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告诉我苏格拉底死去的地方吗?”我第N次地询问“古市场街”的老板们,但他们的神情与我一样极度茫然。
公元前399年的某一天,在卫城脚下某个监狱,苏格拉底披发跣足地热烈地和身边的朋友们谈着他的追求他的梦想他的真理,这时候一个狱卒端着毒酒走进来,苏格拉底看了一眼那陶罐,对朋友们说:“好的,我的日子到了。”然后一饮而尽。那一年他70岁,他躺在木板床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前些天我吃了邻居家一只鸡没有付钱,告诉我老婆把钱付了。”
死时面带微笑,毫无遗憾。
苏格拉底(前470—前399年),古希腊著名的哲学家,又是一位个性鲜明、从古至今被人毁誉不一的著名历史人物。他的父亲是石匠和雕刻匠,母亲是接生婆。
来到雅典,这个见诸史记和传说中的死亡场景前所未有地刺激着我,它甚至像某种武侠小说的描写一样具有神秘色彩。寻找苏格拉底、寻找苏格拉底死去的地方成为必然的冲动。
大哲苏格拉底死于卫城山脚下,与所有历史名迹一样,它已经被迫改变历史原生态,这个地方已成为兜售旅游纪念品的“古市场街”,并且每到晚间,各类大排档以排山倒海的姿态涌上街头,比广州的“天河粥城”、比成都的“玉林串串香”、比北京的“东直门鬼街”还要汹涌澎湃,且鱼龙混杂,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坑蒙拐骗。
所有神圣的东西会不可救药地世俗化,其实这世界本无所谓世俗,苏格拉底传教是想让人民过得更舒服,而我发现人民确实过得很舒服,他们天天可以仰望着卫城吃着各种可口食物,这是人民的权利,也是苏格拉底的目的。
这没什么奇怪,即使苏格拉底耀眼的思想光芒这么悲哀地与大排档的油烟混杂在一起。苏格拉底人生最后一句话也是关于食物的,谁说那只鸡与大哲的思想体系无关呢?
雅典与我真正来到它中间时的形象如此迥异,它并不像你的想象处处都充满着优雅的遗迹。反而,破旧不堪的民居、狭窄拥挤的街巷、怪兽一样喷着热气的空调外置机,以及随处可见的烟头,甚至可以直接让你联想到10年前的中国。凡文明古国必如此,它古老的文明与缓慢的社会进展有着必然联系。
据说苏格拉底死后被安放在一块墓地,又据说很多年后政府给他在卫城“古市场街”竖了一块纪念碑。在绝望中,我又一次问:“那他在哪里?”咖啡店的老板很漠然,“我不知道”。
没有任何人准确知道这个在外国人眼中很神圣的地方,无论是卖纪念品、卖旅游手册还是卖食物的“古市场街”的店主们,都似乎更关心我是否会买东西,而不是回答这个问题。“也许,你往前走,第2个路口左转”,“也许,你得往回走到‘风塔’的地方寻找”,“也许,你得去问警察”……末了,都会加一句:“你买不买?这可是全雅典最好的货色,价格便宜。”
我确实问过警察了,他殷勤地拿出一张旅游地图指点方向,但我悲哀地发现,那里只有一家布匹店、一家鞋店和一个出售冰激凌的小摊。一问,店主们哈哈大笑,似乎把我当外星人……不知正躺在附近某个地方的苏格拉底是否感到悲哀。
苏格拉底的一生大部分是在室外度过的。他活着的时候为人民做了很多事、说了很多话,他喜欢在市场、运动场、街头等公众场合与各方面的人谈论各种各样的问题,战争、政治、友谊、艺术,伦理道德等等,像远古时代的一个“话痨”,他曾三次参战,当过重装步兵,不止一次在战斗中救助受了伤的士兵。40岁左右,他成了雅典的“腕”。
他很多时候在排解街坊邻居的纠纷,大哲看上去很像居委会主任。但是他从不给他们现成的答案。
一个男人向他诉苦:“我的老婆们指责我不干活却让她们纺羊毛养活。”苏格拉底说:“告诉她们牧羊犬的故事。”
一个学生问他关于善行以及恶行。
学生:苏格拉底,请问什么是善行?
苏格拉底:盗窃、欺骗、把人当奴隶贩卖,这几种行为是善行还是恶行?
学生:是恶行。
苏格拉底:欺骗敌人是恶行吗?把俘虏来的敌人卖作奴隶是恶行吗?
学生:这是善行。不过,我说的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苏格拉底:照你说,盗窃对朋友是恶行。但是,如果朋友要自杀,你盗窃了他准备用来自杀的工具,这是恶行吗?
学生:是善行。
苏格拉底:你说对朋友行骗是恶行,可是,在战争中,军队的统帅为了鼓舞士气,对士兵说,援军就要到了。但实际上并无援军,这种欺骗是恶行吗?
学生:这是善行。
他现在天天可以闻到鸡肉的味道,但没有人会记得他。
尼采骂过苏格拉底,认为他说话的手法是魅惑的——“他发现了一种新的竞技,他是雅典贵族圈子的第一个击剑大师。他撩拨希腊人的竞技冲动,以此魅惑他们——他给青年男子与少年之间的角斗带来一个变种。苏格拉底也是一个大色情狂。”
尼采还说苏格拉底是贱民。“大家知道,甚至还看到,他有多么丑陋。然而,丑陋本身是个异议,在希腊人中近乎是个反证。苏格拉底究竟是不是希腊人?丑陋常意是通过杂交并且因杂交而受阻碍的发展的标记。在另一种情况下,它表现为正在衰落的发展。苏格拉底是一个典型的罪犯吗?——至少那位著名的观相家的判断与此并不相悖,苏格拉底的朋友们听起来是很不入耳的。一个善于看相的异邦人路过雅典,当面对苏格拉底说,他兴许是个怪物,——他心中隐藏着一切恶习和情欲。而苏格拉底只是答道:‘您了解我,先生!’”
我到现在也没能找到苏格拉底的墓碑,因为没有一个本地人能够告诉我。我想,这没什么奇怪,如果现在你去北京“菜市口”问,“请问谭嗣同先生就义的地方在哪里?”也没人会知道,那么悲壮凛然的一段历史故事,会很快淹没在涮羊肉大排档的油烟里的。
昨晚,我新交的希腊哥们儿“Gogos”兴冲冲告诉我:“我知道了,它在……”早上我去看了一下,竟发现那只是一家叫“苏格拉底”的肉店,似乎在纪念苏格拉底临死前惦记的那只鸡。
历史的演绎真的很酷,你永远找不到苏格拉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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