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采访曹限东，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在２００５年的春节来临之前的那几天，我几乎每天都要和曹限东通一个电话，以确定采访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在采访实施前的一天，我们甚至在电话里各持己见地对峙了１０分钟，他并不是拒绝采访，只是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更新鲜的东西说给我听。我想，作为北京国安最辉煌时期的头牌球星，怎么可能没有故事，又怎么可能不让北京的球迷挂念呢？
终于，他妥协了。在腊月二十九的下午，我和曹限东终于一起坐进了建外ＳＯＨＯ的四国茶社。茶社的环境好得惊人，古香古色，安静祥和。
这的确是一个适合怀旧的好地方。
我的天赋高人一筹
上个世纪９０年代初，当时的北京足球队还与国安无关，曹限东就已经是其中的一员了。其实这个面相温和、球风儒雅的左脚将早在１９８５年就进入了北京球迷的视野。那年他随中国少年队在家门口打进了１７岁以下世界锦标赛的８强。在与美国队的比赛中，曹限东打进了非常精彩的一个进球。那一年，曹限东开始小有名气。
但是，那个年代的中国足球总是被悲壮所笼罩，市场的开发也没有进行。１９８９年新加坡狮城决战的两个“黑色３分钟”和１９９０年北京亚运会被泰国队挤出４强，使中国足球陷入了历史的低潮。那时，２０岁出头的曹限东只是北京队的小字辈，这个身材单薄的年轻人穿着６号球衣，鲜有上场的机会。那时在北京队如日中天的是魏克兴、高洪波这样的名将，曹限东还并不为人知。难得有记者问起他，他就会怯怯地说，“我要做中国最好的技术型球员。”
十四五年之后，曹限东在回忆起当时的往事时，仍旧一脸自信，“我敢说我是一个有足球天赋的人，我身体一般速度不快，但是我对足球的感觉好，我在身体与球的协调性方面绝对高人一筹。”的确在足球生涯登上巅峰的时候，曹限东的过人和传球能力，在当时的中国足坛绝对属于顶尖水平，甚至他的任意球水平，在国内也是非常出色的。
传球不用抬头找人
时间很快被推移到１９９４年，中国足球的职业联赛开始了。北京国安的辉煌随之越走越近。
“到１９９５年的时候，国安队的中前场已经凑齐了魏克兴、高洪波、高峰、谢峰和我５个国脚级的队员，那种踢球的感觉真是享受。”曹限东在回忆起这段往事时喜形于色，“几个在同一个层次上的球员在一起踢球就是那种心有灵犀的感觉，说高洪波和高峰在什么位置上，我根本不用抬头找人，训练的时候这种情况太多了，我只要按照我的感觉把球传出去，就肯定有人能接应上。”曹限东说有时看别的项目比赛，还经常能看见队员之间互相商量的，“我们几个根本不用商量，在场上没有语言交流，就是对视一眼，甚至就是凭感觉。”
那几年，北京国安经历了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从内战到外战，经典比赛数不胜数，而这几名队员之间的精彩配合，也构成了那时北京国安最亮丽的风景。１９９５年国安队的第一个主场比赛在先农坛举行，对手是徐根宝率领的申花队，结果曹限东在罚进一个直接任意球后又助攻高峰得分，从此奠定在国安队的核心地位。当年联赛的最后一个主场比赛，曹限东和高峰的巨幅画像干脆被球迷悬挂在了先农坛的看台上。
１９９４年，曹限东和高峰同时入选国家队，这对默契的北京组合曾引起了媒体的关注，曹限东在当时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给高峰传球是很讲究的，他速度快，传在身后肯定不行，传到他脚下也不好，他得停下来拿球，耽误时间了，就要传到他身前５米的地方，他顺势加起速来，就没人能拦得住了。”
那两年，这对在国安队的黄金搭档又把他们之间的默契带到了国际比赛场上。
当队长要以身作则
从１９９５年开始，逐渐成熟起来的曹限东开始正式出任国安队的队长。
曹限东说，“要想成为一个好的队长，光踢得好肯定不行，还要起到表率作用，在困难的时候敢于承担责任。”１９９５年在广州客场，国安队在天气、场地、裁判等多方因素的影响下，比分上始终落后于对手，关键时刻，曹限东挺身而出，在比赛结束前，他在中场控球艰难地摆脱了对手的纠缠，为高洪波送出一记高质量的传球，国安凭此球战平了对手。“其实这只是很多场比赛中的一个例子，我是队长，我再不敢拿球，不敢负责任，这球还怎么踢啊。”
其实曹限东给北京球迷最深印象的一次还是那年国安０比３败走宏远主场。当值山东籍主裁魏吉鸿向国安出示了５张黄牌两张红牌，致使国安在随后与山东队的比赛中有４员大将停赛，在被魏吉鸿莫名其妙地罚下之后，曹限东摘下队长袖标交给谢峰，随后走到魏吉鸿面前，掷地有声地说出５个字，“你就这么吹！”引来裁判一脸惊愕。而在之后的比赛中，戴上队长袖标的谢峰也被无端罚下。
曹限东说，“那场比赛后来外界说主裁判可能有点别的想法，这些我们当时并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那个时候的甲Ａ秩序还是非常好的，我想我们当时对裁判的抗议，也是比较文明的。”
１９９６年的足协杯上，国安冲顶成功夺得足协杯冠军。作为场上队长的曹限东在领取冠军奖杯时，执意把老队长魏克兴推上前去。最终国安新老队长共同擎起金杯的场面，让北京球迷津津乐道。
国家队的两年好时光
曹限东在国家队的经历，远不如在国安队时辉煌。从１９９４年入选国家队到１９９７年退出，真正的好时光也就是两三年的光景。
１９９４年，曹限东第一次入选国家队迎战当时古力特、曼奇尼和隆巴多率领的意大利桑普多利亚队，那也是戚务生出任国家队主教练后的第一场比赛。结果，曹限东开场不久就打进１球，最终４比２的比分，也让当时沉闷的中国球市一下子被激活了。同年的日本广岛亚运会，曹限东继续充当中场主力，中国队获得了第２名的历史最好成绩，曹限东在５场比赛中贡献了两个进球，成为进球最多的中场球员。１９９５年，意在报仇的桑普多利亚队再次访问中国，中国队又以３比１取胜，而打进第一个进球的，仍旧是曹限东。
但是在１９９６年底的亚洲杯赛上，曹限东开始沦为替补，１９９７年的１０强赛，曹限东更是因为手术而无缘参加。“我想当时戚务生指导就是用我控球传球好的特点吧，而且在后排插上射门这一点上，我也有一定的能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教练的组队思想也会有所变化，而我防守能力一般，身体对抗差的弱点又开始显露出来，所以慢慢就很难打上主力了。”
在逐渐告别国家队之后，曹限东把国安作为了自己全力拼杀的战场，但是在１９９７年底，他却不得不永远地告别了这支培养他、造就他的球队。
离开国安迫不得已
１９９７年，随着冈玻斯、安德雷斯、卡西亚诺３名外援的到来，曹限东在国安队的位置开始被动摇，出场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在当年的国安卫冕足协杯冠军的决赛中，曹限东都没能出场。
“那时首先是一种失落吧，我只有２９岁，还能踢，可以说每一场比赛我都想上场，但事实上，我出场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年底的时候，我找到俱乐部的领导，希望租借到别的球队效力一年。”曹限东说。
然而，令曹限东意想不到的是，俱乐部并不认同租借的方式。在得到了“只可永久转会，不可租借”的答复之后，曹限东毅然上榜。“其实我是从小在北京长大的，肯定不想走，但是当时没有办法了，俱乐部要培养新人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所以我只能以永久转会的方式离开，当时前卫寰岛俱乐部对我很感兴趣，加上高峰、姜峰他们都在，我也就铁心离开了。”
１９９７年是中国实行新转会制度的第一年，各俱乐部根据年终的排名倒序选择上榜球员，结果曹限东被青岛队半路截杀，成了中国足球转会制度的第一个牺牲品，“这项规定根本就不符合劳动法，但是中国足协愣是执行了这么多年。”事隔十几年之后，曹限东仍旧愤愤地说。
１９９８年，是曹限东近２０年的足球生涯中，惟一离开北京的一年。但就是这一年，却使他的道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离开时还是国安队长的北京本土球星，再次回到故乡时却只能委身于甲Ｂ新军北京宽利了。
6个进球征服青岛
在青岛的一年对于曹限东来说是非常艰难的。由于在被摘牌之后流露出了心有所属的情绪，所以当时的青岛球迷和媒体对曹限东并不友好。而从小没有离开过北京的曹限东也不得不开始了独在异乡闯荡的生活。
提起在青岛的一年，曹限东只说了两个字，“很难”。
但是最终，没有被青岛球迷指望的曹限东用６个宝贵的进球，率领青岛队在当年保级成功。６个进球是什么概念，这是青岛队全年进球的１／４也是曹限东在５年甲Ａ征程当中进球最多的一个年份。尤其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在与广州松日这个保级对手的比赛中，原本青岛队已经高举起换下曹限东的牌子，曹限东也走到了边线准备下场。但这时，青岛队获得了一个前场定位球的机会，在教练的要求下，曹限东又回到场地上去主罚，结果一记精妙的弧线使青岛队赢得了最关键的一场胜利。曹限东用他的表现，回击了所有的不满、怀疑和嫉妒。最终，青岛队名列当年甲Ａ第６名。在２００３年青岛评选１０年甲Ａ的最佳阵容时，只效力一年的曹限东名列前卫之首。
而在当年与北京国安队的两场比赛中，曹限东以一个进球和一次助攻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将任意球打进国安队的大门，曹限东形容心情是非常复杂的。而在工体主场，他也遭到了少数北京球迷的谩骂，但他仍然拼尽全力，奋战到最后１分钟，直到为队友完成一次助攻。“其实我就是想告诉大家，我还能踢，而且能踢得非常好。”
重返北京难舍乡情
１９９８年底，曹限东拒绝了青岛队的挽留，毅然回到了北京，加盟甲Ｂ新军北京宽利队。
从１９９９年到２００１年３年间，曹限东在宽利队历任队员、助理教练、主教练，经历了１９９９年的保级，２０００年的掉级以及２００１年的升级未果。当球员的两年间，他和杨朝晖、宫磊这样的老队员一起，带领着当年被国安淘汰的威克瑞青年军四处冲杀。２０００年，为了能使自己继续为宽利队效力，曹限东到北医三院实施了右膝半月板切除的手术。当时，宽利队的队医说，“曹限东要是不踢球了，完全可以不受手术这个罪，他做完了手术也要拿出１０倍于其他球员的毅力来恢复，这就是拿自己的腿在赌博。”
最终，３１岁的曹限东没能再回到绿茵场，在那一年宽利队最关键的保级战中，他只能坐在休息室门口的纸箱子上，一支支地抽着闷烟，看着队友们在场上拼杀却无能为力。
２００１年，曹限东出任宽利队的主教练，率队重新冲击甲Ｂ资格。在球队７个月没发工资的情况下，宽利队一直打到了与辽宁青年队的决战，最终被曹限东力邀而来的老国脚高仲勋罚失了最后一个点球，球队一年的努力付之东流。“当时我的队员真的很优秀，没有奖金，他们也拼，其实如果他们不想这么玩命也非常简单，第一场比赛就输掉不就行了，但是他们却坚持到了最后一个点球。”曹限东说。
北京宽利队总共存在了３年的时间，作为北京人的曹限东陪伴着这支新生的球队直到最后消失。
２００２年，曹限东出任中国国少队助理教练获得亚洲季军，并进军芬兰世少赛。虽然只有两次执教经历，曹限东却分别接触到了成年队和青少队。
中国足球不看也罢
自从２００２年离开足球圈，曹限东就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当中，直到去年夏天作为北京电视台的转播嘉宾，评论了几场欧锦赛的比赛。
“国内的比赛我基本不看，因为实在没有什么意思，说得直接一点，现在球员的能力并不比我们当年强，一说前锋，不还是郝海东最好使吗？要说前卫，综合实力没有超过１９９４年亚运会时，彭伟国、魏克兴、高仲勋和我这几个人的。”曹限东说。
至于为什么现在的国内球员不那么显眼，曹限东认为有两个原因，“一是现在的教练更注意球员的全面发展，使队员各方面的能力都比较均衡，但是没有自身的特点，另外就是国内的足球环境不比当年了，我们当时训完练一起讨论的还是足球，可是现在的球员呢？他们之间一张口就是手机、手表甚至汽车，足球只是他们谋生的手段，而我们那时是非常纯粹的喜爱，队友之间要是能有一个绝妙的配合，能满足好几天。”
曹限东说，自己小时候练球是非常刻苦的。“那时我们家离体校有十几公里的距离，我来回路上就要花两个小时的时间，每天放学无论多晚都要到体校去，哪怕借着路灯的光踢１０分钟呢。我想一个球员要是有这种精神，应该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踢球要对得起球迷
我问曹限东，１０年前当他看见自己的大幅画像挂在看台上，听到全场数万球迷喊自己名字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感觉？曹限东的回答令我吃惊，他说，“我当时心里只有４个字——感谢球迷。”
曹限东说，自己始终有一种割舍不下的北京情结。“我是北京培养出来的队员，北京球迷给予我的东西，我一辈子都还不完，我只有用自己的表现去争取胜利，使球迷感到满足。”至今，曹限东和不少老资格的北京球迷还有联系，“其实球迷的要求非常简单，他们就是想看到高水平的比赛，而球员的工作就是这些，让球迷感到满足是球员的义务，二者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
当年在国安效力期间，北京的球迷得知曹限东父母的身体都不大好，竟然有人在国安队训练结束之后，给曹限东送来了药品和治病的偏方，这让当时如日中天的曹限东异常感动。
“可是现在呢？国内的足球环境有多差，我想这和球员的素质是有关系的。甲Ａ的前几年不是没有黑哨，就像１９９６年我们客场打深圳队，我一个绝对没有问题的进球被判成越位，球员只能接受，因为我们要服从球队的利益，不敢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但是现在的球员呢？总是想张扬自己的个性，一闹，把球迷都赶跑了。”
做教练就培养青少年
这几年一直蛰伏在京城的曹限东，一直在等待着重新崛起的机会。“我的公司也是和体育有关的，毕竟我是圈里人，虽然我不想在足球这一棵树上吊死吧，但我想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当教练，就带小孩，把他们培养成踢球有北京味的球员。”
对于现在北京现代队的比赛，曹限东只是碰巧才看上几眼，“我觉得北京足球已经变味了，贯穿了北京足球几十年的‘小、快、灵’，现在几乎没有一点影子了。可能是球员的类型变了，但是说实话，我觉得他们的比赛，没有我们那时候踢得好看。”
目前Ａ级教练员证书在手的曹限东具备执教任何一支国内球队的资格，但是他却希望把重心放在青少年的培养上，“一个球员的成长要受到很多因素的制约，除了自身努力，还要遇到好的教练。一个球员要是到了成年队还练技术，就来不及了。我想我要是有合适的机会，也想亲自培养几个有特点的球员。”
“也要培养出几个小曹限东吗？”我问。
曹限东笑笑，“能培养出来一个就不错了，要看他们有没有天赋以及后天是否像我们那一代人那样努力了。”
在谈到自己的未来时，曹限东总是一副信心百倍的神情，他想做的事情很实际，也很基层，而这些也正是中国足球这个大圈子里面，最需要有人来踏踏实实做一做的。信报记者孙玮／文张珂／摄
后记：
曹限东可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否则他不会成为中国转会制度的第一个牺牲品，也不会因为膝伤而早早地告别了绿茵场。
但曹限东一定是个宽容的人，说起当年被迫离开国安以及在青岛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他总是说，“都过去了，不想再涉及里面的是非了，没意思。”
而他还是一个耐得住寂寞和充满希望的人，在风口浪尖上辉煌了那么多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隐居于闹市的，但是曹限东做到了。
对于曹限东的明天，我们无从臆断。但是我想，这位当年北京国安的旗帜性人物在球场上的成功绝不是偶然的，曾经辉煌的昨天，也昭示着曹限东美好的未来。
也许曹限东等待的，只是一个好的机会。
曹限东档案：
１９６８年出生，北京人。
１９８５年随国少队打进Ｕ１７世界少年锦标赛前八名。
１９９０年进入北京队。
１９９４年随中国队获广岛亚运会男足银牌。
１９９５年获甲Ａ联赛亚军。
１９９６、１９９７年蝉联足协杯冠军。
１９９８年转会青岛。
１９９９年重返北京，在甲Ｂ宽利队沉浮３年。
２００２年，担任国少队助理教练，打进芬兰世少赛。
最近３年，告别足球圈，隐居于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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