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历险记

　　《风景名胜》记者:彭亮

　　“风萧萧兮怒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当我接受杂志社安排准备去怒江时，大家吟诗相送，个个满脸同情。

　　没想到差点让他们说中。怒江一行可谓历险。

　　在昆明认识了同样要去怒江采访的经济日报《经济》杂志两个记者，三人一起坐车赶往怒江州州府六库。路上才知道怒江最近一直下雨，我们遇上了坏天气。本来大家都说4月中旬是怒江最好的时节，看来人算不如天算，大自然总是给人意外，掌握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天气和气候对行程佷重要，而这些直接与当地联系最好。这是怒江之行的第一个教训。

　　六库是怒江大峡谷的大门。一进六库，就看见滔滔江水咆哮着从城中穿过，沿着江两边分布的街市和建筑由大桥相连，顺着狭长的河谷排开，在对峙高山的阴影里，就像一个巨大的”H”。

　　在六库城中，除了偶尔有穿传统服装的傈僳族怒族老人，你难以一下子看出它与中国无数其他县城有什么不同。文革汉式建筑布满全城，街市狭小而热闹，不经过处理的垃圾和污水在江边四处可见。六库大概是怒江大峡谷惟一一个让人觉得自己还身在中国的城市的地方。

　　但是在这里你也会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几十年前建的人马吊桥－－向阳桥上，还有充满火药味的口号;偶尔抬头，眼光穿过街市建筑，你会看见悬崖和陡坡上居然还有房屋田地！在桥头卖特色产品的少数民族群众十分羞涩，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有着鲜艳的雷锋宣传画像的街道里，来自高山上的小孩背着高高的背篓在捡垃圾。浑黄的怒江水悄无声息地流过，天空乌云密布。这就是我们开始看到的六库。

　　第二天还是云遮雾绕，大片乌云不断从大峡谷涌出，也算是一道风景。早上十点，我们包了一辆出租车从六库出发，开始了从六库到福贡的怒江峡谷之旅。就交通来说，六库到峡谷主要地点每天都有很多班车和小巴，一直可以到峡谷顶端与西藏交界的丙中洛（一共约300公里）。如果是峡谷旅行，大可直接乘车到福贡。

　　大峡谷最大的特点是静！我认为这是怒江最有意思的地方。行车在接近谷底的泊油路上，前前后后的景致一览无遗。两边石壁千尺，巍然静立，大理石山崖由于缺少植被而成褐色。危崖下的怒江浊浪翻滚，不行人马车船。由于少平地，一路极少人烟，有时候几十公里不见一个人。只有挂在山坡上的“大字报地”提醒你注意，有人生存在陡坡和悬崖顶上。偶尔从天而降的瀑布如白练，但从这边山崖远远看见，竟然听不到一点声音！静静的大峡谷有一种特别的气氛，我想可能就是外人说它神秘的原因之一。联想到怒江州里规划建设十几个大坝，也许怒江几千年的平静即将成为永远的回忆。

　　明朝徐霞客在滇游日记中说到怒江：大山夹成深壑,支条盘突,菁树蒙蔽,如翠沉雾,深在其下而莫端倪.唯闻猿声千百,唱和其间,而莫至也。同样是猿声啼不住，但是与三峡很久以来就光秃秃相比，怒江大峡谷直到解放前仍是我国原始森林的集中区域之一。在70年代以前，怒江两岸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野兽出没无常，人们必须结伴而行。但是由于人口压力和60年代后原始林区大规模砍伐政策，怒江森林急剧减少，公路沿线森林几乎完全消失。生态破坏极大加剧这里的地质灾害，泥石流、滑坡、塌方频繁，给生命和财产安全造成严重威胁。贫瘠的资源和脆弱的生态极大制约怒江的进步发展，但现在仍然是支撑峡谷数万人的生存的根基和唯一选择。在极度贫困面前，环保被放在生存后面。

　　一百多公里路程用了三个多小时。边行边采访，对怒江渐渐有一个感性体会。如果没有到峡谷，怒江的贫困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怒江一直有一个说法，说当地在解放时是从原始社会跨到社会主义。50年代初期，有人在福贡县发现一些石斧石锄等，以为发现了新石器时代的文物，欣喜若狂，小心翼翼拿到昆明，专家鉴定不是什么文物，而是当时所打磨的。怒江流域的傈僳族、怒族、以及独龙江独龙族，依然进行刀耕火种，采集渔猎也是重要的生存方式。我们在采访中看到，山上的居民住在陡峭的山坡上，原木搭建的房子里，全部家当就像州宣传部官员所说，用背篓就可以全部带走。贫困，这个几千年来人类文明的恶魔，依然肆虐在二十一世纪的怒江峡谷。几十年以来怒江州干部群众为脱贫所付出的血泪和牺牲，不为外人所知。今天依然有无数人在为怒江的出路殚精竭虑，奔走呼告，我们应该对他们表示足够的理解和敬意。就算不进行水电开发，整个国家和社会也应该为怒江考虑一条出路。

　　怒江峡谷的“险”除了山崖和江水外，过溜索在外人看来也无异于探险项目。我们有幸亲见当地人过溜索。用自带工具挂钢索上，人凭借钢索，几十秒就溜到对岸。我们还看见溜过来的自行车。听说还能过羊马。同行记者坚决拒绝上去一试。在记者看来过溜索无异于拿生命冒险。

　　没有想到更加惊险的还在后面，而且想躲也躲不掉。

　　雨越来越大，不断有山洪出现。离福贡还有大约40里，我们终于被奔涌而下横贯公路的大水阻断。两边聚积的车辆排起队伍，没有人知道何时通车。看着窗外满天大雨，我们只好放弃前进，作出返回的痛苦决定。想不到雄心勃勃的怒江大峡谷之旅，竟然如此黯然收场！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路上不时有塌方和滚下了的大石头，汽车小心翼翼左闪右躲，看着窗外的悬崖和滚滚怒江水，我们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车出秤杆乡，我们竟然又被泥石流断了回去的路！整个路面被深过膝盖的泥石铺满，中间堆着无数大石头。泥石不停地缓缓流动，一直到从悬崖泻到江里。更要命的是，在倾盆大雨中，从山顶冲下来的泥石雨水一刻不肯停歇下来。两边的车辆排队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六库的任何反应。

　　到晚上十点，我们终于知道等待救援没有希望。回去的决心压过一切，我们决定冒险。夏利车全力发动冲过泥石流。车到中间，被石头卡住动弹不得。我们和司机冒着被砸的危险，下来推车。在泥水中经过半个小时挣扎，终于搬出了车底石头冲过了泥石流！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们的车在一片漆黑的怒江大峡谷狭窄的公路上，凭借着微弱的车头灯，小心翼翼躲避着石头和塌方，终于安全赶回六库。一行人满身泥水，身上贴着膏药，赤脚提着鞋子，交换着“打死我也不再来怒江”的意见，极其狼狈地逃出大峡谷。

　　第二天六库竟然阳光明媚，怒江又给了我们一个惊奇。在灿烂阳光下，这个边陲小镇正是集市的日子，到处散发别样色彩，让我疑惑它就是昨天的六库。横断山脉的特色，怒江的风情，民族文化的魅力，在热烈的高原阳光下尽情展现。站在跨江的向阳桥上，我看着第一道光线穿过云层，投射在高坡的房舍和一块块田地上。大峡谷深处，积雪的山峰露出真容，幻化出奇异的色彩。看着这一切，我昨天的怨言一扫而空，再进峡谷的欲望空前强烈。但是让人沮丧的是，久雨刚晴时候正是泥石流和塌方爆发高峰！我的峡谷之行只好在遗憾中结束。

　　事实上，怒江大峡谷真正的风采在福贡以上，最好的风景也在峡谷最深处。

　　但是，有一点我相信：只要来到这里，你决不会感到乏味。怒江大峡谷，将给你足够的惊险和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