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记者江亦奇报道 王炯出院了。准确地说，这是治疗过程中的一个程序——按照现在医院的惯常规定，像他这样的病人，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需要结一次账，完成一个“出院手续”。然后，也就是在换回了那张十几万元的结算账单之后，他再次住进外科427号病房，接着完成更漫长的治疗过程。尽管如此，他仍然成了一个奇迹，因为他醒了——
“奇迹”一词首先出自于他的主治医生之口。9月30日晚上，当王炯被送进成都市第三医院的时候，胸部贯穿刀伤两处，脑后还有一处致命的捅伤，让会诊的医生不少人都认为他挺不过来，最乐观的判断就是“植物人”。这个结论几乎是对王炯宣判了死刑。但是现在，在坚持了两个多月的治疗和护理后，王炯不仅活下来了，而且开始说话。
“不是像以前那样简单的咿咿啊啊地答应，而是完整的话。”王炯的妹妹王东听到哥哥第一次说话时喜出望外。这个坚强的女子在出事后哭过不知多少次，不过眼泪从来没有减损她对哥哥康复的信心。好友卿伟前不久在一次踢球时撞伤了头部，当他再次去看望王炯的时候，王炯还出人意料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搞的哦？”受伤以来，这是他和朋友第一次正常的对话。
“轻瘫”和失去左眼
会说话远不代表平安无事。虽然王炯能够说出一些句子，并称他知道谈话的对象是谁，但是他经常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一次孙博伟去医院看他，王炯也想不起这位老朋友来了，这让后者不胜感叹。王东说，“我和他说话，然后问他我是谁，他说知道，但是他说不出我的名字。”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6岁的儿子叫王滨锐。医生认为，王炯依靠良好的身体素质抵抗住了胸口的致命外伤，但是脑部的伤害究竟危及了哪些动能区，现在还要慢慢观察，凶手损害脑干的一刀，伤害是致命的，记忆力的缺失和语言表达能力受限是其中的一种可怕后果。
现在的王炯进入了治疗的另一个周期。也就是说，他能否继续生存下去已经不再是一个悬念，重要的是他能够从这场可怕的灾难中恢复到什么程度。
在王炯的病历上，医生把他现在的状态定为“轻瘫”。也就是说，王炯的起居行动仍然不能自理。当有人扶住他站立的时候，王炯的右腿抖动得很厉害。医院为此开出了一种针剂，王东说，一针大概要760元。按照医疗的一些最新手段，他最近定期进入高压氧舱，这样对他的大脑非常有利。
更让王家始料不及的是，王炯正在失去左眼！遭到刺杀之后的日子里，王炯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无意识状态，所以他的手有时候不由自主地揉搓自己的眼睛，由此造成了感染。当时所有人都把精力集中在救他的命上，但是这个小小的疏忽还是让他左眼的角膜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其实我们后来都把他的手捆起来，不让他乱动了，想不到还是……”王东非常遗憾地说。医生认为，对于正常人来说，这类触摸可能没有什么。“但是王炯当时昏迷不醒，泪腺的分泌也出现了问题，所以出了这个问题。”
在耗费了大量的金钱之后，王炯面临新问题：角膜移植手术。王家人都知道，这还不仅仅是钱的问题。现在角膜资源本身很紧张，有关机构首先考虑的是双目失明的人，所以有钱也未必找得到角膜。有人给王炯的家人介绍说，一般而言，如果一只眼睛失明，另外一只眼睛的视力也会有逐步减弱，王家人心急火燎。
网吧只给三万，警方动作未果
出事之后，王炯家人没有少和“零距离”网吧打交道，这家网吧到现在仍然在照常营业。负责人在交涉中表示，他们原想拿出三万元私了，这个建议遭到了王家果断的拒绝。王东说她咨询过法律界人士，像王炯这起案子，因为出事的时候是凌晨5时，已经明显超出了当地有关部门规定的关门时间，违反了对于网吧行业的管理条例，所以对于此事，网吧的责任肯定是非常重大的。“三万元肯定不能免除他们应该负的责任、弥补他们的过失。”王东说。四川足球界的很多球员在10月中旬给王家捐助了数万元，这些钱都被投入到前期的治疗上。“我们是肯定要照顾我哥哥一辈子的，他现在这个样子，生活不能自理，更不用说有什么工作了，三万元能够做什么？”王炯曾经是这个大家庭挣钱最大的主心骨，他的倒下让家庭的经济情况雪上加霜。王家透露，他们还将和网吧进行交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要闹到法庭上去。
事发后由于王炯病危，家属一度将捉拿凶手当成是告慰王炯的头号大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警方还是没有给王家带来什么消息。由于凶手在网吧登记使用了一个河南籍身份证，当地媒体在事发后几天还针对这个身份证的查询进行了追踪，但警方没有向外界透露任何情况。“中间一次他们曾要求复印一个病历”，王东说。除此之外，警方没有向他们透露案情有无进展，甚至没有透露那张身份证的查询结果。
记者来看王炯这天（12月4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这在成都是少见的好天气。家人把王炯再次扶出医院玩一玩，此前他们这样做过一次，是到一个农家乐晒太阳。但刀伤对于这个体格强悍的汉子影响太大了，尽管只是晒晒太阳，他都觉得累得不得了。在回医院的车上，他满头大汗，然后昏昏睡去。王炯睡着了，427号病房里只有电视机兀自开着。电视里面正放一部韩国连续剧，里面的男人对女人说，“你那点问题算什么，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多少人家破人亡！”隔壁的房间也有人看同一个频道，没有人说话，他们的悲欢本不相通。
精神领袖最后狂欢
2004年12月4日16时15分，虹口体育场，主裁判谭海的一声长哨猝不及防在寒风中响起，卫冕冠军在中超元年的最后一场比赛结束了。队员们退场的步伐显得虚弱无力，0比1的比分让人兴致索然，却只有“蓝魔”没有停止，他们在呼唤他们的英雄，那个不甘心结束的人，此刻还站在他两年来一直游弋的中场，无所适从地发愣。走下去，就没有机会再回来，这种诀别的感觉让他站在风中，任由冷风掀动他的金发。 “阿里！阿里！”球迷的呼喊声把他从迷茫中惊醒，节奏整齐的掌声调动了他的神经，他开始绕场一周，接受球迷的敬意。一名球迷冲破了保安的围追堵截，将一束鲜花送到了德国人的手中，希望弥补一下刚刚结束的最后一战给他留下的遗憾……
还有三天就要走了，阿尔贝茨比谁都希望用一场胜利为自己长达两年的演出画上圆满的句号。他甚至因此在赛前一晚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要求，“我要早点睡觉。” 他满怀期待，这种期待不亚于去年打深圳夺冠的那场比赛，然而终于他还是失望了，足球不是戏剧，永远没有皆大欢喜。让他失望的是马丁内斯，他在申花队中的小弟。下半场比赛结束前几分钟，0比1落后的申花队获得点球机会，但是抢着上前主罚的马丁内斯竟将点球打飞了，这让此前两年中一直操刀申花队点球的阿尔贝茨痛苦不堪。
所幸还有“蓝魔”，他们的表达方式是那样直接，“I LOVE YOU ALBERTZ”（我爱阿尔贝茨）的大幅标语，简单坦白得如同小学生的杰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表达对阿尔贝茨的眷恋。
“我在上海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一切，还企求什么呢？”比赛结束之后很久，阿里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本以为跳上球队的大巴就能避免泪眼婆娑、就不会打破“铁锤”形象的他，在大巴车上开口没讲几句就哭了，涕泪横流让他老态尽显，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上海是我的第三故乡，我肯定还会回来。”德国人在大巴的轻微颠簸中和队友们依次拥抱作别。
阿尔贝茨的第二故乡在苏格兰的格拉斯哥，流浪者队的球迷至今还把他当成庇护球队的“神灵”。不过上次离开那里的时候，还算年轻的阿里没有这样哭过。在第三故乡上海，阿尔贝茨待了两年，第一个赛季快乐是无极限的，申花队夺取了联赛冠军，阿里本人也因为在球场上出色的表现荣膺中国足球先生。第二个赛季德国人却始终在失望、迷茫与无奈中挣扎，尽管他的进球还比上赛季多一个，但是仍然无法阻止一支联赛冠军球队呈自由落体态势向下坠落。
“这是我所效力的球队近10个赛季以来，所取得的最为糟糕的联赛战绩。”已经安静下来的阿里淡淡地说。他位于上海三甲港别墅区的家早已经空空荡荡，大多数行李已经被打包送往航空托运公司，只剩下了一张空荡荡的大床。未婚妻米尔雅娜因为健康方面的原因在10月初就已经离开中国，这更让阿尔贝茨在逗留中国的最后日子里感到无比孤寂。陪伴他的是卡拉和鲁卡，两只已经不年轻的德国猎狗。他因此拒绝了媒体登门采访的要求，他说不想让别人看到家里空空荡荡的样子。
这座房子里有让阿尔贝茨动情的过往。德国人是在2003年5月SARS疫情最为严重的时候，从康桥搬到这里的。当时几乎所有外援都离开了中国，只剩下阿尔贝茨和米尔雅娜没有走。他说希望和自己的球队在一起。德国人甚至和姚明等人一起成为了爱心大使，个人拿出了4万元人民币捐助相关科研工作，是申花队内捐款最多的球员。这种行为所带来的感染力远远超过了“铁锤”在球场上的拔脚怒射。“我和朋友开玩笑说，他是德国的白求恩。”一个“蓝魔”这样说。
因为这一切一切的付出，12月4日这个寒意袭人的离别之夜，阿里不再孤独。地处四川北路口的申花会馆涌进了四五百名球迷，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阿尔贝茨饯行。会馆的入口从晚上8时开始就已经不再开放，否则进场的球迷将失去控制。这完全是一个球迷自发组织的欢送仪式，原本打算到场的吴金贵最终因为生病打点滴而没有出现。
场面里躁动着因为伤感而疯狂的情绪，现场极度混乱，只有掌声和“阿里、阿里”的呼喊声整齐划一，井然有序。尽管刚刚完成了一场高强度的比赛，但是阿尔贝茨还是满脸笑容地给到场的每一名球迷签名，合影留念。与不同的球迷合影时，他甚至还记得摆出不同的POSE予以配合。球迷太多，阿里在签名过程中还更换过一支笔。有人在得到签名后放声大哭，也有人笑得合不拢嘴。最为疯狂的是一个女球迷，乘着米尔雅娜不在上海，她在签名的同时，提出了亲吻心中偶像的要求。“NO PROBLEM”，在这样一种场合下，德国人似乎什么要求都不会拒绝。
“这样的场面在申花俱乐部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蓝魔”会长徐峰远远盯着阿里这样说，“今晚他就是这里的国王。没有一个外援曾经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阿尔贝茨肯定是申花队十多年来最好的外援。他所展示出的职业素质无人能比。” 最让徐峰感动的是去年去深圳客场看球时发生的一幕：“当时我们上海的球迷与深圳的球迷在赛后发生了冲突。阿里看到之后非常担心。其他所有队员都上了大巴，他还是站在车门边不肯走，一直盯着我们这边看。直到我们的球迷过来告诉他纠纷已经解决，他才放心地跳上车。我相信目前没有中国球员会这样做。”
德国人现在所惦念的也只剩下球迷的热情而已，至于申花队和中超联赛，已经让他失望透顶。一个赛季之前，他非常希望继续留下，一个赛季之后，他甚至已经不掩饰自己急于离开的心情。阿尔贝茨不用担心去处。包括科隆队在内的多支德国和苏格兰球队都希望他能够加盟，虽然收入肯定无法跟在中国相比，但即便不工作，作为德国最大汽车零售商家族的公子哥，他也绝对不用为生计发愁。
至于离开的原因，阿尔贝茨的外交辞令是：“家人需要自己的照顾，中国离德国实在太远了。”这个原因没有人能够找出反驳的理由。阿里父母的身体确实非常糟糕，甚至在过去的两年里都没有能够到上海探望一下自己的儿子。特别是父亲，据说长期躺在门兴的病床上处于弥留状态。更让人心痛的是，阿里漂亮的未婚妻，“德国小姐”米尔雅娜身体也出现了状况。她在10月初提前离开上海的原因是体内发现了不良的肿瘤。“我不想再离开他们”，阿尔贝茨说：“我希望留在他们的身边，尽儿子或者丈夫的责任。” 更为深层次的原因是德国人对中国足球已经彻底失望。
当得知球迷策划了规模宏大的送别仪式后，阿尔贝茨打消了通过媒体抨击中国足球的念头。“这样做似乎不够道义，毕竟我已经要走了。”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的是阿里的无奈。在中国生活两年之后，阿里自认已经是一个中国通，他甚至学会了用上海话说“你好”、“谢谢”、“慢慢来”，但是联赛中的许多东西却让德国人越来越看不懂。“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很多问题，我不能乱说，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很多球员在球场上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赌球，特别赌自己的球队输，这样的行为对于联赛的损害是毁灭性的，应该受到惩罚。我已经踢了十几年的职业足球，但是我不得不说在中国的赛场上看到了很多新鲜的东西。” 这些“新鲜货色”伤害了阿尔贝茨的感情。德国足球一向古板而因循守旧，阿尔贝茨沿袭了这种传统。所以他把中国联赛的“看不懂”当成了“家丑”，不想外扬， “我不会把这些事情讲给德国同行的，我不想因为我的主观意识影响到他们到中国踢球的兴趣。”所以他相信自己还会再来中国，但绝对不会是作为球员，而是作为一个旅游者。
12月7日，阿尔贝茨将飞回德国，“你的背包里会带走中国的什么？”一句追问让“铁锤”良久没有出声，记者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行囊中注定少不了不甘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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