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来自西伯利亚的北风卷过,漫山遍夜皆披上了银装素裹。俗话说,燕山雪花大如席,不过,在老守林人眼里,却是见怪不怪。以至于三更时分突然传来的马达声也并不能吓到老汉——土埋半截的人了,阎王爷即便要收去,随便派个小鬼无常来,也就把事儿办了,有何惧哉?
“容迷路之人歇歇脚吧!”门刚刚闪开一条缝,便挤进一条身高六尺开外的大汉,已经饿得半死了。一头扑到火炉前,狼吞虎咽吃掉12个馒头,喝进6壶开水,客人方抬起脸,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守林人定眼观瞧,黑里透红,红里泛黑,不禁暗吃一惊:“敢问客人,您是人是鬼?”
客惨然一笑:“曾经是人,偶尔做鬼,人不人,鬼不鬼。”
“难怪呢!”听说是半人半鬼,老汉反倒放心了,“不过,五鬼当头坐,无灾必有祸。看您脸上黑气弥漫,恐怕五行不利啊!客人您贵姓?”
客人不动声色:“贱姓马,老人家还看出些什么来?”
这年头,连夜往深山里钻的,不是腐败分子就是江洋大盗,什么人没见过?老汉掐指算道:“金克木,木克土。马无夜草不肥……肥了指鹿为马,提了溜须拍马,苦了当牛做马,整了单枪匹马。既然您这匹马被整得夜入深山,失魂落魄,夜草独吃了不少吧?”
客人大笑:“您算是蒙着了,这年头谁不吃独食啊!红旗挂满墙,好看不顶粮。该捞就得捞,不捞白瞎忙。您能看出咱是干哪一行的?”
守林人干笑三声:“您啊,干嘛嘛不行,吃嘛嘛没够。年轻时靠腿脚吃饭,跑不动了,就只能靠嘴了。”
客人脸色大变,未敢应声。老汉便又补充了半句:“您平常……特能吹,是吧?”
许是炉火烧得太旺的缘故,客人头上的汗淌下来,喃喃自语道:“您真看出来了?”
老汉道:“早看青松夜看槐,去处去的来处来。当今城里男人分四种,你且说说自己是哪一种?晚上6点回家是穷鬼,晚上9点回家是酒鬼,晚上12点回家是色鬼,凌晨4点回家是赌鬼。”
客人沉思半晌,略带羞涩地说:“从前靠腿吃饭的时候是穷鬼,后来靠嘴吃饭了,酒、色、赌就三中全会了。”
守林人向炉膛里塞了两块树根,往吱吱作响的铁壶里添了陀冰,眼光似乎看穿密林:“老婆呢?”
客人怒道:“要不是那个财迷八婆,我哪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成天教育我说,看到别人贪,不要不服气;暂时捞不着,不要暗丧气;机会轮到你,坚决不客气。听得多了,你说我能不下手吗?我那房子、车子,加在一起300多万,真要去说明来历,我怎么说得清楚?”
老汉道:“有点儿……过了?”
客人咽了咽口水:“我们那行都这样,老板富、教练肥,球员悄悄扮家贼。有一回,一个门将找到我,说对方出100万买他放水,他觉得假打不如黑吹保险,跟我商量,对劈50万,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就把事儿办了!点球,跟真的一样。”
客人吐出烟,似一根欲理还乱的线;老汉皱着眉,像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守林人仔细磕净烟锅:“既是神不知鬼不觉,怎么又躲进山里来呢?”
客人长叹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按说一场比赛下来,双方禁区里可判可不判的点球都有两三个,怎么把握尺度,完全靠主裁判凭良心办,而裁判讲不讲良心又取决于足协的工作力度。说实话,中国足协反腐败,就像火车进站,吼得凶,进得慢,马上就到站。所以我们那些事,说漏就漏了,说圆就圆了。”
老汉不解道:“既然迟早要漏,还不赶快去自首,好得个宽大处理?”
客人神秘一笑:“没那么简单。足协哪敢真查下去?一查,裁判这行当还有可用之人吗?足协里面还有干净之人吗?现在我们只是躲一躲风头,裁判都不露面了,看谁敢一棍子都打死?明年联赛210场还能都找外国人吹?”
守林人明白了:“老虎不敢摸,耗子不敢捉,只好逮几个偷油婆。”
客人面带得色:“熬到下个赛季一开始,我们就又都是爷了,该捞照捞!”
天光放亮,客人问清路途,开着吉普车径向燕山深处驶去,望着两行孤独的车辙印,守林人悄悄祷告:“山神爷啊,不是我乱指不归路,是他自己要一条道跑到黑的啊!”
(文豪名著,不容篡改。欢迎对号入座,相似俱是巧合。)(方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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