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月黑风高,星稀云黯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秋坟野鬼唱诗。马路边瓜棚下,蒲松龄手摇巴蕉扇,背靠录音机,正打着盹待客。大柳树上,贴着某知名企业赞助的广告词:今晚吃喝不收礼啊不收礼啊不收礼,收礼就要听故事!过往行人见了,多数骂上一句“脑白痴啊你!”人家的广告效果就算达到了。也有个别好奇心强的,一问,原来是拿点心茶水换故事听,收购知识产权,于是胡乱编个黄段子换个半饱,双方还都觉得没吃亏。
且不说老蒲坐在树下打盹,只见一位黑衣白帽短打扮的汉子径直走到树下,对着小广告上下诵读了三遍,激动得一拍脑袋:“我的病终于有救了!”一声喊,惊醒了蒲老汉,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邻居小子殿春亭。这位高邻有个特点:圣贤经书一窍不通,却写得双手梅花篆字,周末在集市上专门从事代写情书家信诉讼状检讨书,平时就在老蒲的茶铺里帮忙抄抄写写,跑跑颠颠,偶尔升火造饭,迎来送往。老蒲甚至还专门写了一首歌夸他,歌词大意是:小殿不仅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他……
“蒲大哥,好消息啊!朝廷下了文件,凡是能够评上国家级作家的,稿费统统上涨百分之三十,而且以后不论写不写书、写好写坏、卖不卖得掉,都要按照这个标准计发,这不是捧上铁饭碗了吗!”殿春亭喘了一口气,“我琢磨着,您的稿费提高了,俺这帮忙抄书的,是不是也该……”
“噗!”老蒲一口茶喷出来,差点儿就给他免费把头洗了。拿手背量了量他额头,奇怪,不烫啊!没发烧怎么凭空说起胡话来了呢?
小殿见他不信,赌咒发誓说:“红头文件我都见了,说是政策要向国手倾斜,免得老百姓一提文化素质就讲唐诗宋词,就好像咱大清朝没人才似的。”
且说这位蒲公,满腹经伦,报国无门,前后参加了二十多次高考,却如按照黄健翔大哥点拨所买的足彩般从未中过大奖,最后才“援例”授为贡生,用现在的话说,拿的是民办自费的文凭,社会上还不大承认。因此尽管一辈子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却也只能联系个野鸡没名、草鞋没号的行业出版社,用丛书书号自费出版。此刻听了这天大的喜讯,当即喊到:“等咱当上国家级专业作家,上电视做访谈,妈的想灭姜文灭姜文,想骂王朔骂王朔。小说出两本,正版一本,盗版一本!”
“臭美吧你!”话音未落,树洞里钻出柳树精,这老妖成天跟着蒲先生蹭吃蹭喝蹭故事听,混得熟了,也不见外,听了两个酸秀才的对话,忍不住跳出来泼冷水。
“我且问你们,这稿费是谁出?是朝廷出还是出版社出?朝廷离着八百丈远空头支票给加薪三成,出版社凭空添成本大出血,这种古怪的规定你见过?别说你没见过,就是你收录整理的十二卷《聊斋志异》里也没有人说过吧!”
小殿被顶得哑口无言,还是不大服气:“文件上说了,不是谁都给涨三成,这回只管国手,也就是国家级作家,整个大清朝才二十几个,比后世的国脚还要稀少。”
树妖说:“那就更不关你的事了。想我中华神州自孔圣人以降,历来著书立说皆凭作者心愿。圣人云:诗无邪,发乎情而止乎礼,想写就写,想唱就唱,愤怒出诗人,失业出作家。但是从来没有政府干预稿费标准这码事,信息时代了……是不是?市场经济了……是不是?”
一老一小面面相觑,想想也有一定道理,可是当作家发财的诱惑却又是如此之大,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树妖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们说:“圣人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朝廷怎么可能让你们穷作家发大财呢?为了防止社会财富两极分化,不是刚刚颁发过‘限薪令’吗?有最高稿费标准放在那里,一年只能挣一百元顶天,就算你比琼瑶阿姨还能编,也多挣不到一毛钱!瞎乐呵个啥劲啊?”
殿春亭彻底被说傻了眼,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蒲松龄还不服气:“老妖你就不能积极一点儿、凡事往乐观上想想?最起码,现在我可以找个好出版社,先把《聊斋》出版了再说吧?”
树妖说:“你开什么玩笑?如今作家都实行职业化了,谁的小说在哪里出版自己根本说了不算,你得先向朝廷申请挂牌,审批通过后再等着出版社按实力水平倒数摘牌,越是好书,越可能放到最烂的出版社出版,这叫‘截和’。如果你想避免打劫,没得说,先拿钱把各家排在前面的出版社都买通即可。”
老蒲气得七窍生烟:“全是他大爷的王八生痔疮——烂规(龟)定(腚)!书我不出了,我自己找两个便宜点儿的菲佣,自己在家里校对,自己刻,自己印,自己看,他们总管不着吧?”
树妖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朝廷早有言在先,任何出版社不准用洋人作校对,否则大家都请菲佣,长此以往,国产校对的水平哪还有保证了?不理解是不是?这里有一张后世足协关于禁止洋门将踢甲A的公告,你们拿去学习学习,领会精神!”
老蒲长叹一声:“得了!不用再多说了,职业作家俺不当了,稿费俺也不想赚了,小说俺也不出版了,俺改行开茶馆,这总可以了吧?”
殿春亭倒是多了个心眼,此后昼伏夜续,悄悄抄下了一份蒲松龄的文稿,即流传后世的孤本《铸雪斋抄本聊斋志异》。至于老蒲,直到寿终正寝还是个教书匠,朝廷也从来没把他当过什么作家。
(历史事件,不容篡改。欢迎对号入座,相似俱是巧合。)(方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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