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西服,黄尸袋,绿菊花,白血病,以及浅灰色的“死亡卡”……“黑哨”龚建平死去的时候竟然和这么斑斓的颜色混在一起。
北京304医院的太平间在地下二楼,在那间30余平方米的房子里,病例号“290016”的龚建平和其它7个已经过去的人躺在一起,属于他的是一间靠里的铝合金停尸柜,属于他的还有一袭黄色的标准尸袋,靠胸口处是二三十朵中国刺绣的淡绿色野菊花——室温22℃,一切都很平静,据看到他遗容的人说:龚建平的样子非常平静,非常平静,就像根本没有经过非常痛苦的切喉手术,就像一切事情都没有在他的生活中发生过。
当长长的拉链合上黄色的尸袋后,一个曾经搅起中国足坛惊涛骇浪的人物就去了,就在北京一场大雨中去了。
龚建平,男,生于1960年7月,就职于首都体育学院,国际级足球裁判,于2002年4月17日因涉嫌受贿被正式批准逮捕。属鼠,终年44岁。
当我们面对这样一串文字,当我们得到“龚建平死于白血病”的突然消息,有一种极度难言的感受——中国人的传统是不能去说死者的坏话的,“为死者讳”,即使他生前再作奸犯科,但人去了,一切将随他之去而去……何况在我们已知的圈内秘闻里,他并不算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何况在他去了之后,留下的是一对孤苦伶仃的母女居住在北京石油学院那间破筒子楼里……
无法评说,无法面对,当你这时候面对“龚建平”这个名字和事情时竟然和一年半前有着相当迥异的滋味,虽然那时候新闻界因抓住一条大鱼而群情激昂,但因为他死了,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悲剧的一生。龚建平的悲剧与中国足球的悲剧连接在一起,这个曾经的有志青年,这个曾为考上国际级裁判发愤用功的人民教师,这个早年甫一出道就被中国足协权威人士拍案叫绝“好苗子!”打翻茶杯的裁判天才,随中国职业联赛而生,因中国职业联赛而死,像命中注定的一轮升腾和堕落。
或者让我们换种角度,这个好父亲,这个好丈夫,这个好同事好老师,在为家庭谋取幸福生活的个人奋斗路途上,因时代因环境因这个真他妈该诅咒的“圈子”,而渐行渐远,而中年夭折了。无法想象当龚建平的父母得知这个死亡之消息时是什么样子,但白发人送黑发人,足够伤感的!
个人的悲剧,圈子的悲剧,商品社会必然的悲剧。
因此当“龚建平”这个名字已不作为一个自然人而存在的时候,我并不愿意人们再追溯他既往的昝过——对于一个个人而言,他的过错已经于退还的那10万元钞票,已经于开始服役的10徒刑,已经于白血病“血液无法再生”的痛苦折磨中得以或者正在得以偿还。而摆在我们面前的关于未来的一个巨大不安的问号是:
——“中国足球”还有多少这样悲剧的人和事?这个时代还有多少因谋求幸福在个人奋斗路上渐行渐远之人?不追究龚建平是因为“当我们经过坟墓同样站在上帝面前时,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但那些没有经过坟墓,不敢站在上帝面前的人和事呢?你总不能说因为没有呈堂证供没有白纸黑字没有“现金已讫”没有白血病就认为天下一切太平了吧!
作为龚建平个人的罪孽已经了结,作为中国足球整体的罪孽却没有了结。
我不知道这次死亡事件应当成是一次法制类警钟还是足球类训诫,但中国足球不会因一个“黑哨”的死亡而变得洁白,街市不会因龚建平去了太平间而清静太平——我倒宁肯这是一次人性的触动,为了妻儿,为了父母,为了学生,为了阎主席的语录,悠着点玩儿!
当然我悲凉地知道这样的想法很无力,“中超”、“中超杯”、“足协杯”仍然在传来裁判风波,更狡猾更机深的裁判会为昨天上午的死亡事件而长舒了一口气……
像一次命运的安排,曾经搅起中国足球史上最大风雨的龚建平在北京的一场大雨中被送进304医院,在这场大雨还没有停歇的时候被送进太平间,“出来混的,迟早要还”,龚建平该混的混了,该还的已还了,死亡——对于一个压力之下的人是最好的解脱,无论是对“白血病”的折磨还是对“黑哨”恶名的折磨,都是一种解脱。
一个很普通的人这样不普通的去了。按照程序,几天后,作为“监护人”的龚建平之弟将最后一次打开黄色尸袋端详哥哥的样子,然后拉上拉链,让那簇野菊花整齐合拢在龚建平的胸前——然后送到火葬场,化作一丝青烟——青烟飘到首都师范大学的校园,也许正有学生在议论:
“龚建平老师其实是个好人,其实是个笨人,哎,他教我们体育课时很认真……路走错了。”
青烟不回头,往事不如烟。(李承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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