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第一场雪,你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
两年,两年零八个月以前,北京广安体育馆,北京首钢客场打败北京奥神。巴特尔的平头比现在更短,他特意在比赛前一天修理过,他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场CBA。他插着腰,站在球场中央,整个球馆里回荡着《蒙古人》的歌声。他的爱人德明和经纪人夏松站在他身后,看台上亮出条幅,上面写着:北京也有NBA。
从第二天开始,大巴开往丹佛。丹佛的第一场雪极大,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从酒店的窗子里望出去,雪片像漫天的蝴蝶乱飞,城市里的任何楼宇都不见踪迹,整个科罗拉多高原化作一片雪原。我去看巴特尔训练,一出酒店的大门,耳朵里、眼睛里、嘴里,一切能够被灌满的地方立刻被雪片灌满。我猜想,那也是大巴见过的最大的雪。
巴特尔在那儿的后半个赛季里首发10场,成为第一位在NBA首发出场的中国球员,是韬略经天纬地的总经理范德维奇度过那个休养生息的赛季的主将。接着在那年夏天,范德维奇重起炉灶,把巴特尔转往圣安东尼奥马刺队。当年10月,我在百事中心球馆里再次遇到范德维奇,他说:“这对巴特尔而言非常好,他将可以从邓肯和罗宾逊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大巴肯定在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但他失去了几乎所有可以上场的机会。他在整个赛季里的上场时间还不足一小时,而且不在马刺队征战季后赛的名单之内。但他跟随球队一起赢得了那个赛季的总冠军戒指,他是第一个拿到NBA总冠军戒指的中国人,尽管他坐在板凳上。
马刺之后是猛龙,一个半月后被交换到魔术,被裁,整个赛季的赋闲。他在夏天回到北京,去雅典征战自己的第三届奥运会,但在中国男篮对新西兰和塞黑的两场决胜之战里,哈里斯都让姚明打了整整48分钟。2004年深秋,大巴再次西进纽约,再次被裁,转而栖身NBDL。近三年的时间里,荣辱兼有,冷暖无限。
在这冷暖里,人们总是可以看到很多的态度:媒体宽容的安之若素的态度;有些球迷略带嘲讽的态度;为那枚戒指啼笑皆非的态度;羡慕运气太好的态度;讥讽运气太好的态度。但很少有人能去揣测巴特尔内心真实的态度。他很少说,很少表达自己那段不寻常的心里苦旅。要了解那一切,只有先了解他在北京的生活。
在他离开北京首钢之前,正是三大中锋啸聚江湖的巅峰时代。王治郅少年得意,姚明心里只有冠军,大巴的年纪比这两人都大,于是他是当年全CBA最具威势的中锋。这指的并不仅仅是在球场上的表现和实力,而是他在球队里的威力和势力的总和。当年首钢双塔名动一时,在单涛离开
首钢之后,大巴由此成为全队的核心,地位之高无人可比。在他离开首钢之前的两三年内,他事实上已经一言九鼎。
在那一片CBA里,他是和当年巩晓彬、胡卫东等人同样的江湖大佬。你可以想像一下,让这样的一个人物离开惟我独尊,呼风唤雨的北京首钢,去NBA面对另外一种生活会有多难。
在教练心里,他不再是独此一个,不再是教练都不敢惹的宝贝疙瘩,而是坐在板凳上,可有可无的替补;在队友心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人称老大的领袖,而是一个连选秀都没经历过的新秀;在记者们眼里,他不再是一支球队的代言人和头号球星,而是语言上还存在障碍,即使说话也没有多少分量的普通球员。
从一个万众瞩目的宠儿到那些陌生的城市,把自己先前建立的功业全都忘掉,在未知的世界里重新来过。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但最后,大巴还是走了。在丹佛,有一天我们在他当时住的大使套房酒店二楼吃中饭,一个男人问大巴有多高,大巴回答“6尺11寸”;男人又问:“这么高的个子,你是打篮球的么?”
那时候我觉得,巴特尔是个很勇敢的人。
他拿到了一枚对自己而言最珍贵的戒指。不管别人怎么说,说这枚戒指有价值也好,没有价值也罢;说中国人在总冠军的名单上留了一笔也好,说没人会记得马刺拿冠军的时候队里还有个中国人也罢——在大巴自己的心里,这枚戒指里就镌刻着一段经历,一个来自北京的老大在NBA苦苦挣扎和坚守的心路历程。光是这段历程,就值得大巴用一个漂亮的透明水晶盒子把戒指放好,摆放在客厅里,没事儿的时候看一眼,好好品味一下其中的滋味。
我没有去过格茨维尔,也没有看过NBDL,希望大巴有一天可以重返N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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