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为2004年欧洲杯高唱赞歌，就像要给一具尸体洒香水一样困难，但不管如何，我撑到了决赛前夜，然后病倒了，然后生命中的又一个欧洲杯在高烧中魂飞魄散。眼前的一切似乎没有20年前那个夏天真切，尽管普拉蒂尼的那个夏天在记忆中并不完整，但那时，空气就是空气，没有空调，风就是风，没有香水……所以现在我病了，只好打开所有窗户，任由夏天泛滥。

　　夏天的病人心中必满怀秋意，1980年，1982年，1984年……他们和我一样，是沉迷于足球的小屁孩，他们叫齐内丁·齐达内、路易斯·菲戈、鲁伊·科斯塔、斯特凡·埃芬博格、罗伊·基恩……多么奇怪，他们现在纷纷准备撤了，而我们——作为老不死的球迷——却没完没了地、一届又一届地，赖在床上，赖在电视机前，他们进球，我们啃瓜籽。让我们像切西瓜一样把一生切为两半吧，有没有这样的西瓜：一半是甜的，一半不甜？或者一半是红的，一半是白的？总之，退役——这一刀是总要劈下去的，青春——这条阑尾是总要割舍掉的，人生——这满地的瓜子壳是总要打扫的。

　　于是，有人在风卷残云狼吞虎咽，有人在舔着无辜的瓜皮。

　　只能顶着暴雨或骄阳离去。

　　一开始齐达内还能作出一副重返1998乃至和1984年的普拉蒂尼决一死战的驾式，但最后还是散架了。他显然太累了，世界冠军和欧洲冠军对他来说似乎都像在雨水中泡老的西瓜一样，不怎么新鲜了，欧洲杯对像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像一根太长的甘蔗嚼不完，他们拿不准是继续顽抗到底，还是先躺到沙滩、躺到老婆孩子身边去，齐秃这个夏天有些尴尬，他一只脚对准了大门，另一只脚却留在了海滩。

　　菲戈在战胜荷兰之后和鲁伊·科斯塔相拥落泪，不知道在输掉决赛后这一幕有没有在更衣室再现。但即便葡萄牙夺冠，菲戈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远远不如鲁伊·科斯塔，在做人上差了一层境界。然而无论如何，菲戈的泪远比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的泪要不寻常，32岁的泪和18岁的泪不一样。小小罗还有很多的泪要流——他的泪和他的笑一样嫩——而菲戈那一把老泪，流完了就完了。“1972一代”就这么拜拜。但在人们为齐达内、菲戈、鲁伊·科斯塔扼腕痛惜的时候，别忘了另一个老男人，一个几乎无人知晓的希腊老男人——扎戈拉基斯。现在他终于要去博洛尼亚了，在职业生涯的尽头，他终于可以赚到一点贝克汉姆的零头。

　　在欧洲杯期间，我没看《特洛伊》，但看了葡萄牙诗人佩索阿的诗集，倒不是为了应景，恰恰是为了和过于沸腾的现实生活拉开距离（上个世纪初那个叫佩索阿的葡萄牙小会计和欧洲杯有什么关系呢？）。在这期间还读了在国内刚刚出版的埃芬博格和基恩的自传，也和这两个欧洲杯的旁观者一起与欧洲杯拉开一点距离。两本似乎不合时宜、然而恰恰切中时弊的书。如果是齐达内、菲戈的自传我不太有兴趣，我更喜欢这两个都曾在世界杯被国家队驱逐的鸟人。“我们是嗜血的斗士”，基恩在书中说。如果说在“我们这一代”中，齐达内和里瓦尔多是足球技术的象征，那么埃芬博格和基恩就代表了足球的铁血精神，在这一代退出之后，世界足球将更加群龙无首，托蒂、劳尔、亨利和贝克汉姆在本届欧洲杯的失败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当然我们还可以为鲁尼、卡萨诺、罗本和小小罗而激动，但只是激动，不是感动，领袖人物之所以是领袖人物，是因为除了球技，还有人格魅力。

　　埃芬博格自传中写到了两记精彩的耳光。其中一记耳光广为人知：有一次拜仁训练中由于马特乌斯耍赖，利扎拉祖给了他狠狠一耳光。埃芬博格称大伙一直为这一耳光而窃喜，并合伙凑钱为利扎拉祖交了罚款。

　　另一记耳光是埃芬博格自己挨的，如果不是看自传谁会相信在阿布手下活得如此窝囊的拉涅利老兄竟敢当着全队的面掌掴埃芬博格！那是在1994年的佛罗伦萨，有一天埃芬博格因牙痛而告缺，因此挨了拉涅利一耳光并被痛斥为“厚颜无耻的家伙”，当拉涅利指责他没有履行队长责任时，埃芬博格愤然辞去队长一职，于是队长换成巴蒂斯图塔。

　　现在马特乌斯在匈牙利，输给中国队又赢了德国队；利扎拉祖离开拜仁，在欧洲杯最后一次咆哮；埃芬博格和巴蒂斯图塔，10年前佛罗伦萨的两任队长，现在又在卡塔尔一个养老院胜利会师数钱玩儿。

　　水流云在。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永远铁血，永远耳光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