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一个炽热又冰冷的词,犹如它一日之内截然相反的两面:白天温度极高,甚至可以在沙子里焖熟鸡蛋;夜晚则骤然降温,穿越沙漠的野营者们不得不背上沉重的帐篷睡袋。这一点,象极了月球。无论是冷是热,都不是普通生命所能承受的,因为更致命的是,沙漠里面缺乏水源。有的地方甚至没有一滴水,没有一条地下河流,因而,那里寸草不生,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有些地方即便有水源,也只是杯水车薪,孕育不了绿洲,只有仙人掌和骆驼们,凭借着极大的耐力求生。 沙漠,容易令人想起大海。 它们是如此相象。它们都广大、辽阔,它们都有沉默的时候,也有呐喊的时候,那时候,它们都是可怕的,沙漠里的风暴往往遮天蔽日,大海里的呼啸甚至可以引发地震。在沙漠里求生与在大海里挣扎同样艰难。沙漠苛刻,不肯给你一丝生的机会;大海叵测,随时都可以夺取生的权利。 它们又是如此不同。大海里藏着一个绚丽的、叫人眼花缭乱的多彩世界,那里面生机勃勃;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时常叫人迷惑,可到头来不过是梦一场。 看的长远一点,先前的沙漠变成了海洋,先前的海洋成了沙漠,沧海桑田里,这天壤之别的转化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沙漠里绝少有人迹,又总是和人密不可分。 万水千山走遍的三毛,最钟情的还是撒哈拉;古龙的小说里,沙漠还是高手们决战的地方,足够残酷的环境里,才有大侠们快意恩仇;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里,沙漠非但变得有了血肉、有了情欲,甚至也在杜可风的镜头中变得美仑美焕起来;作家张承志说:“沙漠又并非只是苦行和炙烤,沙漠里有绝对的驰骋的自由,还有美丽的海市蜃楼”,他认为海市蜃楼即代表梦;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里,主人公真的在沙漠中实现了梦——真实的梦,而不是海市蜃楼;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则在沙漠里到达职业的颠峰,那又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梦。 榆林的北部,就卧着面积达数百公里、望不到边际的大沙漠——毛乌素沙漠。它的边缘或许还有人迹,它的腹地却是绝对的孤寂,它几乎将辉煌一时的统万城淹没,那大片的牧场也因之成为历史。在唐人的边塞诗里,“风”与“沙”是两个最常见的字眼,是它们,使得本就荒芜的沙场更添几分悲凉。 现时的毛乌素沙漠里,最大的一片绿洲实际上来自人的力量,而不是上天的赏赐,那是一双双手建造的三北防护林带,倔强地立在沙海里。人们希望有更美好的家园,希望明天可以更好,因为生命总要延续,生活总要继续,沙漠总要去面对。 在神榆沙漠公路的两侧,那些废弃的村庄就那么站在路边,空荡荡的叫人不寒而栗——沙漠吞噬了原本畅通的柏油公路,也吞噬了公路沿线的人家。你想去指责谁?那些在沙漠边缘放牧的人们,他们的羊群啃光了本就稀少的野草,这是事实,可是,你看看这些靠着放羊在沙漠里求生的人们,一年到头却未必能吃一次羊肉,连蔬菜都很缺,一日三餐吃的是稀饭窝窝,你还忍心去指责他们吗? 大漠边缘的红碱淖,若是从天空中俯瞰的话,一定象一首歌里唱的:“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淌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这颗眼泪太大了,以至于大批的鱼可以在里面游泳。 如果说红碱淖是毛乌素沙漠里的一颗眼泪的话,无定河则是毛乌素沙漠中的一行浊泪。它从白于山上流下,流过漫长的岁月,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荣辱兴衰。岁月的无情,沙漠的无情,这些它统统见识了,也承受了,然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战争的无情——或者说人的有情——它却无力承受,那是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我对沙漠,确切的说,我对故乡毛乌素那里的大沙漠,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或者说特殊的缘分。那是一块进行人生禅悟的净土。每当面临命运的重大抉择,尤其是面临生活和精神的严重危机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走向毛乌素大沙漠。” 已经故去的作家路遥,在《平凡的世界》创作杂感《早晨从中午开始》里这样写道。那种特殊的情感,并非每个人都能体会,因为现实里的毛乌素沙漠,不会出现在家里的阳台上。然而,不妨走近它,走近那颗眼泪、走近那行浊泪,走近那些村庄和牧民,走进千百年前的战地里,至大与至小,至轻与至重,种种玄妙的哲理和悲喜交集的滋味就在其中。 转自搜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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