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岁的杨敏大汗淋漓地站在上海交通大学的训练场上，陪他练球的是三个“小师弟”，都是上海交通大学校队的，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脸青春。
“打不过！他们每一个人我都打不过！”杨敏一边擦汗一边感叹自己真的老了。“今年是我在欧洲打球的第17个年头！”这17年里是他乒乓生涯的黄金时代，17年他的身价翻了十倍，从一个籍籍无名的上海青年成为欧洲知名选手、意大利乒坛“一哥”。
杨敏的故事有些传奇，但却是300多人的“海外兵团”战士中最常见最普通的一个版本，海外兵团并不只是小山智丽、井浚泓这样中国队夺冠的拦路虎，他们中更多的人只是靠着一只球拍闯天涯，用这只球拍打出一个家，一个天下！
给我的薪水不如一个扫地的
在记者采访完杨敏后，国际乒联官方网站也将他作为回家的海外兵团代表进行了报道。但他们犯了个错误，杨敏离开中国是1988年，而不是1978年，那年，杨敏25岁。“那个时候在队里已经是老队员了，要退下来了，但是自己又觉得没打够，不甘心！”虽然他是当年上海队的绝对主力，但是却连国家队的门都摸不到。
一个朋友帮他联系到去意大利打球的机会，他开心得不得了。“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去想挣钱什么的，就是想能有一个继续打球的机会就好了！”签他的是位于意大利撒丁岛上的卡利亚里俱乐部，这家俱乐部成立18年，从来没拿过冠军。
“那个俱乐部的老板到上海来跟我签约，第一年合同薪金折合人民币差不多四五万块钱。”这个钱比当时他在上海队的工资高了很多，他已经觉得满足，“过去一看才知道，他给我的钱还不如俱乐部一个扫地的。现在想想，这简直是对我的污辱。”
他拼了命地“要打出自己的身价”，“去了就帮助他们连续拿了两年的冠军！打到第六年，意大利乒协感觉这个人还可以，就让我代表意大利参加国际乒联的比赛。”
1994年的世界杯团体赛是他头一次身披意大利国家队球衣，他上去就扫掉了几个欧洲种子选手，意大利乒协秘书长激动地给家里打越洋电话报喜，“我们运气太好了，我们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中国人！”
而原本带着“攀登世界体坛高峰”的目标来到异乡的他，在漂泊中渐渐放下了自己的远大理想。“生活才是第一位的，你所有的希望、下一年的合同，都是从战绩、从排名上来的。拼，一方面是为了证明自己，另一方面就是要打出自己的身价！”
他不再因害羞而不好意思跟老板谈钱，“我没有经纪人，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去谈去争取，有时候为了合同也有跟老板吵的时候。”老板是个银行经理，常常把他和其他球员请到家里品红酒，很多合同都是在酒桌上谈的，“喝酒的时候大家是很好的朋友，但是酒喝得再痛快，该谈合同的时候一分钱也不能少，喝酒再多也不会那个时候犯晕……”
多年奋斗之后，他在意大利买了一幢三层高的小别墅，把妻子接了过去，“我就指着墙上的砖头跟我太太说，‘老婆啊，这每个砖缝里都藏着一个乒乓球，这楼是乒乓球堆起来的！’”
两年前，他把妻子和孩子送回了家乡上海，还在上海买了两套房子，现在这两套房都已经翻倍。他没有炒楼出售的打算，因为每年将近60万人民币的收入已经可以保证一家人安逸的生活。他给我看他破旧的球拍，说这个球拍从1995年一直用到了现在，“就用这个球拍几乎打败过世界上所有的好手，一大家子人也就靠它都养活了！”
看到中国人是拼不起来的
和所有的“海外兵团”选手一样，杨敏的乒乓底子都是在中国练出来的。每年回上海的时候，他都会去看望师父卢贤钊，他是卢指导的“老弟子”，丁松、王励勤都是他的师弟。
对于这个一把年纪还在打拼的弟子，卢贤钊是格外厚爱的，但说到弟子的球技时，他倒没留情面，“不可能再长进了，他一天就练一个小时，怎么进步啊？也就经验增加、心理成熟了吧。”
杨敏是传统的直拍选手，“我是最落后的技术了，刘国梁他们也是直拍，但是直拍横打，融合了很多先进的技术在里面。”他笑言自己跟中国现役国手们相比是“小米加步枪打飞机大炮”。
但是就这点“小米步枪”已经足够他称雄意大利、扬名欧洲。他是继蔡振华之后，第二个名震意大利的中国乒乓人。
25岁独自乘机远赴意大利时，飞机刚在罗马降落，他就被直接拉去打比赛了。“当时意大利的头号是个芬兰人，很傲慢。因为我从来没有打过国际比赛，完全是个没有名气的人。他看也不看我的。我看他训练，就跟我队友说‘这个人跟我打，每局得分不会超过10分！’”
结果他真的以21比9、21比6完胜，惊得他那队友飞快地跑出去打电话，哇啦哇啦地向俱乐部报喜。尽管待遇不高，但他依然全力去拼，第一年决赛前，他阑尾炎发作，手术后休息了十来天就披挂上阵，为俱乐部捧回了第一尊冠军奖杯。
“老板也有点不好意思吧，觉得给我的钱太少了，我也从来不提，他就莫名其妙给了我很多奖金。”呆的时间长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中国人是把分当命的那种人。
1996年欧锦赛他碰到施拉格，开局施拉格2比0大比分领先，杨敏咬牙追到2比2，“第五局他10比2领先的，我一个球一个球追，最后追成21比19，我赢下来。”
惟有面对中国人的时候，他拿不出这种狠劲儿和杀气。“最开始的时候我坚决不想打中国选手，我是中国培养出来的，不想被人说掉转枪头打自己人！”他也坦言，就算打一般也打不过，“举国体制和单兵作战，不是一个等量级的！”
1995年美国世界杯，孔令辉和刘国梁已经成为中国男队的领军人物，意大利队小组赛与中国队相遇，当时状态正佳的杨敏主动要求弃权，“我早早就跟教练说了，碰上中国队最好不要让我上，一个中国队实力肯定比我强，打也打不过，这种情况下没有必要让我一个中国培养出来的人，去握着拳头跟中国拼。”
第一次在正式大赛里面对中国人是1997年，英国曼彻斯特世乒赛，中国队和意大利队又在同一小组。集训的时候他就跟教练打招呼，“遇到哪个队我都可以上，除了中国！”结果比赛前一天教练还是坚持让他上场，唯一的让步是让他从第一单改为第三单。
中国队排出的阵容是王涛、孔令辉、丁松。丁松是他在上海队的师弟，结果开局他就大比分领先，“也没想着赢，打得很放松，就领先了”。然而看台上给丁松加油的中国留学生乱了他的心绪，“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面小旗，国旗！看到那个我就拼不起来了，很快就输掉了。虽然我现在是意大利国籍，但一面中国国旗一面意大利国旗摆在面前，感觉肯定是不一样的。”
真正“解放思想”是在1997年珠海公开赛，他小组赛遇到刘国梁，“上场时还有顾忌，他是奥运冠军，又是在中国本土打……”但后来就想如果这样的话，我永远不能面对中国选手，“我是打球的，上了场谁都想赢，只有认真打的比赛你才能去学习、去总结。”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入意大利国籍，于是这样在心里宽慰自己，“我又不是意大利人，我只是杨敏，他也只是刘国梁，这是我跟他的比赛，跟国家没有关系。再说这又不是国际大赛，只是一个商业比赛，输赢都没有关系！”
就这样边打球边自己开解，他竟然赢了刘国梁，赛后记者把他包围，问他反戈一击得手的感受，他有些郁闷，就把自己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跟记者们又说了一遍，最后加了一句，“不是说我应该咬着牙去拼，但是我最起码应该好好打，这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42岁的年纪不会对世界冠军有太大的奢望，杨敏说上海世乒赛对他的意义在于给他这么多年的淘金生涯一个“圆梦”的机会，“在国外拼了那么多年，我就希望有那么一天能在家门口，在家人面前给他们打比赛。”69岁的老父亲早早就买好了他将出场的比赛门票，“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打世乒赛了，能跟家人在一起参与，是我的幸福！”记者 徐梅
转自搜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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