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还是太热闹了。
欧洲杯,亚洲杯,奥运会,把你热死在夏日的大澡盆里。刘建宏质问:“人人都往雅典跑,你怎么跑北京来啦?”我是来给亚洲杯收尸还是来给奥运会画眉的?不,我只不过来找几个老朋友、几家旧书店。在北大燕园我找到一家叫“内在”的旧书店,奥运会是“外在王国”,这里是“内在王国”。据说雅典奥运会的第一单八卦新闻是雅典娜和海伦争风吃醋,雅典娜骂海伦胸大无脑,然后自己却偷偷从中国电视上邮购28天速效隆胸膏……闲话休扯,我在“内在书店”收获了十来本旧书,其中有1980年版的《伊甸园之门》,以及苏修版和美帝版的两部格瓦拉传,在这儿我和我的学生时代相逢,像老同学一样和那些旧书握手言欢。还见到一本《英雄挽歌》,值得向憋不出文采的奥运写手们推荐。如果你手头没有,我乐于充当二道贩子。那是希腊两位获诺贝尔文学奖诗人埃利蒂斯和塞弗里斯的合集。《英雄挽歌》是埃利蒂斯的诗,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但已死于1990年),雅典奥运会找不到比他合适的献诗者了。当年埃利蒂斯和聂鲁达、迪伦·托马斯联手在我脸上种过大片青春痘,这位诗里尽是“夏日的躯体”和“疯狂的石榴树”的希腊诗人对文学女青年更是辣手摧花。说来惭愧,让我萌生有朝一日去希腊想法的,不是荷马史诗,不是希腊神话、悲剧和哲学,甚至不是尼采伟大的狄俄尼索斯,而是埃利蒂斯令人目眩神迷的诗章。尽管如今对我来说,诸如“既要爱又要梦想,就是犯重婚罪”之类煽情诗句简直幼稚不堪,但在十八九岁的时候,我真想去希腊。畅饮科林斯的太阳、倾听爱琴海拉起手风琴。
虽然埃利蒂斯的诗透明精美得近乎空洞,但总算酸甜宜人,就像我爱喝的山楂汁和酸枣汁。承认自己十八岁热爱埃利蒂斯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十八岁喜欢庞德,那才叫装逼。
写这篇文章之前,尹丽川打电话问认识不认识大仙(王俊),说他有一个新书发布会兼饭局,我一听就乐,原来大仙没在雅典,却在北京卖他的都市言情小说,这么说他欠埃利蒂斯的钱也不用还了。四年前在黎巴嫩,大仙硬把地中海认作爱琴海,张嘴就“畅饮科林斯的太阳……”,当我答“你嘴上有风暴的味道”时,他没反应过来,我还是招了吧,我也欠埃利蒂斯的钱,那句后来臭了大街的“你嘴上有风暴的味道”,就是从埃利蒂斯那儿借来的。不能去雅典读埃利蒂斯,却要去建外SO-HO听大仙唱孙燕姿,真是人生一大痛事。
我仍然神往希腊,然而背着传真机在爱琴海裸泳,绝不是一件浪漫的事,跑去希腊看黑压压的人头和白花花的大腿也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想去希腊吗?北京的“奥运助我希腊游”六天一万八,不贵,恭喜你!我不怀疑你看过奥运会,但非常怀疑你游过希腊,在六天时间里又要看奥运会(曲棍球还是女子举重),又要看神殿,你有三头六臂?希腊人吹嘘将办出史上最好的一届奥运会,吹嘘“我们是在以百米的速度跑马拉松”,这意味着雅典娜已经累得昏死在奥林匹斯山下,而海伦正在被全世界的大款争相包养。更高、更快、更强,最要紧的还是更富,所以希腊现在物价飙升,一晚不拍出150欧元似乎就得在大街上睡,被欧洲撇下几十年的希腊人现在要狠宰全世界一刀啦!古希腊向现代世界报仇的时候到了,我看到奥林匹斯山十面埋伏,众神纷纷跳将出来,喝道:“留下买路钱!”
搞不懂旅游杂志们为什么非要这一期集体爆炒希腊。不幸出现在中国对德国女足赛场的游客可以索赔,在伟大的伯罗奔尼撒半岛,他们没有看到特洛伊木马,但见证了0比8,比奥林匹克五环还多仨。
在希腊,此刻古典和现代已经打破了头,这不是荷马的希腊,也不是埃利蒂斯的希腊,这是好莱坞的希腊,这是BBC、CNN,和CCTV的希腊。
有时候我的理想是:更低、更慢、更弱。我胡乱翻着旧书,就像几天前在贺兰山下,望着腾格里沙漠上一弯昏黄的老月亮,它比摇滚音乐节好看比亚洲杯奥运会好看,它照过古希腊也照过古中国,它宽容了人类的成长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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