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海自传《我的太阳》:序 第1节 庄河
第一章 海边
第2节 大连
1979年的一个夜晚,我朦朦眬眬地从睡梦中醒来,只见爸爸妈妈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屋角整整齐齐地码着一些纸箱,这就是那时我们家的全部家当了。我骨碌一下从炕上爬起来,问道:“爸、妈,干嘛呀你们”?妈妈一把抱着我,在我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大声地说道:“孩子,我们要回家了”。回家?回哪儿的家?那时我还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我的家在庄河,在横道河乡,在我家的门前,有一条小河,河那边,是一望无垠的黑土地,春天有花,夏天有黄黄的麦浪,到了秋天,那就更加多姿多彩了,高粱红了,玉米黄了,说不上名的野果红嘟嘟的漫山遍野。冬天有什么呢?冬天有雪,好大的雪啊,天一放晴,屋外就变成了一个银色的世界,我后来上语文课,念到毛主席的《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唯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我就想,这不是在写俺们庄河吗?
我后来才知道,我们是要回大连,回爸爸妈妈的老家,也是我的家。那一天早上,我们离开了横道河,有很多的叔叔、阿姨来送我们。从庄河到大连并不远,坐车也就几个小时。那时候,这条路还没有修好,车很颠簸,我坐在妈妈怀里,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色,渐渐地,有一阵风吹来,咸咸的,我还闻到了一股鱼腥味,妈妈说那是海风。然后,我就看见了一座城市,一个好大的城市。爸爸说,到家了。
现在,在我写到“大连”这两个字时,我心里涌起了一种非常温柔的感觉,我不是作家,我无法用文字来描写这座美丽的城市,我也很难用文字来形容我此刻对家乡的热爱和思念,我只是觉得,在全中国,不,在全世界,大连都是最美丽的城市,真的,非常非常美丽。
我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城市,也许,在我的血液里,早就留下了这个城市的痕迹,毕竟,这里是我祖一辈和父一辈生活过的地方。
我看见了海,我已经记不清楚我是在几岁的时候看见海的,但是我一直记得我第一次看见海的情景。我记得那一天是星期天,爸爸说,去看海,于是我们一家浩浩荡荡地到了海边。那就是海啊,无边无际,远远的,有一片波涛涌来,如山一般,带着一阵闷雷似的响声,轰轰隆隆地涌来,然后,用力地撞在海堤上,溅起一片水花,又哗哗地退去,周而复始,永不言止。大连的海不是那种蔚蓝色的,而是一种深绿,绿得有点发黑,它也许不秀丽,但是粗犷,有一种原始的野性味儿。后来,我常常对别人说,俺们大连人的性格就象大海:心胸开阔,永不言败。
小时候,我经常到海边,看海。我特别喜欢爬到一块礁石上,纵身跳入大海,劈波斩浪。在海里,随着波浪起伏,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我想,正是大海,培养了我的性格,一往无前,永不言退。累了,就从海里爬上岸,躺在软软的沙滩上,让海风从我的身上吹过。有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在沙滩上相互追逐,也有时候我和姐姐哥哥一起在沙滩上拣贝壳。大了以后,我也经常到海边,尤其是在我最失意的时候,我会一个人跑到海边,默默地对着大海倾诉,我觉得,只有大海能够听懂我的心声。我最喜欢的是夏天的夜晚,和朋友们来到海边,围炉烧烤。我们大连人喜欢吃海鲜,即使烧烤,也喜欢烤鲜鱼鲜虾。
我有时候想,家乡对一个人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我说不清楚,但是我想起家乡的时候,有时候就会想起家乡的各种小吃。我喜欢吃海鲜,特别是那种新鲜的海螃蟹。我在上海的时候,也见过上海人吃海螃蟹,他们那儿叫“梭子蟹”,但全是死的,买回来只能放酱油红烧。当然,吴承瑛在我面前也炫耀过他们的“大闸蟹”,但是我总觉得不如我们大连的海螃蟹。我妈妈后来还在大连开过一家“孙记海鲜酒楼”,有朋友到大连来,我总是要把他们请去,尝尝我们大连的海鲜。不过,我们家的人都不会经营,也没有精力,这家酒楼开到后来,就只好转让给别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我只能在英国,天天对付曼彻斯特的牛排。
我们回到大连以后,一开始挤在一间小屋里,后来搬到了童太街(那时叫12·9街),我记得是两室一厅的房子,爸爸妈妈住一间,我和哥哥姐姐住一间。
新的生活开始了,每天都是新鲜的人和事。不过,在我们家,最高兴的还是爸爸和妈妈。爸爸回大连以后,就被调到大连市体育运动学校做田径教练,后来又担任了学校的训练科长。体校是一所半专业性的学校,任务是为一线队伍输送人才,招生对象是初中刚毕业的学生,在全国都很有影响。妈妈刚回大连的时候,是在大连海运学院附中教高中物理,1983年,妈妈也来到体校,给学生上文化课,还担任了班主任。世界冠军王军霞、亚洲优秀中长跑运动员牟卫国等都曾经是我妈妈班上的学生,真要说起来,我和这些世界冠军还应该是师兄妹的关系。
回到大连以后,家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爷爷、奶奶,还有姥爷和姥姥。老人们都特别疼我,后来,他们都说我从小就特别懂事,上街从不向大人要东西。
我小时候不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我们家的家教很严,绝对不允许我和别人吵架,更不用说打架了。踢球以后,我爸也常和我说:“球踢不出来没关系,但是做人一定要合格”。上小学的时候,我很用功,学习成绩也很好,还是我们实验小学的“三好学生”,如果不是后来走上体育这条道路,我也会和许多同龄人一样,上高中,考大学,我的人生会和现在完全两样。说起小时候,我还有两个绰号,一个是“小姐姐”,还有一个叫“老乖”。有一次我坐公共汽车,上来一个抱孩子的阿姨,我就很自然地起身让座,那个阿姨大概见我人长得白净,头发又比较长,就让孩子谢谢“小姐姐”。正好我有一个同学也在车上,就把这个绰号带到了学校,而且一下子就叫了开来,弄得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很狼狈。大连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但是说实话,即使在我上中学的时候,很多地方我都没有去过,所以我们邻居就给我起了一个绰号,“老乖”。这两个绰号都不好听,所以大了以后我也从来没有向人提起过。
我上的小学是西岗区实验小学,这个学校特别注重体育,也许我身上真的秉承了父亲的遗传基因,一些运动项目,我一上手,就特别熟练。所以,我刚进学校,就被召到了学校的田径队。
我想,可能是为了圆一个梦,父亲把他自己未能实现的理想,都放在了我的身上。我记得小时候,我很瘦,但是劲很大,一般人都撞不动我,爸爸常常捏着我的肌肉,说我的肌肉纤维中白肌多,一般来说,这样类型的人,爆发力好,速度快,那时候我还听不懂他说的这些,我只是反复听到他说我是一块天生练田径的料。
我4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带我练田径,每天早上,都被他从被窝里拎出来,然后就跟他出去长跑。从那以后,几乎每个星期天,我都和爸爸在运动场上度过。我父亲一直认为,跳远、三极跳是田径运动中最好的单项,既有爆发力和速度,又有灵敏性和协调性,所以我和父亲练过好一阵子跳远和三级跳。父亲还教我背跃式跳高,让我学打乒乓球和篮球,那时候,我家里条件不好,父母的工资收入都很低,爸爸就在我家门前拴衣绳的立柱上端挂上一只没有底的大箩筐,让我天天往里练投篮。后来,我到了英国的曼城队,训练热身时,基冈就让我们玩篮球,好在我有从小练就的底子,一下子就从人堆里冒了出来。不过我后来也发现,在曼城,篮球并不是一项单纯的娱乐活动,还是一项训练内容。实际上,我父亲有他自己的一套训练理论,我在后面会详细介绍,大了以后,我常常和爸爸开玩笑,说我从小就是他的实验品。
如果我不是在1984年遇上张斌教练,也许,我真的会如了父亲的愿,成为一个田径运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