非常有朝气,很抱团,从这点上说,忠和这个笑的亲和力不比拉着脸的人要弱。
主持人:现在你如果向你的队员发脾气,让她们感觉到你也晴转多云了,会是什么信号?
陈忠和:队员们总是不断地观察教练,所以她只要发现你脸色不对,自己就会收敛了。队员现在都很聪明。
主持人:我还得再印证一下,她们会觉得你可怕吗?
陈忠和:现在看当然是不可怕,但是真正我带起来可能有时候也会感到可怕一点。
主持人:这就叫微笑的刺客。
陈忠和:微笑的刺客?有些媒体也讲到,什么微笑啊、魔力啊。反正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了。现在的微笑包括平和的心态,但是在正式比赛中,我会尽量去控制自己的心情,不让自己的不愉快或紧张在脸上表现出来让队员看到。有时候在比赛当中,队员们也想尽力取得好成绩,然后就可能阶段性地出现一些失误,或者一些波动,这个时候如果教练也急了、骂了,反而会给队员造成一种心理的压力,但是平时的比赛不同。我现在只要训练不好,就会无形之中发很大的脾气。特别是在大赛的这段,我基本上天天都发脾气。我总觉得教练在训练当中经常吼的,不一定是一个好教练。队员练不好,我看她一下,她就会很卖力了,这样的教练才算有威慑力。你看,袁指导平时讲话就很少,但他只要看队员没有了球,“啪”,砸过去,或者眼盯一下,就行了。
曹慧英:是,老老实实的。有时候到了球场上,教练往那儿一站就明白,今天得拿出百分之多少的劲来。有时候在训练场上,教练看着你在那儿练极限防守,你卖力不卖力,尽没尽全力,他心里都非常清楚的。比方说哪个球,再拼一下就能勾着,你没去拼,教练看你一眼,就是斜着眼看你一下子,自己就清楚了,赶紧得好好的。
主持人:现在你的队员和你有这种默契了吗?
陈忠和:还好,应该也是比较了解了,毕竟一起生活了三年多的时间,从2001年到现在,而且这一段都是从没进过国家队的,或者说比较年轻的队员被捏合在一块,还是比较了解的。
主持人:从1979年到1986年,那几年你熬的感觉强吗?
陈忠和:当然是比较难熬的,不过应该是愉快的熬。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她们出国了,整座大楼里只剩我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难熬。因为队员、教练都不在,我还得孤零零的一个人等他们。我又不太善于社交活动,所以平时只能自己打打篮球,保持住体力。
主持人:然后就是写一些东西了?
陈忠和:是,写写东西,听听音乐。
主持人:这不是挺有情调的吗。
曹慧英:那时候还有一点也挺难为忠和的。他一开始是模仿亚洲队的,后来冲出亚洲既要模仿亚洲的,又要模仿欧洲的、美洲的,可他个头就这么点,不可能一模仿美洲的队伍就长高了,模仿亚洲的就缩矮了。看着他一会儿模仿海曼、克罗科特,一会儿模仿日本队队员、韩国队队员,真觉得挺难为他的。
陈忠和:其实那时候如果我自己做不好,我就会觉得非常难受,比如有时候可能我当天发挥不出来,或者能力表现得不好。可以说,我对工作是比较负责,当然我不敢说多负责。
主持人:你们当初跟陈指导在一块儿,他当陪打的那个年代,应该怎么总结?那时候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段日子是一段什么样的日子?
曹慧英:其实那就是从女排到后来拿五连冠日子。队员是新的、教练是新的、忠和也是新陪打。大家就是在这么个艰苦的新环境当中,取得了这样的成绩。在取得成绩的同时,如果说当时我们也有奖金的话,我想所有的队员都会分他一份,那忠和就会是拿到奖金最多的一个了。
陈忠和:是的,她们世界杯第一次拿冠军时奖金是300元。然后她们每人掏了50元出来,给我们这些没去的。一开始她们是要给钱的,但我们不要,后来就改买礼物了,她们自己掏的钱,因为当时奖金很少,跟现在实在没法比。但是当时有那样的心意,我已经很感动了。
主持人:怎么总结那段日子呢?
曹慧英:那段日子很艰苦,也很有意义。大家付出的非常非常多,从教练到队员包括忠和,我今天坐在这儿,最想说的就是:忠和今天坐在这儿讲他的体会,其实在我们大家看来,如果没有陪打的那一段经历,也出不了今天这么一个好教练。
陈忠和:多谢曹姐!(待续),尽没尽全力?
本版内容与大型体育人物类访谈节目《较量》联动,将于今晚在上视体育频道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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