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前举行的上海2008年残奥再立新功行动计划启动仪式上,每一个看过中国女子坐式排球在雅典残奥会夺冠录像的人,都会被她们那种泪流满面的幸福所震撼。
哭笑莫辨的背后,是常人难以承受的苦,和苦尽甘来的甜。这份荣耀所换来的,是残疾人最需要的——被认可的尊严,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一笔可观的奖金。
中国女子坐式排球队共12人,其中有7名上海队员:吕红琴、陈玉萍、李丽萍、钟海虹、薛军、赵锦秋、章旭飞。时光倒转,听她们来回忆那一段来之不易的征程。
有一种艰辛叫自食其力
她,曾经拄着拐杖摆过夜市、卖过碟片,傍晚捡菜场里的剩菜,一天只吃一顿加了盐的面条。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她甚至轻生过……而今,她已是“世界最佳拦网手”,上海坐式女排队的主力,她说:“我要活,活出精彩,活出意义!”
——李丽萍22岁肢残
丽萍的噩梦突发在17岁的花样年华,一个孤身从安徽老家到萧山打工的靓丽姑娘,连一个月的工都没做满,就因为一场车祸导致右腿高位截肢。为了生存,她拄着拐杖、戴着假肢走遍了萧山的职业介绍所,也做过卖菜、卖大饼、到夜市摆摊的小买卖,那时支撑她活下去的勇气是“打官司、讨公道”。然而,在2000年中秋,当法院判决的赔偿追讨无望,买卖受人欺负做得入不敷出,昔日朋友都避而远之时,走投无路的丽萍起了轻生的念头。她举起菜刀砍向颈项,却因为颤抖将刀锋扎在了后脑勺。那一刻,她在剧痛中清醒:“我不能死,连老天都不让我死!”她强撑着叫上三轮车去医院,伤处缝了7针,她奇迹般地闯过了鬼门关。
生活依然艰难。这年年底时,有人建议她寻求残联的帮助。丽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通过114查号拨通了电话。第二天,萧山残联的工作人员就出现在她卖碟片的摊前,通过身体测量,丽萍被推荐给上海的女子坐排。上海队主教练乐融融连忙从上海驱车赶赴萧山,他诚恳地给丽萍讲了不少坐排队员吃苦奋斗的故事。就这样,连排球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的李丽萍,和坐排结缘了。
第一晚,她就感到了集体的温暖。食堂师傅给她留了晚餐,乐指导给她买来了毛巾牙膏洗发水等生活用品,老队员陈玉萍主动打地铺将床位让给她,队长吕红琴给她拿来了换洗衣服,还一直笑着跟她说话,第二天训练时,连体训中心主任吕志新都来给她当私人教练。丽萍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渐渐软化。一个星期后,乐指导陪她回萧山,替她偿清了2000多元的债务,丽萍背上全部的铺盖卷,正式入驻上海残疾人体训中心。
一旦下了决心,李丽萍就拼了命地练。训练中的乐指导是一个“魔鬼教头”,他让丽萍练移动——坐在地上双手撑地移动臀部,最多一次是罚她绕着28×15米的标准篮球场15圈!丽萍咬着牙,流着泪,坚持下来。2002年坐排世界锦标赛上,接触排球还不满两年的李丽萍被评为“世界最佳拦网手”。雅典奥运会前一个月,她的腰椎因训练量过大而变形、弯曲,医生建议她卧床休息,她打了封闭坚持训练,并以主力身份参加了奥运会。
现在的李丽萍改变了很多,话多了,对将来有信心了。她说她有很多愿望:希望能落实户口问题,成为一名为上海争光的新上海人;希望能为年迈而独自一人的父亲征婚;希望将来一天比一天好。
有一种痛楚会刻骨铭心
坐排运动员训练中臀部不停地和地板摩擦,磨破出血,晚上结疤,第二天一训练又裂开,于是疤变成了茧,再磨破,再长茧。“我全身最丑的地方是臀部,皮肤都发黑了!”
——吕红琴24岁肢残
吕红琴有一张清纯秀丽的容颜,与之不般配的是她那双自嘲为“熊掌”的手,掌心宽大厚实,长满茧子,指关节粗大,而白皙的手背,细巧的指尖却透露出:这曾是一双十指青葱,不沾阳春水的手。红琴是独生女,出生仅一个月时的一场高烧,导致她右腿肌肉萎缩落下残疾。自责的父母从此更宠爱女儿,细心呵护着温室的花朵。
长宁区残联推荐她加入上海女子坐排时,父母舍不得,红琴却格外高兴。从小到大,红琴的体育课全都免修,当她孤零零地趴在教室窗台,看着操场上玩得不亦乐乎的同学时,不知抹了多少眼泪。运动,她太向往了,于是红琴一个劲向家人保证:“我能吃得起苦!”
苦是真苦。坐式排球运动员必须坐在地上运用各类技术,接球时靠双手帮助身体快速移动,臀部只在防守时允许暂离地面。红琴和队友们的臀部上都已是厚得再也磨不破的茧,三个星期磨坏一条裤子更是家常便饭。上海的冬天潮湿阴冷,像冰块一样的地板坐得时间长了,会受湿寒而腰酸;夏天出汗多,皮肤长时间不透气,臀部上长了一个个疖子和疹子。有时手上的茧实在太厚了,为了双手训练时能灵活些,红琴和队友们便用剪刀把茧剪掉再练,天冷干燥的时候,打球打得指缝里裂了一道道口子,可以看到鲜红的肉。
一次训练中,红琴左手小指的第一指关节在拦网时被球打得往外折翻90度,手指痛得麻木,她忍着心里的翻江倒海,自己动手矫正。正是冲刺残奥会的时候,仅休息一周,她便简单地用夹板和绷带固定住手指,重新投入训练。
身高仅1.62米的吕红琴技术全面,是队里的二传,也是队长,她要兼顾队里的日常工作,大到团结整支队伍,小到喊起床发衣服。工作中也难免遇到挫折,但这些苦这些难,她回家后对父母只字不提。在父母眼里,红琴参加坐排训练后,体魄强健了,思想成熟了。
有一种品格能点亮生命
在这支平均年龄刚过25岁的队伍里,陈玉萍比很多队友妈妈的年龄都大。她从上海女子坐排成立之初就入队,至今已十个春秋。陈玉萍的右腿因车祸而高位截肢,她告诉教练:“是排球,让我重新找到了自我”
——陈玉萍48岁肢残
雅典残奥会坐式排球比赛中,欧美强队队员身材高大,平均身高都在1.80米上下,而平均身高不到1.70米的中国队靠的是全队默契配合、整体攻防均衡,没有特别的“致命弱点”。
十根手指有长短,何况是人呢?于是一些特殊位置的队员要加强部分单项的训练,每天加班加点。老队员陈玉萍每次训练时为了接到教练打向各个方向的球,需要身体左右前后地移动和侧倾,截肢的右腿伤口、刀疤不断地接触地面,摩擦、撞击,这种锥心的疼旁人是难以体会的。身体机能、康复能力、运动能力随着年龄增长而无法遏制地逐渐下降,可她还是坚持跟年轻队员一样训练六七个小时,每天都累得走也走不动,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她还要做按摩,否则第二天就无法继续训练。
雅典夺冠是辉煌的,丰碑的树立却“夹杂着太多的辛酸”。为了这一天,很多队员都顾不得家庭,薛军结婚一星期便马上投入训练,30岁的她告诉教练“为了比赛为了全队,我现在不会考虑孩子的问题”;瘦弱的钟海虹除了训练还要兼顾上班,只能趁周一休息时去上班;天一冷赵锦秋用来拍球的手掌就开裂了,裂到了手指间的指缝中,直到来年开春天暖后才会好转;倔强的章旭飞救球时一次次迎球而上,皮球砸到脸上,整个人都被打翻爬不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和挣扎,每个人都擦干眼泪挺了过去。“我们的队员们虽然身体有残疾,但更能吃苦、更能拼,她们不光是为了打球在打球,她们是在跟自己的命运抗争!为国家赢得荣誉,为自己争取权利”。
有一种感动要向你诉说
有一种情感叫风雨同舟,有一种责任叫患难与共,有一种理想让彼此凝成一体,有一种美好是梦想成真。
雅典残奥会后,陈玉萍退役了,薛军计划生个孩子,钟海虹、赵锦秋生活的中心转为以工作为主。上海女子坐式排球队的残奥冠军选手,只留下吕红琴、李丽萍、章旭飞三个继续驻扎在体训中心。
周三下午,坐排队放假,敲开体训中心4楼队员的寝室,午睡起床的三个姑娘正在拾掇个人卫生。20岁的小章是队里最小的队员,正忙着“对镜贴花黄”,一道道地清洁脸部皮肤,然后做面膜,眼贴膜;吕红琴和李丽萍则互相帮着干洗头发,上?跤透唷H?个女孩还招呼着洗澡时要帮着搓背。
床边靠墙摆着李丽萍套着裤子的假肢,乍见有点触目惊心。另一侧电视机上,却摆着三个颜色各异的毽子。“踢毽子,我们都会啊,我们还会骑自行车呢!”我被吕红琴的话给怔住了,诧异不已。
章旭飞学过服装裁剪,李丽萍学过美容,现在就连吕红琴也打算跟两位室友学学织毛衣,身残志坚的姑娘们却心灵手巧。“在体训中心,我们完全认可了自己的身份”,哼着小曲去吃饭的小章,一路乐呵呵地与队友和工作人员打着招呼,“感觉自己和健全人一样自信,大家就像兄弟姐妹一样。”
李丽萍来上海四年了,连给宿舍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看出来,当初那个表情阴郁为衣食所困的农村女孩,如今也会打扮了。
回首来时路,每一步都布满荆棘,牵引她们的,是用汗水、泪水汇织成的绳索,而到达胜利的彼岸,犹如凤凰涅?濉1本?2008,已经在向她们招手。
本报记者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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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女子坐式排球队以上海队为班底,12名队员中7人来自上海。在雅典残奥会上,中国队以全胜战绩勇夺金牌。女子坐式排球是中国代表团在雅典残奥会上参加的唯一一个集体比赛项目,捧回的是中国第一座球类集体项目金杯。
坐式排球是专为截肢、脑瘫、脊髓损伤以及其他肢体残疾者创设的比赛。男子坐式排球在1980年荷兰阿纳姆第六届残奥会时被列为比赛项目,雅典残奥会首次设立了女子坐式排球比赛。
●坐式女排队员的刻苦训练,换来了雅典残奥会沉甸甸的金牌
本版摄影记者周国强
●30岁的薛军为了奥运会推迟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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