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会惊醒，比如正在做梦，梦里陪老婆孩子旅游呢，挺高兴，但突然会醒来，一睁眼一身冷汗，立马脑子里面——要么就是今天晚上还有比赛呢，要么就是昨天晚上刚输了一场球……”
闵鹿蕾说当教练压力很大，而他在比赛中总是这样焦急。信报记者 陆欣摄
采访闵鹿蕾的任务很急，周日下午电话里我跟他说：今天必须要完成采访。他有些为难：“下午要训练，晚上我爱人和孩子要来陪我吃饭。吃完饭吧，晚上九点以后？”
晚上九点，闵鹿蕾送走妻子和儿子，如约坐在了天坛公寓门口的小咖啡厅里。
打交道四年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深入地采访他。两听可乐，两杯冰激凌。我们的谈话第一次不涉及具体哪场比赛。
他刚刚率领Ｕ21国青队从阿根廷打完世青赛回来，带着六战皆输的战绩。他说他心里很不好受，但他的工作却得到了篮管中心的充分肯定，全运会后他还将带领国家队参加东亚运动会。闵鹿蕾说，这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带国青瘦了不少
“折腾的，当教练嘛，压力很大的。”
在天坛公寓门口看到闵鹿蕾时我吃了一惊，他看上去瘦了不少。上一次见他时，是国家队刚刚集中，他还没有接手Ｕ21中青队呢。
他不好意思地一摸脑袋：“折腾的，当教练嘛，压力很大的。”
“在教练里面，我算是睡觉比较好的。”闵鹿蕾说。他说的能睡好，也不过是能在天亮以前入梦。“这就不错了，你知道好多教练通宵失眠的。”
在ＮＢＡ，教练汤姆贾诺维奇为压力太大突然从湖人队辞职，教练范甘迪因为压力太大秃了顶。在ＣＢＡ，很多教练因为压力太大通宵失眠。到现在为止，教练也是我所接触过的压力最大的职业。
“但还是喜欢，有时候也会想，过那种压力小点的，朝九晚五的正常人的日子，但也就是偶然想一想。我不知道除了篮球教练，我能干什么，我会干什么，无论干什么，都不如当篮球教练这么得心应手。”何况，闵鹿蕾说，他是个好胜的人。而教练这个职业，又是最直接的以胜负说话的工作，所以，很大程度上，这个职业能满足他的好胜心。“再说了，现在搞这个环境这么好，我肯定不能抽身走开。”
于是，即使总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惊醒，惊醒之后就一身冷汗。42岁的闵鹿蕾，依然在篮球教练这个职业中不断挑战自己，一天天成熟着。
1997年执教首钢队
“那之前，我连助理教练都没当过。”
1997年全运会结束后，作为球员的闵鹿蕾正式退役。“当时可不像现在，那时退役以后如果不当教练，很可能面临的问题就是下岗了。”
第一次，闵鹿蕾体会到前路茫茫，手足无措。然而，当年的ＣＢＡ联赛还剩十天开始的时候，闵鹿蕾接到首钢俱乐部的通知，让他接任首钢男篮主教练，“那之前，我连助理教练都没当过。”那年，他34岁。
刚退役的球员，之前连助理教练都没当过，一上来就带领着这么重要的队伍，这在当时的ＣＢＡ还很少见，何况这支队伍里有着单涛、巴特尔这样的大腕。
“当时说实话心很虚，你想这是北京队的主教练啊，而且前一个赛季刚刚掉进保级圈。”但他还是二话没说接过这个担子，闵鹿蕾说他从来就是个好胜心比较强的人，他把这个机会当成人生的又一个挑战。
“那时巴特尔找到我说，什么钱呀啥呀的，这一年我什么都不计较（当时俱乐部给巴特尔的工资比较低），我一定好好打球，帮你。”闵鹿蕾说。上任后第一年，球队拿到了ＣＢＡ第四。“我算比较幸运，那年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焦健打出来了，帮了我很大的忙。”
闵鹿蕾不说自己的功劳。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到现在，如果比赛打好了，他都说是队员很努力，都是不住地感谢队员。
因为这点，队员对他都特别服气。闵鹿蕾上台前，首钢队内矛盾重重，上台之后，闵鹿蕾最用心改变的就是球队的团结和作风，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拼到底。
到现在，即使没有巴特尔，ＣＢＡ任何一支强队（包括八一，包括广东队）见了北京队心头都要怵三分，因为这支队伍有着死缠烂打的作风，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他们都不会放弃。
2003-04再入保级圈
“很奇怪，球迷和记者从不喊我下课。”
到现在，闵鹿蕾已经当了八年教练。这八年里，压力最大的时候就是巴特尔走后，北京队一下子进入震荡期，外援频繁更换、焦健因打架遭停赛、球队困难重重。2003－04赛季，北京首钢队历史上第二次掉入保级圈。“那时真的压力大。”
“大到什么程度呢？每天都惊醒？”“惊醒就不必说了，就是坐立不安，比如在屋里坐不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别人跟我说话，心不在焉，说着说着我人就走了。”
“那时候总是在想，真的下课了怎么办，真的掉级了怎么总结，该怎么面对记者……就是这些反正怎么坏就怎么想。”
记得首钢队保级成功的那一刻，闵鹿蕾冲进场里，有些疯狂地拥抱了焦健、张云松、陈磊等，嘴里语无伦次地说“谢谢、谢谢”。保级当天，赛后我闯进了更衣室，闵鹿蕾将头深深埋在双手里，许久之后，他抬起头，带着泪痕的脸上，是绽开的笑容……
闵鹿蕾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他的队伍掉进保级圈，没有一个球迷没有一家媒体喊他下课。“不管足球还是排球，如果你把一支球队从前四带到保级，人家肯定会让你下课。”
那年队伍保级后，首钢队连闵鹿蕾、巴特尔、焦健、张云松和国青队的陈磊，一共出了五个国字号人物。
“很奇怪，保级保出个大极端来。”闵鹿蕾笑着说。
总是谈起巴特尔
“我觉得他现在还不如去ＮＢＡ前。”
在整个采访的过程中，我们的谈话中时不时会冒出“巴特尔”这个名字。这么多年的打球和教练生涯中，闵鹿蕾和巴特尔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和联系。
“我俩打球的时候就住一个房间，大巴老叫我胖子，现在还是，别看他跟别人说话时叫我闵指导，平时不是胖子就是小闵。”
巴特尔走了，大家问他巴特尔走了队伍很困难吧？巴特尔回来后，大家问他，巴特尔都回来了，北京队该夺冠了吧？
“我当然希望大巴回来，昨天他还给我打电话说起这事，说只要ＮＢＡ那边没戏，就回来打球。”
巴特尔回来就能夺冠吗？
“但我觉得巴特尔现在的状态不如他去ＮＢＡ之前。”闵鹿蕾此言一出让我很吃惊，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巴特尔从ＮＢＡ归来后比走之前不论技术还是身体上都要强多了。“真的，不管大巴他自己怎么看，我还是觉得他就是不如走之前。”
所以，即使很多人认为，巴特尔回来后，北京队离冠军不远了，但闵鹿蕾还是很低调：要看客观条件。
一个小时过去了，只对教练和运动员开放的天坛公寓咖啡厅十点钟准时打烊，服务员过来抱歉地看着我们。“没关系，你们关门吧，我们换个地方。”闵鹿蕾笑着说。
天坛公寓大厅里有沙发，闵鹿蕾说我们坐到那里聊，结果保安说什么都不肯，跟我要训练局的采访证。
然后，我们就干脆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接着聊。话题，从他的篮球，转向了他的家庭。夜色更浓了，说到妻子和儿子，闵鹿蕾的语气更加柔和了。
信报记者刘静
“什么擦地呀、抹桌子呀、洗碗呀，我都主动抢着干。”闵鹿蕾说，“其实我最讨厌洗碗了，但是你想，总不在家，回来还不帮着干点活哪行啊，这是个态度问题。”
前不久采访３８岁的马健，问他家庭和事业哪个更重要，回答是家庭。但那时的马健，正在为他刚刚起步的事业在国内和美国之间飞来飞去，他的家在美国，一年当中，他与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在一起的时间不足三个月。
昨天采访４２岁的闵鹿蕾，问他家庭和事业哪个更重要，回答是家庭。但这些年里，他带着队伍南征北战，一年当中至少有半年不在家。
“是啊，嘴巴上说家庭最重要，但行动上却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闵鹿蕾笑笑说，“这好像是作为男人谁都逃不过的吧？”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反过来说，这样辛苦也是为了家，为了儿子好吧。”
比起球场上，生活中的闵鹿蕾更多的是在笑。信报记者 陆欣摄
一
不喝酒、不抽烟、不泡吧、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输了球从不会跟家里人撒气、回家抢着干家务……这是闵鹿蕾对作为丈夫的自己的总结。
从１９８２年进北京一队到现在，闵鹿蕾在北京队已经呆了２３年。这２３年里跟着球队南征北战，每年都有至少半年的时间不在家。
每年４月份联赛结束后的那段时间会放２０来天假，那是包括闵鹿蕾在内的所有球员、教练一年当中最放松的时候。但偏偏那２０天里，妻子在上班，儿子在上学。
所以，闵鹿蕾就趁机多做一些家务。每天负责接送孩子、陪老妈去饭馆吃饭、去超市买买东西。但去超市自己不知道买什么，从来都是妻子上班前给写好清单，他去超市照着单子一样不落一样不多地买回来。
“什么擦地呀、抹桌子呀、洗碗呀，我都主动抢着干。”闵鹿蕾说，“其实我最讨厌洗碗了，但是你想，总不在家，回来还不帮着干点活哪行啊，这是个态度问题。”
闵鹿蕾要表达的态度，就是对妻子的心疼。这些年来家里家外全靠妻子，既要上班还要照顾孩子。他觉得欠着妻子很多。采访中只要说到家庭，小闵就会反复念叨这一句。“我爱人为我做的牺牲真的太大了。”
所以，不管工作上遇到多少烦心事，闵鹿蕾从不带回家里。“我其实脾气挺急的，你看我在场上总是忍不住骂队员，但回到家里我挺能克制自己的，你想你一年到头在家呆不了几天，回来还拿人家撒气，那哪儿成啊。”
“我也没啥业余爱好，不像人家写个书法呀，下个象棋呀。我回家就是呆着，休息。”闵鹿蕾说，即使出去比赛，他最大的消遣不过是看看电视。看电视也只看一些历史或者战争题材的片子，“比如康熙、雍正，什么二战呀，诺曼底登陆呀，《兄弟连》这种片子会看看。其他，就真没啥爱好了。”
“不然人家说咱生活没品位。呵呵。”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所钟爱的压力巨大的工作，已经占据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二
也吵架，但多数以闵鹿蕾的低头认错告终。
比如这次，６月初，刚刚带队打完全运会预赛，闵鹿蕾突然接到篮管中心的任务，让他去带国青队。最早听到这个消息时，闵鹿蕾的第一反应是不去。一是他自己从未带过一支国字号球队，世青赛就剩两个月就来了，二是离全运会决赛不远了，北京队里训练任务很重。他跟妻子说：不去。
结果，他不但要去，还要当即走马上任。
回家后闵鹿蕾跟妻子说，得赶紧收拾东西，明天就得到秦皇岛报到呢，火车票都买好了。“当时她一听就急了，‘不是不去了吗你？’结果一天没跟我说话。”第二天中午，闵鹿蕾要走马上任了，“开车送我到火车站吧？”闵鹿蕾试探着问妻子，妻子没说话，叫上刚刚训练回来澡都没洗的儿子，开车把闵鹿蕾送到北京西站。
到了车站还有点儿时间，全家人到北京站对面吃午饭。吃着吃着，妻子对儿子说：“吃完饭，咱俩把你爸送过去吧。”闵鹿蕾一听心里乐坏了，赶紧去把火车票退了，一家三口驱车来到秦皇岛。
“到那里就傍晚了，怕影响我工作，第二天一早六点半他们娘儿俩就起床从秦皇岛开了四个小时回北京了。”
三
上次德雷克斯勒来北京在北京八中搞活动，我见到了闵鹿蕾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胖乎乎的挺可爱，特像他爹。遗传了闵鹿蕾的篮球基因，现在是北京八中校队的后卫。
“我儿子看我们的比赛，看到紧张处，会双手冰凉。”每当联赛期间，闵鹿蕾回到家里，妻子不许儿子和爸爸聊比赛：“你爸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一下，你就让他消停一会儿吧。”但爷儿俩说着说着就说到篮球了。“你想我们两个在一起，除了篮球能说什么？”
尽管父子都酷爱篮球，但闵鹿蕾说，绝不让儿子放弃学习，绝不让儿子半途进专业队，学习，永远是第一位的。闵鹿蕾说。
“儿子身体挺健康，爱好也挺健康，就爱打打球，喜欢篮球鞋，我就尽量满足他。”说到儿子，闵鹿蕾也是一脸幸福。
除了对爱人体贴对儿子钟爱外，闵鹿蕾还是个大孝子。每场比赛结束，都会看到他拿个手机在那儿打电话呢。第一时间打的那个电话肯定是打给父母的。
母亲有心脏病，不敢看北京队的比赛。但北京队哪天有比赛在几点她比谁都清楚。所以，比赛一结束，闵鹿蕾就打电话回去，告诉母亲赢了，赢了多少分；输了，输了多少分。八年如一日。
撰文信报记者刘静
我所认识的这个篮球少帅
从２００１年加盟信报在一线跟队跑篮球，就开始和作为首钢队的主教练闵鹿蕾打交道。四年里，我目睹了闵鹿蕾教练生涯的起起伏伏，包括那年艰难的保级历程。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搜索了一下自己写过的闵鹿蕾的报道。我截取了两个片断在这里重放一下，那也是这个少帅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两段记忆。
镜头一：
２００３年１２月３日晚，寒冷的山东烟台，裁判将北京队最后的一个球吹为无效，判山东队赢（后经篮管中心仲裁，裁判属于明显错判）。第二天见报的关于这场比赛报道中，我这样写道：
“裁判交叉挥手宣布进球无效的一刹那，闵鹿蕾冲着裁判喊：‘你们怎么可以把一场比赛竟然吹成这样！’裁判和技术代表喏喏地不说什么。‘你们把比赛吹成这样，对得起那些队员吗？’……闵鹿蕾绝望地冲到场地中央冲着看台上久久没有离去的山东观众仰天长啸：‘你们看看都发生了些什么？’”
镜头二：
２００４年２月２５日，北京首钢队击败万马队艰难保级。第二天见报的关于这场比赛的报道中，我这样描述道——
“许久之后，更衣室里的闵鹿蕾才抬起头来，眼泪已经不见了，是满脸的笑容。‘和四年前何其相似啊，那年，我们就是打败浙江保了级。’他喃喃地说，然后，他开始一一感谢焦健，感谢张云松、张敬东、陈磊、娄延东……猛地他又问道：‘我们是肯定保级了吧？’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
从这两个片断，你可以看到一个性情的教练，如何为他所从事的压力巨大的工作呕心沥血。但他说他喜欢这个工作，如果不当篮球教练，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以上，就是我所认识的一个４０岁的男人，也是我写的第一个教练。
★星档案·闵鹿蕾★
１９６３年出生。
１９８２年至１９９７年效力于北京首钢男篮，司职主力后卫，曾多次入选国家队。
１９９７年退役后任首钢男子篮球队主教练，２０００－２００１赛季获ＣＢＡ联赛第三名。
现任北京首钢男篮主教练、Ｕ２１国青男篮主教练、中国男篮助理教练。
２０００年悉尼奥运会辅佐蒋兴权出任国家男篮助理教练，２００４年再度出任国家男篮助理教练，辅佐哈里斯，后因名额问题没有去成雅典。２００５年再度任国家男篮助理教练，辅佐尤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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