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访中国乡土文化的路途上，目睹传统与现代的激烈冲撞，往往使我们心情格外沉重。当我们跋山涉水地找到那些硕果仅存的瑰宝，面对眼前的一切常常又惊喜又感伤，因为我们在此留下的很可能是最后的一瞥。经济条件的限制，急于求富的心理，急功近利的目的以及现行的体制弊端，都可能充当文明的杀手，这些在短期内无法消除的因素必然使古老的文明遗迹不可避免地牺牲。如何看待传统文化的保存与利用，如何面对这种冲突？笔者采访了著名文化学者葛健雄。（简略称葛）

　　问：我们应当如何评价古村落的文化价值？

　　葛：古村落本身是民居，属于乡土文化。乡土文化是指中国最广大的人民创造的文化，它最能反映中国文化的特点。与乡土文化对应的是庙堂文化。它们的区别在于，乡土文化适合人民的需要和当地地理环境。而庙堂文化则不顾人民的需要，它服从统治者和精英的需要。

　　中国历史悠久、资源丰富、民族众多，乡土文化的品种丰富多彩。属于乡土文化一般需要满足两个条件。首先这些民居必须符合当地地理环境，容易取材，适合生产生活需要。其次第一位的是要符合当地大多数人的意愿。比如人们建造比较密集的土楼，主要原因是他们的居地地少人多，宋代时闽西就有了梯田，土楼的建筑形式适合聚族而居，建材也可以就地取材。另外客家人是外来人群，当地的安定也很难得到官府的庇护，所以非常坚固。

　　问：那么如何对待这些古村落呢？

　　葛：发展和保护必须兼顾，但历史和文化不可能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所以我们要挑选其中最精华的部分加以保护。它们是历史遗存，代表古代文明，从它们身上我们可以了解先民的历史文化，从中得到美的感受、受到启迪和激发智慧。今后人们对精神生活的需求会越来越高，包括对历史文化和旅游的需要，这些文化都是不可能再生的，价值不可估量。

　　问：那么我们寻访尚存于世的古村落建筑有何意义呢？

　　葛：首先是精神利益。人看到儿时的照片会惊喜，这些民居就是我们中华文化的照片，它们是国家、历史的一部分，上百年上千年的东西，我们面对它可以抒发怀旧的感情，可以享受美，这些是不能用物质来衡量的。其次是具体的利益。先人居住的方式很多，能经过长期的考验保存，这些都值得认真总结，历史文化能给我们以启迪。有些原则至今都在遵循，比如要争取节约土地、要有社区组织、就地取材。我们现在的有些做法是违背这些原则的。第三，它们本身有很高的价值。它们有的是精美的建筑和艺术品，有的可以加以利用，比如发展旅游业，有的可以改造使用，比如在保存外观的基础上改造成宾馆等。

　　但有一点是必须强调的，那就是我们的这种寻访活动不应该是简单的怀旧，不要回避它不适应今天的时代的一面。一方面人们有自己的选择，他们有权舍弃落后的生活方式和居所，选择更先进和舒适的生活，年轻人的物质追求是社会进步的动力，不能把保护和改善对立。另一方面我们也有保护精华文化的责任。　　

　　问：您刚才提到对古迹的利用可以通过保护促进旅游，但许多地方旅游业又使古迹面目全非，这是不是更大的灾难？

　　葛：不能把一些责任都归罪与旅游，旅游不一定带来破坏。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没有摆正保护和开发的关系。

　　传统建筑的消失，是因为它本身不能适应变化的时代。有些建筑破坏后没人修复，原因就在于此。如果它是人们生活中必须的，人们就会主动重修。唐山地震后，当地人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再建一个新唐山就是这个道理。

　　历史的东西本质上讲必然成为过去，所以我们保护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思想准备。不能把它当作摇钱树，如果要以挣钱的目的保护注定要赔本。我们的一些旅游区，不能象国外一样及时定期地对古迹进行封闭性维护，而是不顾一切地透支，这给古迹带来的当然是更大的破坏。

　　保护有多种方式，可利用可改造，但有些价值非常高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利用的，必须耗费资金人力予以珍藏。现在有些地方对保护和开发没有正确的认识，要么放着珍贵的东西无动于衷，要么放弃真古董去造假古董招徕游客。

　　问：我们怎样改变旅游破坏文物的现状？

　　葛：人文景观这是旅游的一个方面。在旅游发达的国家，有许多不同的形式。我们目前处在旅游的饥饿状态，总觉得景点不够，使景点承载了过多的参观者，必须不断开拓旅游的新形式，而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发现更多的文物古迹。另外，保护就意味着付出代价，因此要量力而行。更重要的是发动整个社会保护，可以让私人和家族参与和承担，什么都保护等于什么都保护不了。

　　问：要实现对古建筑的保护我们的主要差距在哪里？

　　葛：首当其冲的是法治不够，有关保护的法律的条文有但没落实，地方性法规不健全。比较严重的存在有法不依现象。其次就是财力不够，但我们至少不能再破坏，这依赖于人的素质提高和历史文化观念的进步。还有就是腐败现象导致，贪污公款坚守自盗贻害无穷。另外落后的管理水平和思想保守也是重要原因。举个例子，当年徽州保护时，起初政府无法阻止百姓拆房。后来实行了统一售票，按比例分红的做法，使百姓得到了实惠，大家都能享受到旅游的好处，也就会自觉的保护古建筑。

　　问：那么我们如何处理传统建筑和现代化的关系呢？

　　葛：传统和现代是相互转化的，传统建筑也曾是先进的东西，上海的石窟门就是如此。今天是个大变动的时期，我们要赶上去，现代的东西有它的国际化特征，所谓保留中国传统，不一定就是要刻意追求与国外两样。中国特色表现在创新上，不要过分强调不同，只要适应需要就行。

　　传统建筑的消亡不可避免，但不等于我们应该主动毁掉，我们的眼光要放远，尽力挽救它们。保护手段要多样，比如一个建筑实在保不住了，可以留下它的照片，或者取下它的精美雕刻和材料，有的老房子位置阻碍了城市建设，可以采用位移的方法。新旧混杂的破坏是最可怕的。

　　（来源：博客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